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锅中水烧开,程帆放开她时,她眼中一瞬的茫然,胸前衬衫扣子被他解了一颗,他瞧了眼问,“你几点出门?”
“早上来不及。”
若没有重要场合,林夏只涂隔离简单修饰肤色。她皮肤天生白皙,但不注重防晒时就容易长小斑点,再用遮瑕笔遮掉就好。
她拿了手机放进客厅沙发的包里,这时早饭也做好,两碗面条放在了餐桌上。
程帆煮面简单粗暴,煮熟了面条,不炒浇头,也不做酱油汤底,他直接把鱼子酱倒进去干拌。鱼子酱本身咸鲜,用来拌面意外地好吃。这么土豪的懒人吃法,亏他想的出来。
在公司里见到林洲,林夏并不意外。
林洲算是她哥哥,同父异母。林夏的妈妈,孙玉敏是林建华的第二任妻子。
准确点说,是在林建华与前妻的夫妻关系续存期间,孙玉敏就已经跟他好上了。
现代社会,网络舆论上,小三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现实里,三十年过去,根本没人提这回事,连被人拿来当茶余饭后笑料的价值都没有。
也许是年代久远,不过林夏猜,就算是当年,敢在孙玉敏面前说闲言碎语的都没有。
毕竟所谓道德观念之前,是得先把那张说闲话的嘴喂饱。拍马溜须、跑前跑后,只要孙玉敏指缝里漏一点米,便够人吃饱穿暖了。谁会没那个眼色跑到她跟前提些让人不快的陈年往事。
更何况,孙玉敏不是个花瓶。跟林建华结婚时,他只有一个永胜钢丝厂,算得上小富而已。后来的建林集团,是夫妻俩一同创建。
这么些年,林洲没有进家里公司,可想而知孙玉敏在集团里的话语权。
林夏出了电梯,正往办公室走去时,看到行政办的人正给他介绍这一层的办公区域,再跟主要部门负责人见面打个招呼。林洲看到她时没有说话,秘书也停住了脚步,看着这尴尬的一幕。
倒是林夏主动跟他打了招呼,“林洲,好久不见。”
正式进集团,林洲一身银灰色正装,暗红的领带显得太过用力。他比她年长几岁,身材保持得宜,没顶着啤酒肚,甚至那副银色镜框的眼睛让他显得有些斯文。这种内敛的气质是个人性格,也是来自职业的熏陶。
林夏知道,他大学去了美国西北大学读建筑,工作了两年后回国进了家前身隶属于市政府的设计院,参与了若干项市政工程的设计,后来跳槽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转而供职于工程部,且职务不低。以招聘者的眼光看,这是份金光闪闪的履历。
林洲甚少与这个妹妹联系,上一次看到她,好像还是在饭店里,他出门透会气时,看到了她身旁跟了两个下属,她边走边厉色跟他们布置任务,包厢门一打开,她已是满脸笑容。
能有这个气量先来打招呼,是他没有想到的,林洲已是迎了上去,“好久不见。”
林夏看了眼秘书,眼中看戏的八卦心没藏好,“楼下几个部门参观过了吗?没有的话,我带你走一圈吧。”
“谢谢,刚刚去看过了。对了,爸爸说等你来了,让你和我一起去见他。”
“好的。”林夏没有再寒暄,“一会见。”
虽然自小父母离异,并没有跟着父亲一起生活。但在物质生活上,他没有被亏待过。无论是出国留学,还是购房,都是林建华的手笔在。
上个月,奶奶祭日,林建华回乡下,父子俩在家里吃了顿饭。
奶奶活着的时候,便不愿去城里生活。林建华很早就在乡下给老太太盖了别墅,母亲王秀萍并没有改嫁,离婚后,也一直住在乡下的家里。
在一个普遍不富裕的年代里,有钱男人有外遇并不稀奇,非得闹到离婚才稀奇。但对方是孙玉敏,好像又不奇怪。一个狐狸精一样的女人,脑子跟外貌一样好使。
当初老太太反对他俩离婚,孙子才三岁,王秀萍的娘家有哥哥,娶了个势力的嫂嫂,哪还有家可回?真离了改了嫁,这个小孙子,就相当于没了妈。
老太太跟孙玉敏约法三章,说我这个媳妇离婚了没娘家可回,洲洲年纪小要娘照顾。那我就只能委屈你一下,跟着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出去住。反正你们有钱,别在村里呆了,去镇上住吧。
林建华答应了,终于把婚给离了。
老太太只对孙玉敏说过这一回狠话,之后一生,任外面风风雨雨,她都没说过媳妇一句不是。
墙上是老太太的照片,当时去拍照时,她已经很瘦了,脸上都没了肉。林建华每次来,都要仔细看这张遗照,再说一句,当初应该早点去拍照片的。
饭后,王秀萍端了锅碗去厨房洗。
林建华没喝酒,但吃完饭后的脸却涨得通红,很清醒地对他说,洲洲,爸爸这辈子做错过一些事,有些事不能弥补的错误。我现在只有你一个儿子了,回来帮我吧。
林洲没有立即答应,他说,我需要考虑下。
林建华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也没有说出口,起身时手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也没停留,出门开车走了。
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林夏,林洲清楚地知道,若不是一些意外,他是没有机会坐在这里的。
红木的茶几上摆了一套茶具,习惯了沙发的柔软,坐在方正硬挺的圈椅上,林夏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坐着并不舒服。
林建华从外边走来,一屁股坐下,喝了口茶润嗓子,没看林洲,对着林夏问,“老王家的新工程,你怎么连招标都没参加?”
