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还是得打消他这个念头。
宋书玉停下脚步,对谢铮说:“我们俩不合适,谢爷爷他们还等着你回去。今天这话,我就当你没说过。”
已经挑明了,谢铮绝不可能在这时候退缩:“那你说说我们到底哪里不合适?至于我家里,爷爷又不止我一个孙子,爸妈也不止我一个孩子,我不回城他们身边也一样有人陪伴。我回去就给爷爷写信,他一定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不是,她都没答应呢!
宋书玉赶紧抓住他:“你不要胡来,不要在奶奶和谢爷爷他们面前胡说八道。”
她可不想这事惊动老人,否则到时候两家都尴尬,这关系也没法处了。
谢铮看出了宋书玉的顾忌,心里有些不爽,但同时又舒了一口气。
书玉有顾忌,那这就是他的机会。
他反手抓住宋书玉:“那你答应我,不要跟郑棋来往了,给我一个机会,不然我回去就跟阿姨和奶奶表明我的态度。”
“她们不会同意的,谢铮,你不要自毁前程,你的未来在更广阔的天地。”宋书玉语重心长地说。
谢铮直直看着她:“你不用担心,我会说服她们的。”
谁担心这个了。
宋书玉真是拿固执的谢铮没辙。
怕他在母亲和奶奶面前说出不得体的话,宋书玉揉了揉额头,无奈地说:“我不会跟郑棋在一起,这总行了吧?你答应我,不要在我妈和奶奶面前胡说八道。”
谢铮虽然有些不满意,但好歹让郑棋出局了,便见好就收:“好,在你没答应跟我在一起之前,我不会告诉奶奶和阿姨的。”
宋书玉松了口气,眼看进了村子,不方便讨论这些,她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打消谢铮这种念头的办法,便说:“赶紧走吧,家里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
苗秀英发现今天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奇怪。
谢铮这孩子特别殷勤,饭菜一端上桌,他先给宋书玉碗里夹了两块肉,然后发现苗秀英在看着他,他立即又给老太太夹了一块:“奶奶吃肉。”
当然最后也没落下刘桂芝。
刘桂芝性子比较大大咧咧的,好笑地看了谢铮一眼:“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自己夹啊,赶紧吃。”
说着她也给谢铮夹了一块肉。
谢铮笑得咧开嘴:“谢谢阿姨。”
从头到尾,宋书玉都没吱声,只是闷头吃饭。而且她今天扒饭的速度极快,是平日里的两倍。
苗秀英只吃了半碗,她已经炫完了两碗饭,放下筷子,对苗秀英和刘桂芝说:“奶奶,妈,你们慢慢吃,厂子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不是,你这才刚回来,最近厂子里有那么忙吗?”刘桂芝最后一句问的是谢铮。
谢铮知道宋书玉其实是想避开他。
他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说:“是有点忙,阿姨您知道的,书玉一向认真负责。”
刘桂芝没想太多,嘟囔道:“哎呀,咱们家书玉真是太辛苦了,明天我早点去公社,买点不要票的骨头回来,给她炖汤喝。书玉喜欢喝大骨头汤。”
谢铮主动说:“阿姨,我去吧,我骑自行车,早去早回。”
刘桂芝不会骑自行车,便点头:“行,辛苦阿铮了。”
“不辛苦,书玉最近工作很忙,阿姨,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谢铮殷勤地说。
刘桂芝笑得合不拢嘴:“阿铮你这小伙子真不错,勤快不怕吃苦还孝顺,以后谁嫁给你肯定享福。”
“真的吗?阿姨真这么觉得?”谢铮眼珠子都亮了。
苗秀英觉察到了反常,连忙打断了他们:“阿铮,现在农忙已经过了,厂子里很忙,家里的事我跟你阿姨忙得过来,你顾着厂子里就行了。”
刘桂芝也赶紧说:“对,家里的事有我们。你和书玉管好厂子里的事就行了。”
谢铮只得打住话头。现在书玉还没接受他,他就别给自己增加难度了。
但吃过饭后,谢铮还是去挑了两挑水才去厂子里。
这下连刘桂芝也看出不对劲儿来了:“阿铮咋回事啊?大中午的去挑水,怎么感觉他今天特别兴奋啊。”
往日里他们都是清早或傍晚去挑水的。
苗秀英想起宋书玉今天反常的态度,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可能是厂子里效益好,他高兴吧。”
刘桂芝想想最近也确实只有厂子里的事最值得高兴,便没有想太多。
***
挑明之后,谢铮肆无忌惮了许多。
第二天大清早去公社买了骨头和鱼后,还特意跑去供销社给宋书玉买了一只黑色的发卡。
宋书玉收到发卡后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老式的发卡她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更别提用了。但这是谢铮的一片心意,因为现在供销社估计也就只有这种发卡买,并没有后世那么繁多的花样。
她收起发卡说:“谢谢,你以后别花这个钱了。”
要是以前,不知道谢铮的心意,当他是弟弟,亲人,偶尔收一两件礼物也不算什么。
