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随着骆修白进入堂中坐定, 几个仆人很快将茶水点心一一奉上,随后鱼贯退了出去。
骆修白捋了捋并不长的胡须, 眼神有些飘忽, 慕玄并不着急, 只一手拉着坐在身旁的幽梨, 示意她也稍安勿躁。
须臾,骆修白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当年,我不过是山中一名猎户,却因与仙长的相遇而彻底改变了命数……”
骆修白在二十岁之前一直在山野中长大。
他的爹娘曾是武林中人,因躲避仇家而遁入山林。后来, 爹娘因病陆续离世, 他凭着一身的功夫在山中行猎,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 原本日子也算得过。
变化出现在他某次进城赶集。
那一次, 他与城中首富之女程小姐意外结识, 二人一见钟情, 随后快速坠入爱河。
可是,一城首富怎么可能将爱女嫁给一个猎户,这样的恋情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夭折。
骆修白带着全副身家去程家提亲,自然是遭到了程老爷好一顿奚落。
他那时沮丧至极,第一次对自己的一贫如洗产生了厌弃,但人倒霉起来,常常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
一场暴雨带来山洪,将他回山的路给彻底堵上了,看样子十天半月都未必能通行,好在他将山中值钱的东西都带了出来,一时也不愁吃穿。
他在城中找了个便宜的客栈留宿,一边想寻些事做。
可城中大半产业都是程家的,他被程老爷当街奚落的事情传得街头巷尾皆知,人人都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时间竟无人愿意雇佣他。
日复一日,他身上带的银钱逐渐花光,最后不得不去破庙栖身。
“仙长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了我……”
说到这里,骆修白一脸激动地看着慕玄,眼神却有些飘忽,明明看的是慕玄,可慕玄却觉得他在看别的什么人。
“仙长将一颗种子交予我,说只要我答应他,之后将这颗种子按他的要求种好,我所想要的他都能帮我实现,还能给我想都想不到的富贵荣华……”
骆修白那时几乎没有考虑便应了下来。
不过是种一颗种子而已,他在山中无事,除了打猎便是种菜,这正是他擅长的,如果这样就能换他实现自己的心愿,甚至还能拥有更多,那何乐而不为呢?
“仙长将种子交给我,又传授给我栽种之法,可我听完之后不由得大惊,我那时已是一穷二白,哪里又能力那样去润养一颗种子呢?仙长却说让我不必着急,半年后再种下即可,而他许我的,很快便会实现。之后,他又交代了我一些事情,便飘然远去。”
“我以为,我要么是做了一个极其荒诞的梦,等到第二日太阳升起时这梦就碎了,要么便是被人戏耍了。不料,我不过恍神的功夫,破庙外竟出现了不一般的动静……”
当时,骆修白顾不得其它,不管仙长的话是真是假,他只赶紧将那种子先收好,随即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好。
他才刚刚藏好,一个衣着富贵的男子仓皇逃了进来,他的衣衫已是好几处破损,行走间,脚下竟在淌血,显然受伤不轻。
不过片刻,三个蒙面黑衣人追了进来二话不说,不给那男子半分喘息的机会,招招都是致命。
遇上这样的情形,骆修白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他随手抓起破庙地上的一截木棍,飞身出来便与那三人战成一团,最终将那三人击溃。
他做了猎户多年,却没杀过人,原本也没想要那三人的命,不料那三人见任务无法完成,纷纷一咬牙,毒发身亡了。
骆修白震惊惋惜之余,赶紧去查探男子的伤势,顺道替他包扎。
那男子早在他出手时便默默观察他,见他不光身手好,心肠也十分仁厚,便执意要与他结为兄弟。
骆修白想着自己反正孑然一身,也没什么能让人家图的,结拜就结拜。
没想到刚结拜完不久,破庙外突然寻来一队将士,领头之人一进来便扑通一声跪下,口中高喊着:“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骆修白这才知道,这刚刚才被他称为兄长之人竟是当朝天子。
因着这救命之恩,当年的天子如今的先帝将骆修白带回京中,封了他做异姓王爷,赐府赠地,赏赐源源不断。
曾经将骆修白拒之门外的程老爷得知此事,连夜让人将女儿送来京城,如今骆修白的夫人便是当年那位程小姐。
骆修白如愿以偿,也开始如约将那种子细心栽培起来。
“我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仙长当年的大恩,今日便是我该报恩的时候了,只是,只是……”过往回忆得差不多,骆修白的神情却渐渐变得颓唐,言语间也变得支吾起来。
只是什么,骆修白半天说不出口。
慕玄淡淡地看着他,等他自己打开心结。
倒是幽梨听得迷迷糊糊,于是开口问道:“骆王爷是认为,当年你救了天子和后来迎娶程小姐都是你口中仙长带给你的?”