“他家搞激进扩张,杠杆有点高,我们垫资太多,回款时间长,风险有点大。”林夏适时提醒他,“上半年,我们还帮他担保了两千万。”
“哪个公司不是负债经营的?他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林建华沉吟半刻,“接了吧。”
林夏心中不认同,但他发话了,这事基本定了,没有反驳的空间,“好。”
这时林建华才看到坐在一旁的林洲,“对了,你刚来公司,老王这个项目交给你,顺便和各部门都打个交道。”
“有什么事跟林夏汇报就行。”林建华看了眼女儿,“你精力主要放在地产上,现在行业低迷,我们得做点事情了。”
“就这么件事,你们有什么意见?”
“没有。”林洲又加了句,“爸爸,我会做好的。”
“你现在跟我说承诺屁用都没有。”林建华毫不客气,他不喜欢说太多,做的太少,“你没问题就先走吧。”
“好的。”林洲站起身,踏在厚实的地毯上,一步步走到门口,看着那张结实厚重的红木办公桌,再扫了眼坐在沙发上不言语的林夏,他轻轻地关了门。
“你这是有意见?”
“爸爸,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好吗?”她都意外于自己的直接,就这么问出口,将那点不满意口无遮拦地表现出来。
林建华笑了笑,内心对她这个问题很不满意,“现在把林洲放到这个位置上,你可以理解为,以后让你有个自己人可以用。”
“集团是我跟你妈妈一手建立的,我更希望,有一天能交到你手里。”林建华放下了茶杯,站起身俯视着女儿,“只要你有这个能力。”
他懒得再废话,“好了,别浪费时间了,你去做事吧。”
幼稚病是种不易被察觉的慢性绝症,人并不能因为出身而理所当然地得到一切,更不能因为做出了一点小成绩,就能来撒娇问哪里做得不够好。
林建华没有提醒她这一点,她到底还是活得太顺遂。
斗争的弦要永远绷着,他并不介意看到他俩斗起来。
第6章
周六是婆婆周敏的生日,在家中设宴。
程家是个大家庭,子女和侄辈都教育的不错。家底虽厚实,但子女并未都在商界发展。相反,全面开花,遍布于学术界、机关部门和大型国企。更难得的是,家庭关系和睦,凡有聚会都争取排开时间到场。
程父年纪大了图清净,住在近郊。婆媳关系虽是千古难题,但不住在一个屋檐下,平日里没事不见面,林夏其实很省心。
至于要见面,她也不拿捏姿态。天底下没几个婆婆能把媳妇当自己人,与其想着如何多沟通联络感情,不如直接把婆婆当大客户处。
礼物早就准备好。原本准备各开各的车,出门前她拿车钥匙时,程帆说你坐我车好了。她也懒得开车,把礼物搬到了他车的后备箱上。
才出了车库,程帆就接到了下属的电话,然后就边开车边骂人。
林夏看了他一眼,他靠边停了车,俩人换了座位,他坐到副驾驶位上继续骂。
我还不如开自己车,林夏内心吐槽着,当他下属估计心理压力挺大的。
程帆在工作上对人要求非常严苛,挺有涵养,骂人不带脏字,但有时一语中的的讽刺简直是刻薄。
他谈事时,高强度输出逻辑严密的信息与观点,没有任何表情管理,甚至是面无表情时,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压迫感,给对方很大压力。林夏有跟他偷学过这一点,有时挺管用的。
这么点完美主义,也幸亏只在工作上,在生活中他倒没那么事逼。
“行了,就这样。”
见他挂了电话,林夏余光扫了他一眼,他伸出左手摸了她的头,像是安抚她一般,“生产线出了点问题,我再打个电话。”
车已上了高架桥,还没到中午,都有了堵车的迹象。
林夏不习惯开他的车,也没放点什么听。她开自己车时,经常打开播客听着当消遣。
他今天开的揽胜,还是三年前买的。当时两人还没结婚,好像是去约会。她坐在车里没听到声,但感受到车被撞了下。林夏回头隔着玻璃看了下,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骑着破旧的电瓶车,咣当从侧后方猛撞了一下,一看就是着急赶路的农村妇女。
这车他刚提没多久,林夏他要打保险公司电话处理。结果他就开了窗,看着后边要赶上来道歉的女人摆了手,摇头说不用了。也没下车看一眼,就继续上路了。没有抱怨,也没显摆自己心善,就像刚才没发生过那一场剐蹭一样。
一个漫长的电话后,看着前方龟速前行的车流,程帆忽然问了句,“你最近公司没什么事吧?”