但现在知道了谢铮心里的想法,宋书玉每次收他的东西都有些不自在,可拒绝吧,这些都是女人用的东西,她不收谢铮留着也没用。而且只要她有拒绝的苗头,谢铮就睁着一对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珠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每每这时候,宋书玉就心软,不忍拒绝。
这样的后果就是谢铮现在三天两头送她东西,有时候是在供销社买的小玩意儿,有时候就一颗糖或是路边的一朵漂亮小花。自打挑明后,谢铮仿佛是完全放飞了自我,无所顾忌,天天变着法子在她面前寻存在感,想方设法讨她欢心。
若说宋书玉心里一点触动都没有,那是假的。
这样热诚真挚,纯粹无暇的感情,怎么能令人不动容。
可宋书玉一想到谢铮上辈子的前程,便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谢铮上辈子不但考上了京大,四年后还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公费出国的名额,听说后来还念了博士,前途不可限量。他注定是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不应该因为她困在这座偏僻贫穷落后的小山村中。
只是她每每想跟谢铮好好谈谈,谢铮都找理由打断,一副不听不听坚决不听的样子,让宋书玉完全找不到跟他单独谈话的机会。
时间这么一拖,转眼就到了服装厂招聘的日子。
宋书玉只得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服装厂这次计划招裁缝八名,高中生四名,另外再招聘六名年轻的销售,总共十八名。
裁缝是最好招的,因为符合家里有缝纫机又会做衣服还愿意到厂子里来上班的人本来就不多,他们大队没招满,差了两个名额是从隔壁大队招的。
六名销售都是村里初中以上文化,能说会道的。宋书玉直接让符合条件的挨个上台给大家展示一下自己所卖的商品,看看他们的胆量和口才。
这时候的年轻人很多都还比较羞涩腼腆,不少人上台紧张得满脸通红,连话都说不利索。那种能侃侃而谈的是少数,这种人当选,大家也没什么意见。
最后是四名高中生,宋书玉中队里挑了两名,然后又在知青点挑了两名。知青点入选的是蒋正奇和另一个叫崔红的女知青。
蒋正奇入选大家都没意见,但崔红竟然被选中了,这大大出乎大家的预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郑棋。
对于落选这事,郑棋心里隐隐已经有了预感,因为最近他想单独找宋书玉说个话都没机会,而且谢铮还经常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他。
只是,他为了宋书玉可是放弃了施琴,现在两头落空,宋书玉这是耍他吗?
郑棋特别沉得住气,他心里虽然气愤,但脸上却没表露出丝毫。
宋书玉也知道他不高兴,这事虽说自己也没多大的错,可到底是她先给了郑棋希望,所以她还是将郑棋叫进了办公室单独谈话。
郑棋摸不清楚宋书玉要说什么,还是笑盈盈地坐到了她对面,语气温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宋厂长,你最近怎么都不理我了?”
宋书玉心里感叹,就凭这份城府,郑棋也是个人才。随便换一个人,现在铁定生气地质问她了。
宋书玉倒宁愿郑棋不爽,质问她,也比这样强。
叹息一声,宋书玉直言:“郑知青,你跟施琴的事我知道了……”
“宋厂长,这里面有误会……”郑棋连忙解释。
宋书玉笑看着他,眼神清冷明亮,似是看透了郑棋的一切把戏。
郑棋也意识到,宋书玉不是施琴那种好哄骗的小女生,她是不到二十岁都敢跟公社谈条件,敢单枪匹马进城厚着脸皮问国营厂子要订单的姑娘。
但要让他这么放弃,郑棋又不甘心,工农兵大学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宋书玉,态度特别坦诚:“宋厂长,我帮过施琴几次,让她误会了。她说只要我答应跟她在一起,她爸就会帮我争取回城的机会,我可耻地心动了。宋厂长,我们抱着雄心壮志背井离乡来到乡下,试图在广大的农村干出一番事业,但现实是我们种地还不如老农,指挥遭人嫌弃。曾经的抱负也早不知道去了哪儿,只能像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或者,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种枯燥乏味又没有意义的劳动。宋厂长,这种感觉您能体会吗?”
郑棋的口才很好,他说的也是实情。
可宋书玉不是真正的十九岁,她不会轻易被他蛊惑。
“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但你想过施琴吗?她又犯了什么错?要被你利用。你进城后还会跟她在一起吗?不会,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以后怎么办?要是有了孩子,孩子怎么办?”
