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家人协商,陶碧回娘家借了五十块,剩下的两百向队里借,以后从赵老三他们家的工分中扣,反正要分家了,年底算工分,三兄弟也是分开算。
陶碧不乐意,这一扣,他们吃什么?而且她现在怀孕了,肚子里还有个年底要出生,到时候又要多一张嘴。
可到底是怕丈夫被抓去坐牢,最后不得不妥协。
赵老三被关了两天才放回来。
赵家的分家也提上了日程。
正好距秋收还有一段时间,赵文军借了钱,请了几个人帮忙起了两间房子先住着。
整个七月,红云大队都沉浸在吃瓜中。
桂花婶子三天两头跑到宋家乐呵呵地说赵家分家建房子的进展。
刘桂芝每次都庆幸宋书玉跟赵文军的婚事没成,不然摊上这么不要脸的亲家,她得气死。
等到八月,稻谷成熟,秋收来临,赵家这出热闹才逐渐淡出了大伙儿的视线。
抢收这段时间,服装厂也关门歇业,全大队老老少少都投入到这场劳动中,因为这关系着大家未来一年的口粮。
收完了稻谷,社员们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与此同时,服装厂也接着开工忙碌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们申请购买的两台新式的织布机也运回来了。
两台机器都刷着绿色的油漆,油亮亮的,威武得很。
有了新机器,棉花也收了一仓库,接下来服装厂势必要扩招。
有机灵的社员闻到了风声,一个个又开始往宋建国和宋书玉家跑,送礼的送礼,自荐的自荐,到处攀关系。
甚至连谢铮这里也不消停。
现在还留在乡下的知青,大多都是家里没什么门路,弄不到工作指标,因此没法将他们弄回去的。这些人下乡少则两三年,多则十年八年,当初下乡的激情早就褪去了,现在只想好好的生活。
回不去城,若是能在服装厂谋个工作也不错,至少不用下地日晒雨淋了,而且服装厂的收入也比下地干活高,省着点一年还能攒点钱。
只是他们这些人平日里跟宋书玉没什么接触,现在贸然找上对方也不合适,因此大家就将目标对准了谢铮。
谢铮在知青点的人缘忽然一下子好了起来,不管男知青女知青见面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吃什么用什么,都问他要不要,搞得谢铮烦不胜烦,恨不得干脆睡在服装厂算了。
但面对这种情况,宋书玉却迟迟没公布新一轮招聘的标准。
她越是不说,社员们就越是蠢蠢欲动,想尽一切办法套近乎。
最后,宋建国也是不胜其烦,跑来问宋书玉:“你们服装厂到底要不要招工?要招你就赶紧招,我们这还要完粮,耕地种小麦呢,你这边定不下来,社员们都无心干活。”
“叔,哪有您说的这么夸张啊。我想想,要招的,这次招两种人,一种是家里有缝纫机会做衣服的,另一种则是需要高中以上文化的,年龄不超过三十岁。明天我就让人张贴在服装厂大门口,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去找您了。”宋书玉干脆地说。
宋建国不解地问:“高中生?你招高中生干嘛?咱们大队可没几个高中生。”
第一种他还理解,自带缝纫机上岗嘛,谁让他们厂子穷,买不起那么多缝纫机,只能要求职工自带了。
但高中生实在是没必要吧,而且还限制年龄。
十年前大学停招之后,读高中就没用了。
大队里家家户户都不宽裕,眼看读了高中也是回家种地,就没几个人让孩子继续念书的,因此三十岁以下的高中生并不多。
宋书玉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要排除掉绝大部分人,但她也有她的用意:“叔,我要招财务,招秘书还有预备的管理人员,没文化不行,而年龄太大的,恐怕不服我的管,也用不了多少年就要退下来,先招一批年轻点的高中生,等咱们厂子规模扩大了,再将年龄放宽。”
听她说得有理有据的,宋建国也不好再反对:“行吧,那再有人来找我,我就推给你们服装厂了。”
“嗯,给叔添麻烦了。”宋书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招工启示贴出去后,最高兴的莫过于知青们,因为大部分知青都在三十岁以内,高中文化,正好符合这个条件。但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担忧,宋书玉肯定会先紧着红云大队自己人,分到他们知青头上的顶多就一两个名额。
但他们知青点符合条件的知青都有十几个,这意味着大部分人都会落选,跟这个好工作失之交臂。
更要命的是,谢铮跟家关系非同一般,而他跟蒋正奇关系也特别好。
蒋正奇没少跟着他去宋家吃饭,跟宋书玉很熟,所以蒋正奇极有可能被选中。除非他们中谁能够跟宋家攀上更亲的关系。
一时间,知青点的气氛也诡异了起来。
大家各想各的招,使出浑身解数去找人。
宋建国、施明家都有知青悄悄上门送礼,变着法子打听消息。
这两个都是老狐狸,哪可能轻易去揽这种事,纷纷找借口推说不知道,这事他们做不了主。
渐渐的,有知青悄悄去找宋书玉。
奇怪的是,宋书玉一改往日的铁面无私作风,虽然没收东西,但态度却颇为和蔼,还说让大家努力,会公平公正地招聘,大家都有机会之类的。
这话给了知青们莫大的鼓励,也让更多的知青找上了宋书玉。
但不管是哪个知青找上门,宋书玉都和和气气,温言细语的。
谢铮也听说了这事,觉得很纳闷,就问宋书玉:“听说你对知青们非常客气,这不像你啊?”
