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头上一沉,眼前变得红蒙蒙的。
是红盖头!
她听见宋南一说:“婚礼那天我没来及掀盖头,今晚补上。”
盖头被缓缓掀开,映入眼帘的宋南一凄清的笑脸,“下一步该做什么,哦,合衾酒。”
温鸾颤巍巍道:“你不嫌弃我?”
“说什么呢。”宋南一从桌上取过两杯酒,“你是为了救我才委身他人,何错之有?我不是迂腐不堪的道德君子,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又不只是你的身子。”
温鸾只看着他发呆,眼泪在脸上汹涌奔流。
宋南一不禁莞尔,把酒杯往她跟前送送,“别哭了,我腾不出手来给你擦泪。”
一句话引得温鸾破涕为笑,接过酒杯,但听他慢慢念道:“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鸾儿,请与我共饮此杯。”
酒入肠,苦涩中带着丝丝缕缕的甜。
宋南一看着她,声音里满是歉疚,“我不是完人,不能做到心无芥蒂马上接受这一切,鸾儿,给我点时间。放心,你是我宋南一此生唯一的妻。”
温鸾笑笑,“好。”
不管将来如何,现在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夜色渐浓,许是那杯酒的缘故,温鸾睡得很沉,她向里躺着,小小的蜷成一团,外侧的床铺空着大半。
宋南一独自坐在窗前,清寒寂静的空气压在他的肩头,一动不动的,脸色比月光还要苍白。
翌日早起,温鸾没有看到宋南一的身影。
“天刚蒙蒙亮,世子爷就出去了。”阿蔷拿着两支簪子在她头上比划,“金凤簪好看,还是碧玉簪好看?”
温鸾摆手示意她放下来簪子,“我总觉得心神不宁的,谁跟着世子出去的,又去哪里了,你去问问。”
阿蔷应声出去,先问了看院门的婆子,又去了二门,仍是无果,最后还是遇到了巧燕的哥哥周海,帮她去外院打听了一趟。
“谁也没带,世子爷自己骑马出门的,没说去哪里。”此时阿蔷也有点着慌了,“门房说,看世子爷是往北边去的。”
国公府是御赐的府邸,离皇宫很近,北边大多是府衙官邸,宋南一没有官职不用当差,去那里做什么?
北边,北安门,北镇抚司……
温鸾脑子一炸,北镇抚司就在北安门的帽儿胡同!
宋南一,竟是去找高晟了么?他简直不要命了,那高晟是什么人,没有罪证都能拿人,如果让他揪住把柄,只怕南一又要被抓进诏狱。
温鸾彻底慌了神,拔腿就往外跑,不料刚出门一头撞在郑氏身上,她冲得猛,饶是有丫鬟扶着,郑氏还是一屁股摔在地上。
郑氏的脸立刻涨成猪肝色,然而还不等她发火,温鸾就白着脸急急道:“南一可能去北镇抚司了。”
“什么?”郑氏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去那个鬼地方!”
温鸾带着哭腔道:“都怪我,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昨晚他看上去还算平静,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去找高晟。”
郑氏怒不可遏,指着她骂道:“你以为?糊涂!他什么脾气你不知道?这口气他岂能咽得下去!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你告诉他,你偏不听话,存心要害死我儿是不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宋家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说着,抬手照脸扇去。
眼看那巴掌就要落到温鸾脸上,巧燕突然斜里冒出来,好巧不巧一把推开了温鸾,那巴掌便落了空。
差点没把郑氏腰闪喽。
“夫人夫人!”巧燕叽叽喳喳道,“您快去看看吧,叶二小姐不吃辣,结果早上厨房送了一碟子芥末菠菜,书香姐姐提着食盒正在厨房闹呢。”
一句话提醒了郑氏:赶紧请叶向晚出马,再救一救她的儿子!当即扶着丫鬟的胳膊直奔拥翠轩。
温鸾目光扫过躲在暗处探头探脑的丫鬟婆子们,一直悬在脖颈上的刀突然落下,她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出奇的平静了,“吩咐马房备车,我要去北镇抚司。”
巧燕奇道:“有叶二小姐去,您还去干嘛?”
“因为叶二小姐帮不上忙。”温鸾眼神慢慢变得坚定,“昨日高晟明明白白说了,他不是瞧着叶家的面子放人的。”
巧燕眼神登时亮光闪闪,一推犹自发傻的阿蔷,“还愣着干嘛?走哇,踢叶二小姐的场子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v,预计周日0点,大肥章。
第23章
◎三合一◎
血红的朝霞, 被大团大团的乌云挤压着,一步一步向后退,整个天空都变得黯淡无光。
宋南一抬头看了眼北镇抚司黑底金字的牌匾, 下意识摸了摸右手的袖筒。
那里藏着一把袖箭。
他撩起衣袍迈过高高的门槛,径直向签押房走去, 门口的差吏只是打量他两眼,没有拦他, 也没有搜身。
署衙里很安静,一路上不见几个人影,只有一声接一声嘶哑的鸦啼。
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签押房。
高晟静静坐在书案后, 眼睛鹰目似的注视着他,“大牢没蹲够,还敢回来?哦, 我忘了,宋世子现在有叶二小姐撑腰, 底气足了。就是这软饭, 不大好吃吧?”
