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傻话,他高晟既然干得出来,就不怕你告官,到时候丢脸的还是国公府!我已经散出去口风了,温氏病重,需要静养,反正她平日身子骨就不好,这么说也没人怀疑。”
宋南一马上猜到母亲的打算,“是不是过几天就会发她病故的讣闻?那她再也回不了国公府了,不成,绝对不成。”
郑氏长长叹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失望,“儿子,好歹替你爹娘和国公府着想着想吧。”
她转身向院外走去,身后是宋南一急急的恳求,“就说她回老家祭祖了行不行,娘,娘!”
郑氏充耳不闻,一直走到院门口才住脚,对守着院门的周海道:“多亏你拉住了世子,才没有酿成大祸,去账房领五十两银子的红封,好好看着他。”
周海挠挠头,“小的不敢当夫人的赏,当时我大街上碰到世子,他怒气冲冲的我根本拦不住,不得已把他打晕抗了回来。夫人不罚小的已是万幸,红封万万不敢要。”
郑氏赞许地点点头,没有勉强他领赏。
如今儿子一回来,日日与温氏同吃同住,继续下药就不大容易了,她正愁如何处理掉温氏呢,可巧高晟就把人掳走了!
长痛不如短痛,过几个月,有新鲜人在跟前伺候着,儿子就会慢慢忘了温氏。
去了一桩心事,这晚,郑氏睡得很安稳。
她是被丫鬟惊恐的叫声吵醒的,“夫人,锦衣卫又来了,在门房放了个木匣子,指名是给您的。”
郑氏登时睡意全无,急急忙忙梳洗更衣,“来了几个人?有旨意吗?”
“两个,已经走了。”丫鬟答道,“门房说没有旨意,放下匣子就走了。”
提得高高的心立刻落回肚子里,郑氏没好气白她一眼,“丁点小事就咋咋呼呼的,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出去跪着。”
丫鬟要哭不哭的样子,“可是……他们说匣子一股子怪味。”
郑氏手一抖,忙命人呈上匣子,却不敢打开,躲在一边远远看着,只让丫鬟们开匣子。
那个黑漆匣子一拿进屋里,所有人就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推搡半天,不知怎的把看热闹的巧燕推到最前面。
巧燕左瞧瞧右看看,实在找不到下一个接手的人,干脆一横心,咔嚓,打开了匣子。
“啊——”她一声尖叫,双手一扬,那匣子就飞了起来,好巧不巧,里面的东西正落在郑氏怀中。
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郑氏惊得差点晕死过去,却瞧那手有几分眼熟,定睛一看,小拇指缺了一节,不是国公爷的手又是谁的?
“我的老爷啊!”郑氏哭得声断气咽,“我可怜的老爷啊,高晟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来人,来人,快请叶二小姐。”
“夫人,这里还有个纸条。”巧燕小心翼翼捏起张纸条,皱着眉头仔细辨认道,“□□之毒,不如尔心毒。嗯?这是什么意思?”
郑氏哭声一顿,旋即明白过来,高晟必是发现她给温鸾下药,刻意报复国公府。
“锦衣卫最会栽赃陷害,胡乱写的,不要看了!”她劈手夺过纸条,撕了个粉粉碎,命人小心将断手放回匣子里,捧着直奔宋南一的院子。
宋南一闹了一宿,疲乏极了,憋闷极了,鸡鸣时分刚朦胧睡去,恍惚看到温鸾在前面走,兴奋得大叫一声“鸾儿”。
可还没拉住温鸾的手,只听“砰”一声巨响,就被母亲的开门声惊醒了。
“你还有心思睡觉?看看这是什么,高晟在警告你!”郑氏把匣子重重顿在桌子上,指着儿子哭诉道,“你爹都要没命了,你不说救他,反而为个女人发疯,我真是白养你了。”
宋南一死死盯着父亲的断手,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你去找高晟拼命吧,这次我绝不拦你,你死了我给你收尸,高晟要抄国公府也随他去,大不了我一根绳吊死!可怜你妹妹,她还没及笄啊,要么和我一起自尽,要么沦为营妓,供那些低贱的丘八取乐!”
郑氏捂脸大哭起来,“都怨我,没生个好儿子,国公爷,你快回来吧,我就要支撑不住了。”
“母亲,”宋南一直挺挺跪下,重重叩头,“儿子……错了,儿子错了。”
郑氏狠狠锤他几下,又心疼地抱着儿子哭,“娘真的没有办法了,南一,你该担起家里的担子了,现在不是小情小爱的时候,娘不指望你,又该指望哪一个?”
宋南一低低道:“我会救出他们的,一定会的。”
“当然会的。”一阵环佩丁当,叶向晚踏着满地的阳光从容而来,“伯母,还是让世子先起来,地上凉,他刚出狱没多久,身上还有伤。”
郑氏擦着眼泪道:“快起来,还等我扶你不成?”
