齐春丽不但能脱口而出叫出她的名字,还似乎不愿见到她,这愈发肯定了宋书玉的猜测。
为了进一步确定这点,她笑盈盈地上前,语带关切地说:“齐春丽,你没事吧?刚才我之所以脱你的外套,是医生说你穿着湿衣服容易感冒,吓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齐春丽还没开口,旁边的齐母唐兰立马站了起来,热情地拉住宋书玉的手:“这不是为了我们家春丽好吗?书玉,今天可真是太谢谢你了,等改天春丽的病好了,我再带她上门道谢。春丽,还不快谢谢书玉,要不是书玉将你挖出来,你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
齐春丽抬头,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宋书玉,抿了抿唇:“谢谢。”
两个字说得又轻又快,不仔细都听不出来。
说完,她拉起被子蒙住头,隔着一层被子,瓮声瓮气地说:“妈,我头痛,想睡一会儿。”
宋书玉明白了,这话哪是说给唐兰听的,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她目的已经达成,也不在这讨人厌,识趣地说:“婶子,我们就不打扰春丽休息了。”
唐兰有些尴尬,笑着说:“好,今天春丽不舒服,卫生院也不好招待大家,我就不留你们了。书玉,今天真是谢谢你们啊。”
宋书记那边也谈完了,齐大远将他们送出了病房。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唐兰将蒙在齐春丽额头上的被子拉下,看着女儿憋红的脸,了然地说:“这就是跟赵文军定亲的宋书玉吧?”
齐春丽不说话。
唐兰知道自己说中了,撇了撇嘴:“赵文军倒是好福气,都断了腿还能找到宋书玉这么好条件的……”
“他的腿没断,只是受伤了,会好的。”齐春丽不满地反驳。
唐兰气得指着她的额头:“我就知道你没死心。春丽,你可别犯糊涂,鲁斌家多好的条件,嫁过去以后你也能跟着吃国家粮,不比在地里刨食强啊?赵家这个火坑,你跳出来了,就别再傻乎乎地跳进去,而且赵宋两家都定亲了,他们俩很快就要结婚了,你可别傻乎乎地掺和进去,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了。”
要论先来后到也是她先,齐春丽不服气,但脑子里现在乱哄哄的,头痛,她索性闭上了眼睛:“我心里自有成算,妈,你要看长远点,别就盯着眼前这点好处了。我头痛,睡一会儿,这事回头再说。”
她得想想,到底该怎么办。哎,她要提前重生两个月,重生在还没跟赵文军分手的时候该多好。
***
宋书玉推开门,刘桂芝立马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迎了上来,拿毛巾拍她身上的雪花:“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这孩子弄了一身湿,赶紧把袄子脱下来烤烤。”
宋书玉换了身干净的棉袄后就苗秀英拉到炉子旁边烤火:“书玉,烤一会儿暖暖手,你妈特意给你做了生姜红糖水,你一会儿多喝点,去去寒,省得感冒了。”
刘桂芝已经利落地将温在灶上的姜汤端了过来,递给宋书玉:“赶紧趁热喝。”
宋书玉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甜甜的,带着一股生姜的辛辣味,味道有点冲,但喝下肚,确实暖和。
一搪瓷缸子姜汤喝完,她浑身都热了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旁边的苗秀英拿着根木棍从炉子里掏出一把烤得焦酥的花生,推到宋书玉面前:“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烤花生,奶奶特意给你留的。”
“奶奶,我都长大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呢。”话是这样说,宋书玉还是拿起花生用力一捏,壳就破开了,露出里面饱满香酥的花生米,她扔进嘴里嚼了嚼,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虽然后来有钱后,她吃过很多炒花生、酥花生米,但她最怀念的还是奶奶在火炉子里给她烤的花生。
刘桂芝把留的饭也端了过来,篮球那么大一盆,满满的,放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宋书玉干活厉害,吃饭也厉害,饭量跟青壮年男人不相上下。
祖孙三代人坐在火炉旁边烤火边聊天,刘桂芝问:“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宋书玉边吃东西边把齐家的事讲了。
“难怪忙活到这时候,人没事吧?”苗秀英关切地问道。
宋书玉喝了一口玉米糊糊,点头:“没事,人已经醒来了,医生说再观察一天就可以回家了。”
“那就好,今年这雪真是太大了,得亏这几年年景好,家里有余粮,不然这日子就难过了。”苗秀英感概道。