看着那张不阴不阳的脸,心里的恨、怒、苦、涩一股脑冲上来,宋南一一拳砸过去。“你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高晟手中的书卷轻轻一格一推,原以为宋南一必定会狠狠摔倒, 但他只是退了几步,竟踉踉跄跄的站住了。
这个人, 并不是他外表看起来的那般文弱。
高晟面色微沉,继而又笑,“看来世子已经知道了, 还请世子代高某向你母亲转达谢意, 若不是她主动将尊夫人送到高某床上, 我也无福品尝这道美味。”
心里仿佛有火在烧,烧红了宋南一的脸,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
杀了他!杀了他!
有个声音疯狂在耳边叫嚣,宋南一几乎克制不住要扣下扳机。
自从知道事情始末,他不止一次想杀了高晟,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会让宋家再次卷入牢狱之灾,所以花了整整一晚让自己平静。
早上看到鸾儿熟睡的脸,可他脑子里出现的,居然是高晟压着她做那种事!
那一刻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右手,悄悄扣上了袖箭的机关。
高晟眼神微眯,忽上前两步,低低笑道:“这种事的确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只能说,尊夫人,好味道。尤其在最妙处,那种柔柔的,无限收紧的触感,美妙得不得了,真是人间美味中的美味。”
“高晟!”一种说不出的无力和愤怒直冲上来,烧毁宋南一最后的理智,右臂忽地一抬,“死吧你!”
高晟早防着他了,不等他右臂完全抬起,早捽住他的胳膊反手一拧,砰的把他摁在地上。
“你不责怪你母亲,反而恨我,好奇怪啊,当时是你们上赶着求我收用尊夫人。”高晟加大手上的力道,“不愧是母子,只会把错推到别人身上,自己反倒摘得干干净净。”
宋南一拼尽全力挣扎,压在他背上的手仍纹丝不动,咬牙道:“有种你就杀了我,不杀我,你就是狗娘养的!”
“杀你很容易,但我今天心情好,不想杀人。”
宋南一的话完全刺激不到高晟,他冷笑着,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诛心的话。
“知道吗,我最喜欢看她失控时的表情,像哭,又像恼,还像撒娇。她会紧紧缠着我,用力绞着我,当我离开时,她的表情会瞬间一空,怅然若失意犹未尽,那样子,总是让我按捺不住,一次又一次让她哭得更厉害。”
“高晟!”宋南一表情已经扭曲,他拼命向上支撑身子,声嘶力竭大喊着,“我要杀了你,我一定杀了你!”
压在背上那股力量突然一松,宋南一霍地起身,疯了似的扑向高晟。
与此同时,两条人影齐齐从门外跃进,几乎是须臾之间就拿下了他。
“呦呵,袖箭,这回可抓了你个现行!”张大虎三下五除二卸了他的武器,“擅闯北镇抚司,携带朝廷违禁兵器,意图刺杀朝廷重臣,三罪并罚,任凭谁求情也没用。”
除了锦衣卫,还有三四个官吏也在,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
宋南一此时才明白,高晟早设了陷阱等着自己!
他也不是一味莽撞不知变通的死脑筋,立即辩白道:“袖箭是太上皇赏赐给我父亲的,不是违禁之物。昨日高大人故意羞辱我宋家,我气不过今日找他理论,一时激愤当然会口不择言,怎么能算刺杀?至于擅闯更是荒谬,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如果谁都能随便进,那该问罪绝不是我。”
高晟拿起那把袖箭看了看,忽然扣动机关,只听一声尖利短促的哨响,短箭擦过宋南一的脸,咚的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
头发急速飞起又缓缓落下,一道血痕出现在那张精致的脸上。
宋南一浑身紧绷,脸色铁青。
高晟慢悠悠道:“宋世子好口才,可惜说的再好听,也掩盖不住袖箭上弦的事实。”
“就是,谁没事带上弦的袖箭瞎转悠?你分明是记恨我家大人,特来寻仇。”张大虎咋咋呼呼道,“那边的几位大人,刚才你们都瞧清楚了,我们抓他可没抓错对不对?”
那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自然不敢说错了。
高晟吩咐属下:“关进诏狱,等我闲了亲自提审。”
“慢着!”叶向晚带着三四随从匆匆而至,“定国公世子为何来此,想必高大人比谁都清楚,你敢拿人,我就去长安门敲登闻鼓。”
高晟瞥一眼宋南一,“随便。”
“不可!”却是宋南一出声阻止,“叶小姐,这是我和高晟的私人恩怨。”
叶向晚一听就知道,他是担忧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温鸾坏了名声想不开——可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不就是最好的证词么?