宋南一默默起身,却是没有看叶向晚。
叶向晚也不甚在意,捡了张椅子坐下道:“高晟之所以敢肆无忌惮行事,就是因为当今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他是皇上最好用的一把刀,恶名他担着,好处皇上拿着,你说皇上怎舍得处置他?所以要除掉高晟,就要从根源上着手。”
“太上皇?”宋南一淡淡道。
“对。”叶向晚轻轻拍了下手,“只有迎回了太上皇,一切难题才有可解之法。把太上皇的下落悄悄发出去,倒逼皇上与瓦剌谈判。”
“皇上不会答应迎回太上皇的。”
“可该做的样子还要做,哪怕是走个过场,他也要与瓦剌人谈判,谈判桌上可操作的就太多了。”叶向晚自信一笑,“这是我们迎回太上皇的最好机会。”
宋南一没言语。
叶向晚眼神闪烁两下,“你在担心温鸾?大可不必,高晟对她不错,不会让她受苦。而且她已经和高晟有过肌肤之亲,早几天回府,晚几天回府,又有什么区别?”
宋南一紧绷着脸,显见很不赞同她的话。
郑氏见状忙道:“温氏不会有性命之忧,你爹爹可不是!事有轻重缓急,你要拎得清。高晟睚眦必报,昨日你激怒他,今天他就把你爹的手砍了,下次再和他冲突,谁知道你爹又要遭什么罪?儿啊,你难道要害死你爹才甘心?”
“我知道了。”宋南一满嘴的苦涩,吃力地道,“我……听你们的就是。”
一晃七天过去,五月已至,天气是一日热似一日。因是“毒月”,家家户户都忙着贴天师符,挂艾草,做香囊,当然还少不了浸雄黄酒和包粽子。
素来冷清寂寥,什么节日都不过的高宅,这几日也是忙得热火朝天,曝床晒席,拆洗帐幔,新置物件……小安福已累成了狗。
这天正好张大虎休沐,被安福死乞白赖的拽过来帮忙。
老大的宅子他也来熟了的,向来是满院子乱窜自由自在,不过这次,安福没让他进二门。
“有贵客在。”安福笑眯眯解释,“或许过一阵子,就不是客,是女主子了。”
张大虎下巴差点掉地上,“谁啊?”
“温姐姐啊,你之前见过的,原来的定国公世子夫人。”
张大虎一拍脑门,“原来她没死,啊不,所以定国公府才对外宣称她病死了!”
熏风卷着浮尘掠过垂花门,门后是温鸾惨无人色的脸。
七日已过,她没有盼来宋南一,反而盼到了自己的“死讯”。
高晟,他又说对了……
难道此生,就真要与这个男人厮混在一起?这个毁了自己一生幸福的男人?
枝头飞起一只云雀,越过树梢,越过屋檐,越过高高的围墙,直向那万里碧空飞去。
忽一声裂帛般的声响,那只云雀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从高空直直坠落。
温鸾看向门口,高晟一身大红飞鱼服,手里正抛着几颗小石子玩,“今儿天气不错,陪我出去走走,老刘头说你身子太弱,要多活动活动。”
温鸾不想出门,“我身上余毒未清,没有力气。”
其实是怕遇到朝思暮想的人,她会受不了的。
高晟笑笑,慢慢走近,“还是多走走的好,毕竟,逃跑也需要力气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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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他可真能装◎
温鸾想去远点的地方, 高晟知道她是为了避开宋南一,也不点破,只冷笑一声自去备车。
出了内城一直向东,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不同了。
和风润泽,碧水微漾, 两岸柳绿花红,莺啼蝶舞, 一望无际的碧空下,是大片大片浓绿扑人的良田。
远近田地里几个老农手持锄头在耕作,远处村落的犬吠声, 孩童的嬉笑声,夹杂着大人无奈的呵斥声,随着阵阵和风隐约送到温鸾的耳边。
这几年她一直闷在大院套小院的国公府, 见惯的是鳞次栉比的房舍,棋盘般齐整的巷道, 虽说处处雕梁画栋, 精致华丽,却难免有一种逼仄、狭隘的感觉。
不似这般天高地阔,一无遮掩,整个人如乍出闷笼, 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轻松。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温鸾不由自主深深吸了口空气,原来, 微风的味道是如此清甜。
这里没人认识她,也没规矩束缚她,她便如小时候一样, 趴在车窗肆意地向外看。
高晟靠在车壁, 静静地看着她, 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发觉的笑意。
“我们在前面的小镇歇歇脚,”他说,“这里紧挨着温榆河,是南北交通的水道,风景尚在其次,大周各地的小吃倒是差不多聚齐了。你有没有喜欢的口味?”
温鸾没回头,“随便。”
高晟笑道:“世上最难之事,无非‘随便’二字,看似随和,实则苛刻,必须要对所答之人的喜好、性情了如指掌,方能使其满意。夫人这样说,是在考教高某对夫人熟悉与否么?”