宋书玉挑眉:“怎么不像我?你的意思是我平时说话很不客气,凶神恶煞的?”
“没有,没有,”谢铮挠了挠头,有些说不上来,“你一向直接,不会给别人幻想。”
宋书玉笑了笑:“怎么叫幻想呢?厂子里确实要招几名高中生,知青当中怎么也要招一两个人的。”
谢铮还是觉得有些反常:“按你平日里的行事风格,你不会搭理他们的。”
宋书玉做事雷厉风行,追求效率,她这一松口,应付了一个知青,就几乎等于要应付十几个知青,不符合她效率至上的观念。
宋书玉有些心惊。谢铮太敏感了,竟从这些细枝末节中察觉到了反常。
但他这些也只是猜测,宋书玉不想在事成之前节外生枝,所以自然也不会承认。
“我这不想着都是一个大队的吗?照你这么说啊,我下次还是别搭理他们任何人了。”宋书玉扯了扯嘴角说。
谢铮听了这话,还以为她只是心血来潮改变了工作作风,便也没多想。
殊不知,宋书玉此举意在钓鱼。
不过这条鱼有点难钓,颇沉得住气,钓了三天,几乎知青们都找过她了,这条鱼才主动送上门。
宋书玉要钓的这条鱼叫郑棋,也是一名知青,67年下乡的,至今已有9年,是知青中资历最老的一批。
郑棋虽然下乡这么多年了,但却还保持着一身书卷气,鼻梁上戴着一副黑框眼睛,皮肤有些白,当然在谢铮那种逆天的白面前完全不够看,但放在乡下的一群壮汉中,又白得很明显。
郑棋长得高挑斯文,平时实话做事也都彬彬有礼的,这种独特的气质让他非常受女知青和队里的姑娘们喜欢。
就连谢铮都没法撼动他的地位。毕竟谢铮还是有些少爷脾气的,平日里不熟的人,他都不爱搭理。
不过应该是抱着回城的信念,下乡这么多年,都不曾听说郑棋跟哪个女知青或是村里的姑娘有什么暧昧,这让他在大队里的风评一直非常好。
这个人长得不错,皮肤也不错,而且脑袋瓜子也很不错,宋书玉相当满意。
郑棋察觉到宋书玉打量的目光,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明明眼前的姑娘比他还小几岁,他却觉得有些紧张,可能是因为眼前的姑娘能决定他的将来。
“郑知青,你也是来打听招工的事?”宋书玉笑眯眯地开了口。
郑棋似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手不自然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些腼腆地说:“是的,宋厂长,不知道方不方便?当然,若是不方便,就当是我唐突了,希望宋厂长别介意。”
宋书玉笑容满面地说:“我不介意。只是宋知青已是下乡多年的老知青,你不打算回城了吗?”
郑棋苦笑:“当然想,但我家里那边弄不到工作指标。而且我在红云大队呆了九年,宋书记,还有宋厂长,队里的社员们都很好,真要离开,我也舍不得大家。”
“郑知青平时工作努力,生活中与人为善,大家也舍不得。”宋书玉说了两句场面话,接着话音忽地一转说,“听说郑知青是老三届的高中生,本来是准备要参加高考的,底子非常好,学问好,这不上大学实在是太可惜了。可惜了,今年的工农兵大学已经开学了,也没名额了。”
郑棋心里一突。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宋书玉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什么工农兵大学。
仔细品了品这番话,郑棋的心跳骤然加速,放在桌子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宋书玉这意思是可以推荐他去上工农兵大学?
别说,她或许还真有这个能量。现在大队的纺织厂搞得如火如荼,大家都想将自己的亲朋好友塞进厂子里。即便是在公社,宋书玉也是能说得上一些话的。
要是她愿意,用两个厂里的职工名额换和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也不难。端看她有没有这个心,而且即便能弄到,她不给谢铮吗?
郑棋试探地询问道:“谢知青要去上工农兵大学吗?”
宋书玉轻轻摇头:“六月的时候,我倒是问过他的意思,他坚决不肯去,说什么不想念书了,觉得没意思,我只好回绝了杨书记。”
杨书记已经答应给她名额了?
郑棋的心脏狂跳不停。上了工农兵大学毕业后包分配工作,而且一出来就是干部,比回城还好。
毕竟他家里人真能弄到工作岗位,让他回城,那也顶多就是个工人,哪有进机关坐办公体面收入高。
如果能上工农兵大学,他这辈子的命运都将被改写,比先前那些回城的知青们还风光体面,未来前途也更光明。
只是,非亲非故的,宋书玉凭什么去给他弄这么个宝贵的名额?