郑棋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宋书玉利落地打断了:“你没有,因为你只顾着你自己,只想着自己。郑棋,承认自己的自私自利并不可耻,人都是自私的,多为自己打算并没有错,但前提是不能伤害无辜的人。你要相信,九年你都熬过来了,再等等,终会有回城的那天。你看这两年下乡的知青明显少了,回城的人却多了,迟早会轮到你的,不要着急。”
最后半段,宋书玉发自肺腑,她不希望郑棋再走歪路,害了无辜的姑娘。
他只要再等一年,一切都会柳暗花明,到时候他会风风光光地离开这里。等许多年后,提起这段插队的生活,他也才能不留后悔和愧疚,才能坦然地跟人提起这段艰苦的岁月。
郑棋低垂着头,不知道有没有把宋书玉的这番苦心听进去。
许久,他抬起头苦笑:“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宋书玉语气坚定:“会的。”
“谢谢。”郑棋起身,冲宋书玉点点头,拉开了办公室的门,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
他一走,谢铮就跑了进来,巴巴地望着宋书玉,语气很是委屈:“你跟他聊什么?说了这么久。”
“就随便聊了几句。”宋书玉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跟郑棋说清楚了,接下来也正好轮到谢铮,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谢铮坐下,“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但谢铮身上就跟装了雷达一样,马上意识到了不妙,连忙往外跑:“哎呀,机器出了点问题,他们在叫我,我先去忙了。”
宋书玉……
***
新招了人后,服装厂的效率提高了很多,每天能生产好几百件衣服,但新的问题出现了,销售不够。
现在就收棉花的旺季,先前调来销售的四人已经重新去收棉花了。
销售人员就只有这次招的六名,全是生手不说,人还少,两人一组,一天只能赶三个公社。而且乡下赶集都只有半天时间,一到中午,集市上就没人了。
这样的后果便是服装厂的衣服开始积压,到十月已经积压了四千多件衣服,而且这个数量每天都在增加。
再这么下去,服装厂很快就没有流动资金了,收棉花的工作都得暂停。
对于这种状况,厂里的职工纷纷向宋书玉提议,再招十几名销售,尽快将衣服卖出去。
但宋书玉却没有采纳,现在是缺销售,可明年呢?他们厂子现在主要是做棉衣,棉花用光了之后,货就少了。到时候这么多人,怎么养?
他们不可能现在招了人,回头不用了又把人给开了。
而且以后厂子的规模还会不断扩大,那也要像现在这样,天南地北地派人出去卖衣服吗?
在本县还好说,但出了县,外地呢?当天没法来回,那是不是得住宿,吃饭?如此一来,成本增加了不少不说,风险也高了很多。也没那个服装厂是靠这种方式发展起来的。
所以宋书玉想到了一个办法,找编外人员帮忙销售。
而这最合适的非有销售经验的鲁斌四人莫属。
宋书玉叫上了谢铮,一块儿去公社找鲁斌他们,并请他们在公社吃饭。
鲁斌他们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宋书玉和谢铮了,因此一见面,他就调侃:“书玉姐你这个大忙人终于有空见咱们了。听说你们厂子最近又招了一批人,已经有三十多名职工了?”
谢铮骄傲地点头:“那可不,我们厂子是公社第一大厂。”
鲁斌吐槽:“公社总共就两个厂子,看把你得瑟得。”
尾巴都快上天了,再说这厂子不都是书玉姐的功劳吗?
“别忘了,我们服装厂才成立半年。”谢铮就容不得他说服装厂不好。
鲁斌受不了他这得瑟的模样,无语地问:“你今天是故意来找我们炫耀的?”
宋书玉笑着说道:“当然不是,是有桩买卖想问问你们做不做?”
鲁斌四人对视一眼,有些感兴趣:“什么买卖?”
宋书玉笑着说:“从厂子里拿一批衣服去卖,有没有兴趣?当然,咱们厂子会开个条子给你们,证明你们是我们厂子雇的临时工,这样出去的时候万一遇到有人举报也好应付。但这个赚多少钱,得看你们的本事,卖得多赚得多,每件衣服的提成在几毛到一两块钱之间,大部分都在几毛钱一件。如果卖不完,衣服完好无损,没有弄脏,可以退还到厂子里。”
一件几毛的提成,一天卖出去十件,那不就有几块钱了?这可不少。
上次跟着宋书玉和谢铮卖衣服就已经尝到了甜头,所以这次鲁斌很痛快地答应了:“我干,刚子,你们怎么想?”
刚子、邹进、马卫国也拍板同意了:“这种好事怎么能少了我们,我们一起干。回头我拿一批去我舅舅厂里卖,他们工厂人多。”
马卫国的舅舅在几十里外煤矿厂,职工有上千人。而且这时候煤矿厂的职工待遇也很好,比较有钱,消费能力强。
宋书玉觉得这是条大鱼。
而且马卫国这话也给她开拓了思路。
光是在公社零售,速度太慢了,销售成本也高,如果是跟那种福利比较好的厂子合作呢?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回头她进城问问,有没有厂子需要员工福利的,他们可以提供衣服,不要票。到时候以单位的名义成交,那做成一笔就是大单子,何愁衣服卖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