死人也可以说话,尸首上弄出些伤痕,正好切合高晟手段毒辣的特点。世人总是对弱者抱以同情,况且朝野上下恨高晟者不知凡几,只要稍加运作,到时他们登高一呼,必定从者如云。
除去高晟,建昌帝就少了条臂膀,太上皇复辟又多了成把握。
孰轻孰重,宋南一怎么就拎不清呢!
叶向晚一阵暗恼,又不能当众下他的面子,因亮出一枚小小的令牌,“不看僧面看佛面,太皇太后寿辰将近,特意点了定国公世子进宫赴宴。高大人,不要扰了她老人家的好心情。”
高晟笑了,“叶小姐好大的面子,连慈宁宫的令牌都有,高某佩服。可惜北镇抚司不是后宫,我们只认皇上的命令。不过叶小姐,你是记性太差了忘记昨天的事,还是有意,把‘后宫干政’的罪名往太皇太后头上套?”
把叶向晚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听得越多,宋南一脸色就愈加灰败。
高晟根本不把叶家放在眼里,不是叶二小姐救他出来的,他早该想到这一点。
如果叶家和太皇太后可以影响皇上的决定,那第一个放出来的应该是父亲,儿不是他这个既没入仕,更无实权的废物!
或许他只是皇上放出来的一个诱饵,好钓出那些有异心的人们。
是鸾儿救了他,可笑母亲没把她当恩人,反当成绊脚石。更可笑的是他,鸾儿心里不知有多苦,有多害怕,有多渴望他的安抚。
而他,却把人晾了一个晚上。
“南一!”
宋南一艰难地抬起头,昏暗的天光下,他看到温鸾疯了似的跑向他。
在她冲过来的同时,张大虎已经放开宋南一悄悄退了下去,那几位官吏自然从善如流,紧随其后。
“你的脸怎么了?”温鸾心疼得手在颤抖,不经意擦过他的右臂,宋南一“嘶”的一声,疼得头上汗珠直往下滚。
先后两次被拧住,锦衣卫的人下手又没留余地,此时他的右臂软塌塌的,呈现出一个怪异的角度,大概脱臼了,可能还有几处骨折。
温鸾想碰又不敢碰,“天啊,你的手……”
“没事。”宋南一笑笑,“又让你担心了。”
温鸾强忍着夺眶欲出的眼泪,抬眸看向对面傲然而立的男人,“高大人,我夫君受了伤,请容许他回家疗伤。”
高晟的表情麻木又冷漠:“夫人没看到柱子上的短箭?你的好夫君,要杀本官。”
黑漆大柱上,短箭几乎全部没入其中,箭尾一点寒芒,在冷寂的空气中无声的闪烁着。
若是射在人身上,必死无疑。
温鸾只能睁着眼说瞎话,勉力笑道:“大人说笑了,他平日里连鸟儿都不敢射杀的,怎会杀人?求大人开恩,放他回家。”
“别求他!”宋南一喝道,“我宁肯去死。”
“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温鸾再也支撑不住哭起来,“大人,他是读书人,不能没有右手,让我带他回家疗伤。求求你……”
不知那句话触动了高晟,他瞍了温鸾一眼,“可以,那就把左手留下!”
话音甫落,他一把扯过宋南一,恰好抓的是受伤的胳膊,宋南一凄惨叫了声,随即死死咬着嘴唇,哪怕痛苦得浑身痉挛,也不肯出声求饶。
温鸾急了,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猝然断掉,想也没想抬手就是一巴掌,“放手!”
啪,又脆又响,打得高晟的头向旁一偏。
偌大的签押房一时间荒墓般的死寂。
叶向晚不自觉倒退两步,省得高晟发起疯来波及到她。
温鸾整个人都懵了,傻愣愣看着面前的男人,她想,这回恐怕是要死在他手里了。
呵。
屋里响起一声轻笑。
高晟慢慢回过头,摸了摸被她打过的脸,脸上没有一丝怒气,不知是不是温鸾的错觉,她竟然觉得他有点开心!
温鸾瞠目盯着他,连哭也忘了。
“我不和女人计较,看在你的面上,这一次我放过他。”高晟随手把宋南一推到温鸾那边,“走吧。”
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们?宋南一和叶向晚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温鸾读懂了深藏在他眼中的暗示:账,你来还。
一声闷雷拖着长长的颤音,从天边轰隆而至,撼得温鸾心中一颤。
“下雨了。”高晟走到窗边看看天色,回头一笑,“果然,一下雨我就有好事发生。”
从北镇抚司衙门出来时,繁密的雨点已打湿了地面。
宋家的马车已在门口候着了。
叶向晚走到宋南一身旁,自然而然隔开了温鸾,“你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必然是高晟说了极其难听的话,逼得你失去理智。”
宋南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在刑讯上头很有一手,最会玩弄人心,专挑人最脆弱的地方下手。”叶向晚努力回忆着爹爹对高晟的评价,“千万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也不要在意他的话,要把节奏控制在自己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