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华盯着她,她似乎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并不满意她此时的忤逆,甚至颇为恼怒,钢丝厂是他给的,他还在这,她现在就觉得他连收回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原本只打算让她交点学费,反思够了再给她。现在,他需要考虑下,“处理什么钢丝厂,你先把你惹出的烂摊子收拾了再说。”
林建华踱完步,坐了下来,“约了瑞生地产的王瑞今晚见面,我还得卖这张老脸给你去收拾。”
“几点?我跟您一起去。”
“不用,你去忙别的,我让林洲跟我去。”
林夏看着他,还没回答,就有人敲了办公室的门。
李伟国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察觉到了办公室里僵持的局面,却无暇顾及,更不会参与,将手中的平板电脑递给了林建华。
“动作很快,消息上了小型门户网站,浏览量很低,估计有升高的趋势。这么快的速度,对方实力不浅,甚至会有专门的公关部门。集团没这么大的竞争对手,估计是瑞生地产的。”
林建华戴上老花镜浏览了新闻,一分真相,九分惊悚的夸大,虽然针对、问责的是瑞生地产,极尽危言耸听之能事,要搞臭桂花园的项目,吓跑潜在购房者。但证据的找寻落脚在了承建商上,建林集团被点了名,并言使用劣质钢筋是行业的潜规则,还指出钢筋的供应商之一是建林集团旗下的公司,称此举是是常态,与开发商勾结了有巨大利益输送。最后起底瑞生地产此前的房产项目,发出质问,是否有使用劣质钢筋。
林建华看完,啪得将平板扔在了桌上,“放什么屁,没有记者证,没来采编,就敢来做新闻是吧。”
林夏拿过他扔下的平板,迅速浏览着文字,再看了来源,并不是什么专业媒体。她抬头刚想说什么时,对面的林建华就脱了眼镜摔在桌上,眼镜随着惯性落到了她这一侧。
“妈的,一看就收了钱的,有种让他当面拿出证据。”他怒的拍了桌子,眼镜都随着而晃动。
李伟国提醒了他,“我们没法跟这些专门来搞人的新闻自辨,越解释越黑,建议先删。”
“当然要找人删了。”
林夏此时开了口,“这件事不能找关系压下去自己处理,要让住建局介入,光明正大地处理了,对工程全面检查完再动工。不然这件事我们始终说不清。”
林建华冷笑一声,“那你在处理过程中,就能被这些造谣的唾沫淹死。今天压下了,明天谁管你。你这么重视流程规矩法律,我建议你辞职去考检察院。”
顶着他的嘲弄,林夏继续说,“走正式流程,和现在去删谣言,并不矛盾。”
“那你现在先把这些东西删干净了再来跟我说别的。”
见他俩这犟上了,李伟国站着有些尴尬,说了句,“我现在就去找人删。”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走出办公室后,李伟国看了林夏一眼,但没说什么。事态紧张,需匆忙赶去找人脉处理。并且建议,他已经对她提过了。采不采纳,是她的事。
纸媒已死,传统媒体过于渺小,移动时代的新媒体让使用互联网的人都能参与。无人能预测,一件被搬上网并被肆意渲染的事,会有多大程度的发酵。
有时甚至会超出始作俑者的想象;有时热闹一阵、几轮口水仗后便无人问津,毕竟热度与好奇心有限;有时压根儿一点水花都没有,传统行业内部封闭,远不及互联网行业有关注度。
林夏回了办公室,此时并非能有个人情绪的时刻,却不免觉得,自己好糟糕。可念头刚出,就及时被自己制止。
这样太矫情了,没必要。
第51章
程帆此次出差,第一个行程是参加当地政府组织的座谈会,会议级别颇高,邀请了众多的企业家与行业精英参加,省政府一把手会出席。
这种会议,明面上的公开信息就足够去研究释放的信号。到了他这个层级,内部消息是比常人多的,但噪音同样多。要做些对经济态势的预判研究,就需要从海量公开的非有效信息中获取到真正有用的信息。
这样的纯脑力运动挺累的,遇上这种时刻,他就当打发时间做点分析判断,以防脑子生锈。
他也没了早年的勤快,从前分析完各类话题,还会顺手写篇文章发出去。写文章得谋篇布局,再考虑受众,还要加概念性的常识解释和推导过程,这件事并不轻松。
现在顶多简要记两笔,存档了自己今后看,几乎不写东西了。倒不是没那个闲工夫,纯属人变懒了。
早两天有机构邀约他去给基层银行行长们做讲座,主题是当下经济形势分析及未来态势瞻望。这个邀约并非出于他生意人的身份,毕竟是花钱请他去。半个下午的讲座,润喉费以万起步。他内心感叹了句,这个技能还是能谋生的。但还是拒绝了,礼貌地回了人说这题目太大了,我哪里配讲。