对上宋书玉欣赏甚至有些痴迷的目光,郑棋想起了那些悄悄向他示好的女知青和村里姑娘,心念一动,莫非宋书玉看上了他?
郑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嘴角轻轻往上勾,露出他的招牌笑容,儒雅斯文,文质彬彬。
宋书玉看着对面突然孔雀开屏的郑棋,心底有些好笑,果然是个聪明人。郑棋长得不错,脑子也聪明灵活,这基因再合适不过。
如果非要必须得嫁人,郑棋是个不错的选择。
上辈子宋书玉受够了赵家人,郑棋家里人都在千里之外,这辈子都打不了几次交道,没有婆媳问题。而且郑棋注定要回城的,到时候两人分开,孩子也会留给她。
因为孩子是农村户口,进了城也没有粮本票据,没有粮食指标。
最重要的是郑棋也不会要小孩,他野心大着呢,怎么会要一个小孩拖累自己呢。
这可真是个完美的结婚对象,比那些媒婆介绍的不知好多少倍。
郑棋意识到了宋书玉可能对自己有意,立即摆出最好的一面,不动声色地拍宋书玉的马屁:“宋厂长对谢知青可真好,不过谢知青年纪小,下乡没几年,新鲜劲儿还没过去,也不急着回城。可能过两年,他就想通了。”
宋书玉意味深长地说:“但机会只有那么一次,错过再想有可就难了。我相信郑知青是聪明人,不会像谢铮那么傻,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郑棋含蓄地笑了笑说:“如果我能上工农兵大学一定好好学习,不让家里人失望,将来争取分配回秋平县,为县里的发展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这还没去就表忠心,画饼说一定要回来了。
宋书玉更满意了,笑笑点头说:“郑知青有这份心,我特别感动,明年要是还有机会,我一定向杨书记推荐郑知青。咱们公社就缺郑知青这样好学上进,一心为民的有为青年。”
“宋厂长过奖了,我现在只想为咱们大队,为咱们服装厂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郑棋没忘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转了一圈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宋书玉笑眯眯地点头:“我们大队绝不会埋没人才的,郑知青好好准备,中秋节后正式面试。”
算是得了宋书玉的准信,郑棋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起身离开。
第二天,他又跑到了服装厂,以分享的名义,送了宋书玉一本诗集。
过了两天,他还去了县里一趟,买了一对好看的头花回来送给宋书玉。
虽然郑棋做得很隐秘,可他同屋还住了两个男知青,一个屋檐下这种事瞒不了人,很快就悄悄在知青中传开了。
蒋正奇听说后,第一时间就将这事告诉了谢铮。
谢铮很是意外:“你说郑棋在追求宋书玉?不是,他好意思吗?他下乡的时候,书玉才十岁,还是个小丫头呢,他好意思老牛吃嫩草吗?”
“他又不是九年前就追求宋书玉。现在宋书玉19岁,他25岁,虽然差了6岁,可也不算夸张,而且郑棋长得比较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一些,跟宋书玉站一块儿也比较般配。”蒋正奇实事求是地说,“而且郑棋的女人缘一直很好,很多姑娘喜欢他,偷偷暗恋他,还有女知青向他表白过,他要是愿意,在乡下成个家不是什么难事。”
“那也不包括宋书玉。宋书玉才不是那么肤浅的女人,不会吃他这一套。”谢铮气恼地说。
蒋正奇觉得他是在自欺欺人,同情地说:“那可未必。你知道宋书玉的性格,她若是不愿意,肯定会非常坚决地拒绝对方,不会给别人接近她的机会。你看郑棋最近三天两头往服装厂跑,像是他一头热吗?哎,真是没想到,宋书玉也好他这一口。”
谢铮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想起了许多自己忽略的细节。
奶奶和阿姨一直很操心宋书玉的婚事,她说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会去找的,让大家别担心。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她敷衍阿姨和奶奶的说法,但现在看来,她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已经悄悄付诸实践了。
“郑棋那个小白脸,娘娘腔,伪君子,有什么好的?”谢铮气得将书拍在了桌子上。
蒋正奇看着谢铮的脸说:“要说小白脸,你比他更像小白脸。”
谢铮斜了他一眼:“你到底站谁这边的?”
蒋正奇无奈摊手,有些同情地看着谢铮:“我站谁这边不重要,宋书玉站哪边才最重要啊。”
两人打小就认识,又住一起这么久,谢铮这点心思瞒不了他。
他诚心诚意地劝道:“阿铮,我看宋家,宋书玉对你都没那个意思。而且,咱们迟早要回京城的,既然现在宋书玉有了目标,你就还是算了吧,你跟宋书玉不合适。你要真的说开了,以后跟宋书玉连姐弟朋友都没法做,大家都尴尬,你恐怕都不好再去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