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鸾幽幽叹了声,似是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意思!
雨越发紧了,积水顺着滴水瓦滴滴答答流下,有节奏地敲在屋外忘记收起的长凳上,啪啪的响。
“给我生个孩子吧。”高晟从后抱着温鸾,已是风平浪静了,却还不肯离开她,慢慢体会着温存的余韵,一边试图再次勾起她的悸动。
温鸾微微挺起腰肢,嘴上却道:“生不出来。”
“回京了让老刘头给你调理调理身子,他医术了得,肯定没有问题。”
“不会生的!”
高晟动作一顿,“什么?”
“我不想生你的孩子。”
“如果有了呢?”
温鸾轻轻笑了声,“当然是打掉,堕胎的方法有很多种,喝药,摔打,实在不行我还能撞桌角,反正我不会生你的孩子。”
高晟一把扳过她,“我就那么让你厌恶?那我抱你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恶心?”
温鸾闭上眼睛,略带自嘲似地说:“如果我说是,你会不抱我吗?”
屋里黑黢黢的没有丁点光亮,他们近在咫尺,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却看不到对面人的脸。
许久,高晟才缓缓道:“不会。”
温鸾又是一声轻笑,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
他又说:“你终有一天会爱我的。”
温鸾声音有点发闷,“我已经留在你身边了,我不走,可你不能强迫我喜欢你,这也强迫不来的。”
高晟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就不能说两句我喜欢听的?”
“我说爱你就是骗你,你不是最恨我骗你吗?”温鸾抬腿盘上他的腰,“况且你也不爱我,只是爱我的身子罢了。”
高晟有点恼怒地翻身压住她,“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爱你的人会不顾一切跟着你跳崖?
温鸾轻轻推开他,“你所谓的爱,既不正常,我也不想要,如果真的爱我,就不会禁锢我。”
高晟怔住了,只觉心口弥漫上一股闷痛,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怀疑了,是否该松开她。
但她不爱他啊,一松手,只怕会头也不回地走掉。
高晟重新压下来,紧紧抱住了她。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夜,直到翌日清早才停。
刚开院门,就见小丫守在门口,一脸神神秘秘的,明显是有话和他说。
高晟笑了笑,“有事?”
小丫异常严肃道:“吴家大爷你知道的吧,最是好色的一个人,昨天我见他扒着你家门口瞧,可要小心了。他家有钱有势,咱们平头百姓可惹不起,我看你们还是赶紧跑吧。”
说完递过来一块碎银子,“你之前给的房租,我们也不要了,事不宜迟,今天就走人。”
高晟眼中掠过一抹杀意,却是转瞬即逝,面上还是懵懵懂懂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不会吧,吴大爷乐善好施,很和气的一个人,你准是看错了。”
小丫又急又气,“你被他骗啦,他是有钱,也喜欢拿钱砸人,可那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呀!”
高晟挠头,面露难色,“时候不早,我要上工了,迟到了要扣工钱的。”
“你这个人怎么只认钱啊?”小丫气得直跺脚,“不听劝,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高晟笑笑,不动声色瞄一眼躲在树后的人,佯装不以为然地去了。
他一走,藏在树后的人也飞快跑回了吴家。
吴仁听完哈哈大笑,“真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也好也好,软怂蛋更好对付,戴了绿帽也不敢声张。你去找管事的,把那男的支出去几天。”
狗腿子谄笑道:“小的斗胆问一句,大人是想和小娘子做露水夫妻,还是长长久久在一块?”
吴仁一想温鸾的模样,整个人立刻不好了,“有了她,我什么女人也不要,自然是长长久久的好。”
狗腿子出主意,“他们都是外地人,在此地无根无基的,听说老家也没人了,依小的看,不如把那男的……”
他做了个刀砍的动作。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刚被二叔骂了,他不准我再动用府里的侍卫。”
“杀鸡焉用牛刀?小的倒有个招儿,保管叫他送命,谁也疑心不到您头上来……”
狗腿子嘀嘀咕咕一阵,听得吴仁喜笑颜开,“赶紧去赶紧去,办好了,大爷屋里的女人你随便挑一个。”
“哎呀,那可美死小的了。”狗腿子千恩万谢出去,自去办事不提。
去了一个疯美人,马上又有一个新美人,吴仁心里这个得意啊,那是哼着小曲满院子溜达,看吴勇也不觉得碍眼了。
“上学去啊。”他拍拍吴勇的肩膀,“好好读书,我不是读书的料,将来咱们吴家还要靠你发扬光大。”
把吴勇惊得,差点抬头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
“大哥心情看起来不错,”吴勇小心翼翼试探道,“我听说昨晚父亲冲你大发雷霆,还担心你挨罚呢,也不知谁传出来的谣言,真是可恨。”
吴仁笑道:“也不是谣言,二叔是骂我一顿,不过没那么严重——一个疯子,还不值当我们叔侄翻脸。我呀,是另有喜事!”