可不是,宋书玉还记得三四岁时饿肚子的事,大雪纷飞,那时候饿死了多少人啊。她端起盆,仰头喝玉米糊糊,喝完后,又用勺子将盆底的糊糊都刮下来吃了,最后盆底光溜溜的,跟舔过一样干净,不浪费一丁点粮食。
见她吃完饭,苗秀英提起了葛慧玲今天来的事:“她说昨晚文军痛了一宿,这不去医院看看不放心,万一腿留下什么后遗症,以后可咋整。但外头冰天雪地的,到县里又这么远,你一个人我跟你妈也不放心,要不让你妈去跟赵家商量,让赵家派个兄弟陪你一块儿送文军去医院,这样路上也有个人替把手,多少有个照应。”
这是婆媳俩中午商量出来的。
赵文军的腿不能不管,不然以后入赘到他们家也是负担。但也不能什么都压在他们家书玉身上,赵文军还有两个兄弟呢,他以前在部队的津贴可没少补贴这两兄弟,现在他们怎么也要派个人出来帮忙才行。
宋书玉揉了揉额头,奶奶不提,她都忘了赵文军这会儿腿还受着伤呢,毕竟这对她来说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哪还记得清楚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见宋书玉不说话,刘桂芝唯恐女儿逞强犯倔:“你可别犯傻,雪下得这么厚,二十多里地可不轻松。赵文军就是入赘咱们家,也不可能跟家里断绝关系,以后不认他娘老子兄弟了,那他还是赵家的儿子,赵家没道理什么都不管,把这担子都压到你身上。听见没?你不好说,妈去替你说,左右要让他们赵家派个人出来。”
她家书玉最是护短执拗,凡是被她认定是自己人的都掏心窝子的对人家,再苦再累都不吱一声。
她年轻的时候真傻啊。
宋书玉笑了笑,正想开口,门外又响起了葛慧玲尖锐的声音。
“婶子,婶子,听说书玉回来啦……”
刘桂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去开门:“她消息可真灵通,书玉刚吃完饭,她就又来了。”
咳咳咳……
宋书玉按着胸口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等葛慧玲进门就看到宋书玉坐在小凳子上,咳得满脸通红,像是要将心肺都给咳出来似的。
“哎呀,书玉,你这是咋啦?”葛慧玲连忙问道。
刘桂芝和苗秀英都很意外,刚才书玉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咳了起来,还咳这么凶?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两人不可能拆自家人的台。
刘桂芝连忙担忧地说:“我们家书玉肯定是感冒了,跟着宋书记他们在外头走了六七个小时,她这小身板哪里吃得消啊。”
宋书玉吸了吸鼻子,又打了个喷嚏:“可能是吧,头有点痛,脑子晕乎乎的,鼻子也有点堵。”
这不就是感冒的症状。
苗秀英赶紧用手背探了探宋书玉的额头:“哎呀,这额头有点烫,怕是发烧了。你这孩子,受冻感染了风寒怎么不说一声?赶紧去床上歇着,让你妈找找家里还有没有头痛粉。”
婆媳俩直接上手,将宋书玉推进了屋,苗秀英跟着进去照顾宋书玉,留下刘桂芝招待葛慧玲。
刘桂芝一脸担忧地说:“亲家,你们家里有没有头痛粉,借两包给我们应应急,这都两点多了,一会儿天都要黑了,万一书玉半夜烧起来,可咋整啊。”
“没有。”葛慧玲一口拒绝,脸色有些不好看,宋书玉这情况今天是没法送文军去城里看病了,她有些不甘心,“书玉身体一向很好,怎么就感染风寒了呢!”
刘桂芝愁眉苦脸地说:“今儿个天刚亮,她就出去,跟着宋书记他们跑了几个小队,又是救人,又是去卫生院的,折腾到两点才回来,就是铁打的也吃不消啊。这孩子,可真是要让我和她奶奶担心死!”
话说到这份上,葛慧玲也实在是不好开口,扯了扯嘴角:“你们别担心,书玉年轻,恢复快,睡一晚就好了。我就不打扰书玉休息了,明天再来看她。”
刘桂芝没有挽留,客客气气地将她送了出去,关上门,回到家就看宋书玉好端端地坐在床上,跟她奶奶聊得正欢呢,哪有半点生病的迹象。
刘桂芝眼底闪过一抹了然,直接坐了过去,看着宋书玉:“咋回事?赵文军的事以后咱还管不管?”
“我打算退了这门亲事。”宋书玉缠着手里的毛线球,缓缓开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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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03
◎男人没有其他优点,才会被夸老实◎
这事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婆媳俩都吃了一惊。
对视一眼,刘桂芝开口道:“书玉,你怎么突然想退亲?”
现在两家定亲的事都传遍了,退婚也得有个正当理由,不然就是结仇,回头传出去,别人也要议论她家书玉。
苗秀英也有这个顾虑:“是啊,书玉,你今天出去是不是听人说什么了?”
不然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不待见赵家了。
宋书玉不答反问:“奶奶,妈,你们不愿意我退亲吗?”