“我没那么多小心思。”温鸾终于回过头看他,“我没有忌口的东西,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吃什么都可以。”
“给什么吃什么?”高晟又是一笑,“新厨子后天就到,四大菜系一样两个,还有专做甜点小吃的,以后叫他们天天变着花样做,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看得出他心情很好,也试图缓解两人之间不冷不热的气氛,可温鸾依然没有与他和解的意思,抿抿嘴角,继续盯着窗外看。
一路沉默着到了小镇。
温榆河从小镇中间蜿蜒穿过,这里先有的码头,围绕着码头,逐渐形成的镇子,因而最热闹的地方是码头附近的娘娘庙菜市。
正是晌午饭点,烧麦包子羊汤卤肉锅盔……每个摊子都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热气腾腾中,小贩们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听起来唱歌儿似的。
高晟拉着温鸾的手在人群中穿行而过,挑了一个人最多、最嘈杂的小吃摊子,操着一口生硬别扭的官话问:“老板娘,有座儿没有?”
在灶前忙活的老板娘忙抬头,见他二人虽穿着普通,但容貌出色,气度不凡,不由多看了两眼,“没有单独的桌子了,拼两个座儿行吗?”
此时的高晟显得十分随和,“当然行了,来两碗芥菜馄饨,六两包子,您再看着配两个凉菜。”
“好嘞!”老板娘应了声,手脚麻利开始准备。
他二人在大长桌旁坐下,这里的人很杂,有穿长袍的账房笔吏,有码头上讨生活的力巴儿杂役,也不乏走南闯北的小生意人,他们大声说着话,嘈杂不堪。
温鸾头一次在这种环境用饭,拘谨极了,连头也不好意思抬。
高晟反倒饶有兴趣地听那些人说话,间或插两句嘴,话不多,却每每一语中的,渐渐的,大家开始围着他说话。
不知怎的话题绕到太上皇的下落!
“被瓦剌人抓走了?”高晟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不会吧,太上皇不是往南边走的么?”
“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京城都传开啦,听说好些老大人想法子要把太上皇赎回来。”
“我们县的读书人也写了联名信递交官府,天天在街上宣扬恭迎太上皇还朝,还要到别的县城游说。”
“瓦剌人这回狮子大开口,不止要钱,还要地呢!”
七嘴八舌一通说,终于给高晟这个外乡人讲明白了。
“可是……”高晟犹犹豫豫说,“如果瓦剌人再打过来,太上皇再跑,我们可怎么办?”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再来,我就和他们拼命!”一个中年男子重重砸了下桌子,通红的眼睛满是泪花,“那些狗杂种,连刚满月的孩子都不放过……我们一家十二口,都死了,都死了!”
一个老头叹道:“我们村子,就没有一家全乎的,到处都是新坟,唉。”
“我们家倒逃过一劫,可粮食全叫他们抢了,房子也烧了,要不是皇上免了我们一年税赋,还发了种子粮,我们也少不得卖儿卖女。”
更有人低低嗤笑道:“老百姓真是头累不死的驴,粮食银钱都叫瓦剌人抢走了,还得勒紧裤腰带砸锅卖铁把人赎回来,真他么憋气!”
“要我说,皇上挺好的,保住了京城,打跑了瓦剌人,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可别再折腾了,就这样,挺好的。”
此话很有点大逆不道的意味,温鸾惊讶极了,待看到嘴角微翘的高晟,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就是他想要造的势!
高晟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趁大家伙激情澎湃痛骂瓦剌人时,拉着温鸾悄悄离开了小吃摊。
“你还挺会的,一开始他们只当新鲜事逗闷子,你三言两语一挑唆,立刻把大家的怒气拱上来了。”温鸾连连摇头,“不管朝堂上如何决定,老百姓大概不愿意赎回太上皇了。”
“老百姓最是老实了,不管是爹爹当皇帝,还是儿子当皇帝,谁让他们吃饱穿暖安稳度日,他们就拥护谁。叶家会造势,我就不会?论拿捏人心,引导舆情,总是高高在上的叶家又怎比得过我?”
他语气淡淡的,话语间却带了点骄傲。
温鸾在旁冷冷道:“的确,大人最会玩弄人心了。”
她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高晟不禁一怔,须臾笑道:“学会冷嘲热讽了?脾气见长啊,不错,让我更想把你弄哭了,嗯……一边哭,一边求饶,这个样子的你,简直让人如痴如醉。”
温鸾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几声鸦啼,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高晟肩上,脚上绑了个小手指粗细的信筒。
高晟扫了眼里面的纸条,脸色微沉,“回城,我倒要看看叶二小姐又在搞什么鬼,”
回去时马车速度快了许多,不到申时,他们就来到了广聚轩门前。
温鸾没下车,“你办差,我就不跟着了。”
高晟站在车外,固执地向她伸出手,“不算办差,叶二小姐在此大宴宾客,她进京以来,还是第一次这般高调。我带着你正好装作路过,不然太刻意,反而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