骆修白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自然,我那时都那样落魄了,偏偏就在遇见仙长之后命运转变。”
“可是……”幽梨看向慕玄,心中踌躇。
可是即便是修界的仙尊,便是嵫栎峰峰主宣都昊那样的,想要改变自己女儿的命格还要借助宝物,还要耗费自身极大的修为,好不容易才将宣都绮罗的性别掩盖,可即便这样,宣都绮罗还是提前暴露了女子身份,恢复了原本的命格,这正是说明宣都昊所耗的心血都白费了。
在修界都如此难,更何况仙尊来到凡界还要顶着界面的压制如何能在瞬息间便改变一个凡人的命格呢?
这一切只能说明,骆修白口中的那个仙长从一开始便诓骗了他,并不是他帮助了骆修白,而是那人从一开始便看好骆修白的命格,是能够帮他实现计划的。
事情到这里,幽梨已经能够肯定那人伪装成慕玄的样子,将谷精籽种在这里,然后又引着他来寻,定是布置了什么计划,要算计慕玄。
所以,那人的计划是什么?
幽梨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这一次倒是慕玄先开了口,“骆王爷,恐怕当年的我应当交代过你,不可将此事叙述给我听。”
骆修白一愣,随即连连点头,“仙长所猜极是!当年,你将种子交予我,让我种好,说是数年后回来找我寻回果实,我只需确认那果实是被你拿走的,就连面都不必与你相见,更不能将当年的事说与你听。”说到这里,骆修白顿了顿,随即一声长叹,道:“这也是这些年我心中一直不解的事情。”
慕玄淡淡一笑,“既然交代了你暗中让我取走便行,你又为何特意在此等我?又为何一见面便将当年的始末告知于我?恐怕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吧。”
闻言,骆修白再次顿住,随即像是突然想通了些什么,原本神情还有些忐忑,此刻却抬眸对上慕玄,呵呵笑出了声:“是啊,是有了答案,多年前我便有了答案,只是,这些年我得到的太多,让我难舍,难舍啊!是我糊涂了!”
骆红昭和骆红昶在一旁早已听得一头雾水。
骆红昭忍不住问:“阿爹,既然是仙长交给你的任务,为何复命却不能见面更不能告知呢?”
骆修白伸手轻抚上女儿的后脑勺,“那为仙长并不是眼前这位。”
“不是眼前这位?!”骆红昭和骆红昶俱是一惊,骆红昭不解道:“可是,仙长与那画像上明明是一模一样啊!”
骆修白摇了摇头,“一样,又不一样。那画像是我亲手所画,只画出其形,却并未画出其神。虽说长得一样,但神态举止和眼中的光彩却大不相同。这也是我为何一定要来见一面的原因。”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慕玄,回答他先前的问题:“这也是为何见面之后,我便再没有隐藏的原因。”
骆修白看着幽梨和慕玄二人,“原本,我就猜测那人和我要等的人未必是同一人,可我贪恋着拥有的一切,舍不得让这场长久的梦破碎,便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想着反正我要等的那人还未到来。可是直到昭儿被仙长所救,她认出了仙长的夫君便是我一直要等的人,我就知道,该是梦醒的时候了。我骆修白虽不是什么大英雄,却也不愿做小人,仙长于我有恩是没错,可我却不能因此帮他算计旁的人。”
说到这里,骆修白站起身,一手一个,拉住自己一双儿女,“昶儿,昭儿,今日,为父背弃了当年与那位仙长的约定,或许今日之后,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会消散,可为父不悔,即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决定,你们,可会怪我?”
事情说到这里,众人终于都理清了头绪。
当年,是有人伪装成慕玄的样子,让骆修白种下一颗种子,之后守着那长出的果实,让慕玄寻到,带走即可。
可是这样偷偷摸摸的行为,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若真是让慕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那果实带走,定会为他招来意想不到的祸端。
不说骆修白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再加上幽梨恰好救了骆红昭,这让他更不能恩将仇报。
“父亲,孩儿不怪你。”
“阿爹,你做得对,我们都不会怪你的。”
见他们三人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幽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站起身走到他们跟前。
“骆王爷,你的命格从未被人改变过,是那人从一开始就诓骗了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5 23:39:04~2023-03-26 23:5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源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谷精籽
◎这东西到底能不能要?◎
前尘往事说完, 骆修白起身请幽梨二人去往院中,一行人在那棵由黄金砖块堆砌起来的圆环围栏边站定。
骆修白指着那株比黄金还晃眼的灌木道:“此树便是由当年那位仙长交予我的种子栽种而成,名叫谷……”
“谷精籽。”幽梨飞快接话。
不料骆修白却淡淡一笑,摇头道:“这次仙长倒是没说对, 也不是没说对, 是没说全对, 此树名为谷精树,至于仙长口中的谷精籽, 我猜, 应当另有其物。”
说着,骆修白朝一旁的下人招手, 那下人上前几步,骆修白朝他吩咐了几句, 那人飞快转身出了院门。
回过头, 骆修白看着幽梨和慕玄二人, 神情十分郑重, “二位仙长不仅救了我昭儿的性命,还为我解开了这些年困扰我的谜团,只是,既然二位已经知道了此事事有蹊跷,如今还想要取那谷精籽吗?”