正看着前边车尾上巴斯光年救胡迪的玩偶挂件发呆的林夏愣了下,“什么?”
她那一晚的反常,和苏城那说到一半的话,他知道岳父还有个儿子,正常人都能推断出会发生什么。
但程帆也没主动提这件事,“看你最近挺累的。”
昨晚他到家早,洗完澡就躺床上拿了本书,边看边等她。结果她在书房呆到了半夜,就直接去了另一个卧室睡觉。
他既然问了,林夏也没想瞒着,“没什么,就林洲,我爸前妻的儿子,来公司做事了。”
她还有心情接着开句玩笑,“你说,按电视剧里情节,接下来我是不是得跟他争家产了。”
“那你想吗?”
林夏摇头,“争的来吗?”
她又拿什么争?
一家民企,股权高度集中在创始人家族手中,没有分散风险的股权结构下,大概率是一言堂。子女不缺钱,但也没什么股份足以在重大决策上拍板。跟员工并无区别,不要质疑老板的决定,只需要绝对服从,不然可以走人。
不争,就要耐心等待。物质生活的丰裕,医疗水平的先进,可以让人活得很长,也多得是子女年近四十才接班的。
“的确争不来。”程帆没有说后半句,要抢。
周敏今年六十五,保养得宜。
她已多年不吃晚饭,身材保持得很好。一袭手工繁复的墨绿色旗袍,无需更多配饰,只戴了一双简单的珍珠耳环。
林夏将礼物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刘姨,轻轻抱了下迎上来的周敏,“妈,生日快乐。”
周敏笑着拍着她的手,“外面热的吧,赶紧进去坐着。”
他们来得不算晚,但人已经来了大半,围坐在客厅喝茶聊天。
公公程云鹤已退休,多年的官场生涯可谓跌宕起伏。整过人,也被人整过,动荡年代被打伤的腿,到现在阴雨天都隐隐作痛。年老了并无含饴弄孙的心情,每天早起打一套太极,再读书看报。
他们坐下前,周敏正说到程远的年少趣事,“他那时候才三岁吧,老三篇就全会背了,当时街道开会学习,喊他上去背诵是大人们的必点节目。”
程远是程帆的大哥,四十多了。两年前调任了某沿海城市,这次亦赶回来为母亲庆寿。比起程帆,他长相随程云鹤,更为严肃而内敛,脾气秉性更是。
“我那时在湖南工作,每年只有一周的探亲假。他才三四岁,一整本语录都会背了,一字不差。”
忆起往事,程云鹤内心对大儿子内心是有几分骄傲,种种原因,几乎是缺失了他的整个童年。天赋从小就展露无疑,现在坐到这个位置,虽说有家庭的助力,但更多是靠他自己。
至于小儿子,中年得子,得承认,程云鹤是宠过头了些。啧,看他那样,躺在沙发上,坐没坐相,还拿了个手机在看,都懒得搭理他。
程远对父亲甚为恭敬,笑着岔开了话题,“您当年在湖南工作,是不是很难理解当地方言。我早两年去那出差,要联系的一个人不会说官话,我愣是一句也没听懂,还是找了个当地的翻译来。”
“可不是,每个地方的话还都不一样。”
林夏坐在沙发上,他爹可没当众夸过他,甚至还嫌弃他一股铜臭味,秉着看戏的微妙心理,她看了眼程帆。
这人倒没什么不满,半个身子都快压倒了在她身上寻找舒适的支撑点,懒散地坐着听着他们说话,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弯腰伸手拿了个小核桃递给了她,“给我剥一个。”
林夏知道他有恃无恐,在婆婆面前,她就得扮演个小媳妇,伺候她儿子。她拿过核桃,但在众人面前用牙齿沿着裂缝将小核桃撬开总不雅观吧,站起了身,“我去找夹子。”
她顺势逃离了客厅,却在去厨房找开壳器的路上被嫂子王瑞霞捉住了。
“我说你面子还挺大,来了不跟我打招呼,还得我先来向你问好啊?”
林夏主动挽上她的胳膊,“嫂子你这是哪里的话?这不是刚跟爸妈打完招呼就来找你了嘛。”
王瑞霞瞧了林夏一眼,她穿了条黑白条纹的无袖连衣裙,裹在通体雪白的身上,啧,才发现她还挺丰满,身材极为凹凸有致。够瘦,不用怎么锻炼肱二头肌都凸显出来,光裸的手臂线条感十足。落肩的发丝柔软地垂下。
可真是个尤物,还是个冰山美人,难怪招程帆喜欢。当初不是没有更好的结婚选择,有很多能在事业上祝他一臂之力的,但他还是选了她。
王瑞霞反手捏住了林夏的手臂,“看到你这么好的身材真的是嫉妒死了。这都到夏天了,我还都少吃一口都不行,一饿就心慌。”
“多吃没关系,夏天多运动出汗就行了。”
“真的?”王瑞霞半信半疑地问,“你是每天运动吗?还是一周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