开完会后,私下里有人组织了聚会。架不住熟人的拖拽,他去了。这个圈子实则不大,一半都认识。要么是饭局上有过见面,要么各类会议上碰到却没合作过,还有的是EMBA的同学。
这种场合,喝多时都一个蠢样。当然,他们没喝多时,也聪明不到哪去。在公众场合说话毫不注重分寸,该说的不该说的,嘴上都没个把门。就跟你路过银行,心里想,我能把它给抢了该有多好。但你出于基本的文明,肯定不能喊出来,是吧。
身处局中的他,倒没觉得自己有多与众不同和清高。这种场合,他来了就跟谁都能聊两句,不冷场。但几乎不会有实质性的信息给出。
第二天才开始工作,上午和下午各约了人谈合作。下午的合作方颇有意思,他们十来年前就认识,他和对方所代表的机构之间的合作出了问题,约了出来吃饭谈事。结果两人谈崩了,谁都不让一步,饭没吃完,就甩了筷子走出餐厅。后来他还是给解决了,他们也有了私交。联系并不多,互相遇上事时能帮就帮。
谈完事,坐车回酒店的路上,兴许是天热,程帆难得犯了懒,竟想回京州窝着。在家喝茶,下午游泳,晚上喝酒。可他落脚之处,都有冷气,连在外太阳都晒不过十分钟,哪里热了。
出差两天,她也没个消息,一如既往。倒显得她那天早晨的不同寻常。
那天,他五点就醒了,没再睡,把半个小时后的闹钟关了。掀被子时,就被翻了个身的她抱住,说不要吵。他脑子里过了下接下来几天的行程、陪着她又躺了一会儿后,拿开她的手,说我真要起床了。她亲着他的下巴,说你就不能陪我一天吗?
她难得如此撒娇,酥软的身体贴着他,抱着不让他走。
从没被她这么对待过,她何时会要求他改变行程、留下陪她。估计压根没睡醒,可他竟然考虑了一分钟,今天的会议能缺席吗?能找什么理由推掉,或者找谁代替他?
他头脑还是清醒的,不能。但他拿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下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
想到这,看着车窗外风景的他不由得笑了。顾及在车上,司机和助理都在,没给她打电话。
回了酒店,程帆倒了杯冰水,直接打了电话给她。
林夏正在办公室里,刚结束了一通电话,旁边的另一部手机就响了。看到来电是程帆时,以为出了什么事,毕竟都有事发微信,急事打电话。
她接了后直接问了,“什么事?”
“嗯?你很忙吗?”
“有点。”
“我没什么事,你忙的话我先挂了。”
“别。”林夏下意识就拦了他,听到他的声音,不想立即就挂断。像是终于有了一双手,能暂时将她拉出,喘一口气,有半刻的轻松。
她站起了身,走到了窗边,“打电话给我干嘛?”
“一定要干点什么,才能打电话给你吗?”他又反问了她,“隔了个电话,我能干什么?”
“的确,你什么都不能干。”
缺乏睡眠的头脑昏沉着,人还能坚持着,可能是身体在强撑着,可能是前天睡够了。那天清晨,她在外睡眠浅,没有意外地被他的起身吵醒。
他难得给她制造惊喜,她也大方地没跟他生气,抱了他,都忘了自己说了句什么,他就忽然亲了上来。睡前的晚上有多温柔,早上的他就有多......赶时间,还很变态地捂住了她的嘴。
他走后,她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被同事打了电话催促了才醒,不然差点迟到。
“你在干什么?”
程帆挑着送的果盘,找了个葡萄扔进嘴里,“吃葡萄,一个小时后再出门,你呢?”
“在工作。”她停顿了下,“我做错了一件事。”
“那就去弥补错误。”
“在弥补,可出现这种错误,我觉得自己......好糟糕。”
“觉得自己糟糕,又不妨碍你去解决问题。”
理所当然的语气,很程帆的口吻。
林夏却是莫名被他安慰到,“你也会觉得自己糟糕吗?”
“男人是不会在女人面前承认这个问题的。”
“连我都不能说吗?”
“你是我老婆,更不能说了。”
“真小气。”她却是笑了,想继续跟他说点什么,却难以组织语言,“就......我被人指出了一个缺点,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缺点。”
程帆听着她语速放缓的话语,脑子转个弯便猜到,工作上,能指出她缺点的,可能只有她爸。这么失落的语气,可能是被骂了。
“你做错事,被骂不是很正常吗?”
林夏听了差点就想挂他电话,他就不能给点面子她吗?直接就指出了她被骂了。
“等到你坐到他的位置,同样可以这么骂做错事的下属。无论指出什么缺点,都因为这个位置,而显得天然正确。”
“缺点会因为我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存在或不成立吗?”