还要取吗?若是取, 或许, 不,不是或许, 是一定会入了那人的圈套, 可是若是不取, 慕玄的伤又该如何恢复呢?
幽梨不自觉看向慕玄, 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
当初,他们在大荒界遇到礼空镜时,礼空镜将所有药材的去处都向他们一一说明,他们顺利的找到了一目泪、知源草,还有残砚石,那个时候,幽梨是庆幸的,她庆幸正是因为她的努力,改变了原书中慕玄的命运,让她看到了更多的希望。
可如今回想起来,这背后那人从几十年前便已经开始布局,那礼空镜或许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
虽然她并未说出口,可是慕玄显然也已经想到了她心中所想,他朝她低语道:“我相信阿镜的为人,他应是被人利用了。”
被人利用,是啊,这些信息,那人只要假装不经意间让礼空镜知晓便成,根本无需礼空镜知情。
以他和慕玄的关系,得知自己师祖要寻这些药材,定会十分积极汇报,而慕玄,也绝不会对他生疑。
那这个人是谁呢?
幽梨心中虽暂时无法判断这个人是谁,但却能因为这一个条件筛选掉许多的人,首当其冲便是礼空镜的亲爹,歆集堂的堂主礼空悬。
其次,也不可能是从那些寻常弟子口中得知。
那么剩下的便是门中那些长老、堂主,只是这些人也不在少数,加起来都有十几人了,她又对他们不熟悉,更不清楚礼空镜与他们熟稔程度,这样该如何排查呢?
唉,幽梨在心中默默叹气,若是此时能回大荒界就好了,只要找到礼空镜一问便知。
只是,大荒界的结界此时早已封闭,雷舞虽能自由穿梭结界,当初甚至还带着旱豚进去过,可旱豚进去的时候还只是寻常的灵兽,结界根本不在意它。
可若是要带人进去,那就不同了。
总之,他们没法去找礼空镜,可是谷精籽已经近在眼前,哪怕明知是陷阱,也得先取了再随机应变吧。
想到这里,幽梨和慕玄默契对视,达成共识。
幽梨朝骆修白颔首道:“要取的,有劳。”
骆修白说了声不必客气,先前出去的那名下人此时双手捧着一个托盘快速走了进来。
待得走到骆修白跟前,他躬身将托盘举了起来,“王爷,您要的东西。”
托盘中是几株新鲜的花草,一看便知是刚刚从外面的花圃中摘来的。
可是,他们先前进来时仔细看过,院子外面都是十分名贵的花草,怎么轻易就将它们给摘了?
幽梨疑惑不已,就见骆修白从那托盘上拿出其中一株颇为艳丽的花朵,连着茎叶一起,抬手毫不犹豫地扔进了金砖围栏之中。
原本毫无动静的谷精树在那株花朵被扔进去的一瞬竟像是活了一般,明明四周无风,它却疏疏疏地响动起来,无数片金黄的叶片不停抖动,枝丫也摇晃个不停。
“这树怎么了?”骆红昭好奇地上前,想看清这树是怎么了,更想看看被扔进去的那朵花怎么样了?
可她看了半天,围栏中只有这谷精树,下方的泥土上连片掉落的叶子都没有,哪里还有先前那朵花的影子。
她一脸惊讶,回头看向骆修白,“阿爹,刚刚那朵花去了哪里?”
骆修白并不回答她,只是从身旁下人的手中再次取来一株花朵,递到骆红昭的手中,“昭儿不妨自己试试。”
骆红昭带着满脸疑惑,伸手接过那花朵,转身上前几步,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了围栏上,好让自己离那谷精树更近一些,唯恐会错过什么重要的画面。
哪知道,她乍一靠近,手上的花朵不经意伸进围栏之内,根本还不等她将手中的花扔出去,那花朵竟在她手上便开始飞快消散。
原本粉色的花瓣碎成无数细小的颗粒,落到谷精树的叶片上,随即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她惊讶回头看向骆修白,想要寻求解答。
“小心!”
骆红昭愣怔之际,骆修白已经上前两步,抢过她手中所剩无几的花茎,一手将她推开,一手飞快将剩下根茎扔了进去。
这谷精树竟是以其它植物为食的!
幽梨眸中满是震惊,回头看向身旁的慕玄。
向来镇定的慕玄在见到眼前这一幕,眸中也闪过一丝惊诧。
不知为何,或许是凭着她藤族的本能感应,幽梨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谷精树原本不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