这可问住了婆媳俩,两人思量片刻,交换了一个眼神,苗秀英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握住宋书玉的手说:“书玉,你要退亲,我跟你妈不反对,但你得答应我们一件事,以后咱不招婿上门了。”
本来上门女婿就不好招,来的都是歪瓜裂枣,宋书玉这退了亲,名声上多少有点瑕疵,以后再想招婿,男方的条件只会更差,多半还不如赵文军。
苗秀英婆媳本就不愿委屈宋书玉,因此趁机提出了让宋书玉以后好好找个婆家嫁出去,凭她们家书玉的相貌人品,肯定能找个不错的人家。
刘桂芝也是这个意思:“妈才过完年才四十岁,还年轻着呢,不用你管,至于你奶奶,有我照顾。你就嫁附近,想回家就回家,有什么事,我托人找你就是。你要给妈养老送终,也不一定要住一块儿,你看这有儿子的也不少分了家。”
宋书玉眼睛有些酸涩,两辈子,奶奶和母亲都是这世上最爱她,也最为她着想的人。
她们舍不得她受委屈,她又何尝舍得抛下她们?
这年月在乡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逢年过节、长辈生日,能买点东西回去看望父母就不错了,想要像儿子一样孝顺父母,每年给父母定额的粮食,生病出医药费,去医院伺候,几乎不可能。
而且嫁到别人家当媳妇也不自由,很多公婆不愿分家,把持着家里的财权,挣的工分,卖的东西,一年的收入都掌握在公婆手里,媳妇手上是没几块钱的,就是想孝敬自己的父母也有心无力。
宋书玉不可能让自己落入这种境地。
奶奶和母亲都青年丧夫,含辛茹苦地将她拉扯她,她一定要让她们有个幸福安康的晚年。
所以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
至于她的婚事,从昨天早上醒来,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在思量这事,如今心里也大致有了思路。只是这想法有些惊世骇俗,保守的奶奶和母亲是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还是别说出来吓到她们了。
宋书玉避重就轻地说:“这事以后再说吧,要是没合适的,我不会招赘上门的,你们就别担心了。至于我为什么想跟赵家退亲,奶奶,妈你们也看到了,赵家是什么样的人,跟这样的人结亲不是一件好事。虽说赵文军是招赘上门,但你们也说了,他很孝顺老实,两家隔这么近,咱吃点好的,他不孝敬他爹妈啊?他爹妈有点什么事不找他啊?”
“妈,我看书玉说得对,赵文军虽是个好的,但架不住他家里人不像话。葛慧玲是啥样的人你都看见了,她两个儿子不使唤,一有点事就往咱们家跑,使唤我们家书玉。还有他们家两个儿子半点兄弟情谊都没有,完全不管赵文军,回头有事指望不上他们家,他们家有事铁定跑来喊书玉和文军,这样的亲家还是别结的好。”刘桂芝本来就很看不惯葛慧玲,如今女儿既已萌生了退亲的想法,她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虑了。
苗秀英点点头:“哎,就是可惜了文军那孩子,老实勤快又孝顺,怎么摊上这么个家庭,一家子啊,就他最老实。”
宋书玉低垂着头,勾起唇,讥诮一笑,老实吗?男人只有没其他优点,才会被人夸老实,之所以老实,很多时候还是因为没本事,有本事未必还老实。
“妈,这就是他的命,有什么办法。你别叹气了,我明天就去找媒人,跟赵家说清楚,省得有点什么事,葛慧玲就往咱们家跑。”刘桂芝是个利落的性子,说干就干。
但宋书玉却拦住了她:“妈,这事不急,咱们别提,等他们家提出来。”
苗秀英和刘桂芝都有些诧异,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奶奶,妈,赵文军之所以答应入赘咱们家,说到底还是他们家穷,别说彩礼,连房子都腾不出一间给他结婚。咱们这要退了亲,他的亲事也不好办,依葛慧玲的性格,肯定出去胡说八道,给咱们家泼脏水,所以退亲这事得让他们家提。”宋书玉冷静地给她们分析道。
当然,这都是借口,被人说两句又不会少块肉,宋书玉并不在意。
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回给赵文军治病的那笔医药费。
在农村,男女双方定亲后,如果男方主动退亲,定亲的彩礼钱是不退的,如果是女方主动退婚,则要退这笔钱。
赵文军是入赘,自然没有彩礼一说。
但宋书玉送他去过三次医院,每次的看病的钱都是宋书玉出的,加起来有二十多块。
在七十年代,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城里普通工人一个月也就二十几块的工资,农村人的收入更低,碰上年景好的时候,一年干到头也只能攒个几十块钱。
挣钱不易,没道理不要回这笔血汗钱。
想要回钱,就得赵家主动提退亲才行,不然依葛慧玲那不要脸的性格,绝对不可能还这笔钱。
苗秀英和刘桂芝想到葛慧玲难缠的性子,觉得宋书玉这话也有道理。
“只是他们家恐怕不会主动退亲。”
宋书玉先前也没把握,但今天不是看见了齐春丽吗?而且齐春丽好像也重生了,她上辈子后悔放弃了赵文军,这下她给齐春丽一个机会。
她有信心,赵文军会主动退亲。
宋书玉笑道:“奶奶,妈,这事你们就别管了,他们会提的。不过在这期间,还要你们应付应付他们,估计明天早上葛慧玲还会来找我,到时候你们继续说我还病着就行了,要是旁人问起,就说我这次病得很严重,身体大不如前,赵家肯定不想摊上一个病怏怏又穷得叮当响的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