他有意显摆,毕竟那个美人是二弟先看中的,却叫他给先下手为强了,“实话和你说,你可不要生老哥我的气。”
吴勇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说。”
“高家的那个小媳妇,是我的了。”
吴勇大吃一惊,“已经得手了?”
“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快则今日,慢则后日,她就要变成小寡妇,卖身葬夫喽!”吴仁放肆狂笑着,“这可不是我强迫的,她是乖乖要给我做小的。”
吴勇越听越心惊,只觉这样不成,随口敷衍两句就要告辞。
“别走,我还没说完呢!”吴仁小豆眼眨巴眨巴,不怀好意笑道,“我知道二弟也对她有意思,俗话说得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的衣服,二弟自然也可以借去穿穿的,不要弄脏不要弄破,记得还回来就是。”
吴勇脑子乱糟糟的,心里是痒痒,但这样未免太下作,一边想着反正都是大哥的人了,她也失了贞,不在乎再多一人少一人,一边又骂自己小人心思,明知道这样不对还想着助纣为虐。
他一肚皮心思,纠结来纠结去,课也没听进去多少,到了晌午下学,不知怎么的竟走到那处小院门口了。
呆呆站了一阵子,到底没勇气推门而入。
“二爷?”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登时惊得他原地一蹦,回头一看,却是那小娘子的丈夫。
高晟脸上仍是腼腆温和的笑,“二爷怎么到我家门口了,有事找我吧,快里面请。”
吴勇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没,我看枝头两只鸟儿打架,一时看呆住了。”
“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也要进来喝口水。”高晟不由分说拉着他往院子里走。
奇怪,胳膊被他一拽,半边身子都麻了使不上劲儿,吴勇嘴上喊着不用,人已经迈过了门槛。
“喝茶。”高晟“请”他坐到堂屋,端过杯茶放在他面前,满脸的歉意,“粗茶,比不得二爷家里的好茶,好歹喝一口,也算全了我的待客之礼。”
他越是温和谦逊,吴勇越觉如坐针毡。
“过几天就是秋闱了,二爷此必能高中,高某先提前恭贺二爷了。”高晟笑着,眼中却是淡淡的失落和遗憾,“本来我今年也要考的,可惜家道中落,连妻子都快养不活了。”
吴勇心里更难过了,因道:“高大哥和嫂子感情真好啊,听人说嫂子有疯病,你还这样不离不弃的,真是难得。”
已经改口叫“高大哥”了,高晟微微挑眉,继而接着憨憨笑道:“我俩打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情分,怎能说不要就不要?只盼多攒几个钱,好给她看病抓药。”
吴勇的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终是忍不住说:“疯病不好治,你做杂役才能挣几个钱?糊口都难,何况这么个无底洞?”
高晟一愣,“二爷的意思是……”
“不如把她交给能给她治病的人。”吴勇涨红着脸道,“把她卖给我,二百两也好,三百两也好,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高晟大惊失色,急急摇头摆手,“不行不行,我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万万做不来卖妻子的勾当!”
“我给她好吃好喝好穿,治病抓药,我会好好待她的。”对着地位不如自己的人,吴勇的勇气还是有一点的,“跟着我,总比跟着你吃糠咽菜的强。”
高晟还是摇头,“不成,我的娘子很爱我,她不会跟第二个男人的。”
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绝,吴勇自觉失了面子,又羞又恼,“你这人怎么如此拧巴?死脑筋简直是!我是为你好,跟着我,我能护住她,跟着你,搞不好你的命都没了。”
高晟脸色立刻变得蜡黄,“二爷,此话怎讲?”
说不清什么心理,或许是想偷偷报复下大哥,或许是救人一命,吴勇把今早和大哥对话合盘托出,“我大哥看上你媳妇了,他跟我可不一样,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正憋着坏水想抢你媳妇。”
高晟听得连连倒吸气,全身簌簌发抖,完全是个胆小不经事的懦弱丈夫的模样,“怎么会?天日昭昭,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在这个镇子,我父亲就是王法。”吴勇冷笑道,“大哥玩死多少女人,有人言语没有?就算告到县衙也没用,我父亲权势大得很,原先我们在苏州,就是府衙的老爷见了我父亲,也是恭恭敬敬的。”
高晟目光霍地一跳,随即又是吓得快哭的表情,“吴老爷不是商人吗,怎么还跟官府有关系?”
“我父亲是宫里出来的。”吴勇指指上头,“皇宫,当年他可是太上皇身边的红人,现在你知道厉害了?”
高晟却是满眼的疑惑,“宫里?那吴老爷岂不是……太监?”