“当然。改正缺点很难,比让指出你缺点的人闭嘴更难。”程帆将葡萄皮吐了出来,“所以,人不要去做太过勉强自己的事。”
他又问了句,“这件事很严重吗?造成的影响无法弥补吗?”
“没有。”
“那就不要认错,去解决掉,这件事就过了。”
她简直要被他的“歪门邪说”蛊惑,可这样的荒诞不经,又格外迷人,从他口中说出时,又无比有说服力。一个大问题,瞬间就变成了只需要时间去解决的小事。
“那这个缺点不改掉,给我带来后患怎么办?”
一说出口,就听见电话那头的他笑了。
“人有很多种死法,有一种,是自己被自己吓死的。”这个葡萄还挺甜,他又拿了颗,边嚼边跟她说,“也许我该给你报名,去读个EMBA。”
被他跳脱的思维弄糊涂,她问,“为什么?”
“让你看看那些所谓的商界精英们,并不比普通人聪明到哪去,甚至更LOW点,你还能多点自信。”
她下意识就给自己辩解了,“我没有不自信。”
“行,那你现在就自信地去解决问题。解决完,我们可以安排个度假。”
“好,我要去做事了。”她应该去,却舍不得挂断他的电话,“我想你......老公。”
程帆愣了下,她很少这么喊他,刚想回些什么时,电话就被挂断。看着结束的通话,他摇着头,这个人,可真是。
休息了片刻,他就拿了平板开始看资料。
只要不开口,他们不会干涉对方工作上的事。
可她这是仅有的,跟他说工作上犯了错,还被她爸教训了。
她是他老婆,但公私分明,他不该去管这件事。工作上,作为下属,犯了错,被训也正常。
虽然他心里有点不舒服。
一个好的领导,应该在下属犯错时以保护其自尊心的方式进行批评,再兜了底给人机会去弥补。
他不想去干预她的工作,还是专注于眼前的文件。
此时助理戴奕敲了门,将刚刚聊完的合作,根据双方的初步意愿修改了协议,并打印了送给他过目。
几十页的文件,程帆迅速浏览着,重点处只有那么几页的几行,拿了水笔,圈了两处,“这里还有可协商的空间,但不急,过一周你再去找对方。”
“好。”戴奕拿回文件,看了眼,就要离开时,被老板喊住。
“帮我去查一下建林集团,发生什么事了。”
林夏挂了电话,他这人,从不温柔,连此时的安慰,都是如此犀利。
可是,她却喜欢他这样。
不知是习惯了这样的他,还是自己被他改变,不得不喜欢他这样的性格。
刚刚独自呆着时,她控制不住地去责怪自己。她从没像林建华说的那样,不屑与人打交道。但这件事幸亏发现得早,如果再晚些,后果无法预计。
但林夏决定不再在这些无解的假设中盘旋,正如程帆所说,她可以不认错。解决了问题,再揪出制造问题的人。就算心中懊恼,也该表面处变不惊。
各司其职着,林洲那负责着工地的自查,李伟国负责公关,此时她也该去一趟钢丝厂。她当即打电话给司机,拿包时,才想起包被她落在车里。司机开的是公司的车,她先去了地下车库。
林夏开了车门,把格子翻找了个遍,都没找到藿香正气水。反应过来这是新车,还没被她放这些拉拉杂杂的东西。拿了包,关上车门时,看到林建华正走过来,她看了眼,他的车停在了旁边。
林建华走了过来,看了眼她身旁的车,“换车倒换得勤。”
这辆车她自己买得起,在自家公司,薪酬绩效和年底分红奖金,钱不会少。她花销用度肯定比寻常人多,但也不算挥霍。
这辆车,程帆说不是生日礼物,但她不在乎是不是。一辆车而已,林建华何必这么敲打她。
“程帆送的。”林夏对上了他的视线,“生日礼物。”
林建华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上了车。
董莉彻底慌了,周旺财出去后,就没再回来过,联系不上。很害怕,又开始懊悔,昨晚为什么要打出那通电话。
打定主意当不知道后,女儿的视频就打了过来。周倩在外面出差,工作完在宾馆里吃外卖时,给她视频看点的肉夹馍,还说那儿的落日真晚。
她听得心不在焉,女儿是搞设计的,估计也懂工程上的事。她借口说在手机上刷了小视频,看到有做工程的,竟然用拉细了的钢筋造房子,这个会怎么样啊。
女儿皱了眉,说这肯定是大事啊,会涉及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被抓进去坐牢的。现在都终身责任制,过个二十年发现了都要被追责。
董莉被这一通话吓得哪里还敢图周旺财那点工资,当即就打电话给了林夏。说完后,林夏就匆忙挂了电话,她也不敢再打过去问。
厂里请假领导会给脸色看,第二天她照常去上班,中午不放心回了趟家。听在钢丝厂上班的村里人说了,今天停工。
周旺财的电话也打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