“我是父亲收养的。”吴勇面色有点不自然,“反正你动不了吴家,我会在父亲面前给你娘子过明路,大哥顾及人伦也会收敛三分。”
尽管已是吓得浑身发抖,高晟还是坚定地摇头。
吴勇彻底失去耐心,“你这人真不识好歹,等你哪天丢了命就知道厉害了。”
许是终于被这句话触动了,高晟起身长长一揖,“不是高某不知好歹,实在是舍不得娘子受苦……二爷,不如您带我去内八院看看里面到底如何,起码让我放心。”
“看你说的,还担心我委屈了你媳妇?啊,不,我的人,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吴勇转怒为喜,立时就要走,“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第46章
◎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有吴家二爷引路, 高晟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内七院。
吴勇热情地给他介绍,“这是花厅,东边是大爷的院子, 我的院子更靠北,离父亲更近。”
高晟不住东张西望, 眼中满是艳羡,“我上工的外院已是雕梁绣柱, 金碧辉煌了,万想不到内院的一半都比不上,真是宝瓶异鼎文窗窈窕, 既恢弘大气,又不乏精巧华丽,天宫神殿也不过如此了。”
又连连叹气, “如果我能过上二爷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 我也满足了。”
好听的话人人爱听, 吴勇一直被堂兄压着,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直不起腰,因此格外喜欢别人的恭维。
“投胎也是运气,你看我, 不知父母为谁的孤儿,一朝被父亲收养, 那是使奴唤婢,锦衣华服,立刻成了人上人。”他半是感慨, 半是得意地叹道, 却下意识扫了一眼西苑。
高晟立刻捕捉到吴勇的目光——投胎、孤儿……他在不自觉地与人对比。
高晟冷笑一声, 已大致猜到那里有谁了。
这片的暗哨他已经摸了个差不多,比预想的要少,但从前几次打探的情况来看,吴家大宅的防卫并非外紧内松,而是越靠近内院防卫越严。
他突然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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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勇的手臂,提脚往西苑的方向走,“二爷,西边是谁住着,瞧着和这里不大一样。”
“那里没人住,诶诶,我爹不让人过去。”不知怎么回事,吴勇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分明是被高晟硬拉着,可他居然走在前面,看起来反像是他拖着人家走似的。
树影出现一阵轻微的波动,然始终无人出现。
看来这个蠢笨怂货二爷还挺好使。
高晟默记着路线和暗哨的位置,暗暗吃惊,这内七院布控的手法比外院又高一筹,和禁宫极为相似,难得的是暗哨把气息掩藏得极为隐秘,功底不输大内高手。
他眸色一沉,看来有场硬仗要打了。
大概两刻钟左右,他们来到一处院子,乍看和其它院子没什么区别,只是出奇的寂静,连秋虫的鸣叫声都听不见。
吴勇胳膊酸麻,连带着半边身子都没了力气,呼吸也不大顺畅,头晕脑胀的,只想立刻躺下睡觉。
高晟把他提溜到墙角,一个鹞子翻身悄然无息跃过院墙。
院子里没有回廊,没有花木,没有假山石,只有两间瓦房,光秃秃的,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高晟翻过院墙时就将院子扫了个遍,脚尖触地瞬间跃起,闪电般隐入后窗下的背阴处,一枚小石子同时弹出。啪嚓一声,将房前的看守引到了别处。
窗棂推开一条缝,那天见到的小男孩独自站在屋子里,怔怔望着上方的房梁,不知在想什么。
“小殿下。”高晟轻声唤他。
男孩看过来,幼嫩的脸庞嵌着一双毫无光亮的眼睛,眼神冷然沧桑,积聚了无处可宣泄的愤恨怨怼,完全不是一个六七岁小孩该有的眼神。
这双眼睛,勾起了高晟并不愉快的回忆。
时间不多,他垂下眼眸,迅速平复了下自己的心绪,“我是皇上的人,来接你回宫。”
男孩瞳孔猛地扩大,急速后退几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憎恶和排斥。
高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怔了怔,但马上明白了,这孩子显然清楚自己的身世来历,因解释道:“小殿下,外面已经改朝换代,如今在位的是建昌帝,遥奉元庆帝为太上皇。”
男孩先是一脸的惊愕,然后明显松懈下来。
但他没有即将逃出囹圄的欣喜,更没有任何的感激,仍是满眼的戒备,瞅着高晟低低道:“太上皇在哪里?你们找我有什么目的?”
“太上皇在瓦剌人手里,他永远也不可能回到京城了。”高晟留神听着门口的动静,一边悄声说,“小殿下是皇室龙种天璜贵胄,现在不过是龙困浅滩,自然要去您该去的地方。”
男孩冷漠极了,“反正我的去向从来由不得我自己,你如果有能力带我离开,我自然是跟你走。”
看守马上要回来了,高晟冲他略一点头,飞身翻出墙外。
吴勇还昏睡着,高晟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二爷快醒醒,大爷的人到处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