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菩菩不再多费口舌,与其费力声讨别人,不如把心思放在眼前的备采上。
她跟沈陆一从无接触,除了从程卿口中听到关于他的一些消息,她对他知之甚少。她甚至不知道开场跟他寒暄些什么,更别说建立PD和艺人间的默契了。
宋菩菩掀眼看向正在放空的沈陆一,他整个人被裹在灯光下,看起来柔和了许多,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覆了片浅浅的阴影,皮肤上挑不出一点瑕疵,只能隐约看见细微的绒毛。
她稳了稳心神。深呼吸后缓走到他面前:“你好,我是宋菩菩。子眷身体不舒服,接下来的备采由我接手。”
沈陆一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沈陆一。”
她看起来倒是镇定很多?
宋菩菩顺势坐在了摄像提前准备好的另一张椅子上,脸上挂起工作专用的微笑:“备采的时候,麻烦您看着我回答。”
“为什么?”他似乎不太理解,反问道。
宋菩菩将手机调成静音,随口回:“看着我这个位置,你在镜头里是平视的斜侧面,更上镜。”
“确定不是俯视?”沈陆一薄唇微启,补了句,“你有点矮。”
确实不太高的宋菩菩:……
能给她十分钟吗?
她可能需要在知乎提问――不小心撞见异性半裸如何处理才妥善?
宋菩菩屏蔽了这句话以及身后摄像大哥的憋笑声,继续走流程:“我们会按时间线捋一遍今天的拍摄,每个环节我会问一些问题,你只要正常回答就好。”
“好。”
语调清冷,宋菩菩想起他总是言简意赅的回答,又补了句:“尽量多说点,发散回答都没关系。”
“知道。”
白费口舌的宋菩菩:……
十分钟后。
宋菩菩颊边的笑意显得有些僵。
她从没做过这么一言难尽的备采。
她问:“眼中的父母关系是什么样的?”
他答:“鹣鲽情深,举案齐眉。”
她追问:“可以具体解释下吗?”
他一本正经地答:“鹣为比翼鸟,鲽为比目鱼,鹣鲽情深通常用来形容夫妻感情恩爱。举案齐眉则出自东汉梁鸿和他妻子的典故,意指夫妻互相尊敬。”
这十八年前语文课抽查背诵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这是备采,不是随堂测验阿!
再这么问下去怕是什么内容都没有,宋菩菩牙一咬心一横:“现在单身吗?对未来另一半有什么标准?”
“嗯?”沈陆一眉峰微挑,向她确认自己听到的问题。
宋菩菩被他眼光一扫,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程卿姐那边回答了关于儿媳妇的未来标准,后期也许会做一个对剪。”
沈陆一不置可否,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单身。只要我喜欢。”
备采间门口,戴着监听记速记的助理导演窝在角落里,举着手机飞快敲击着。
刚才程卿姐的备采里有这个问题吗?
难不成是她听漏了?!
///
宋菩菩结束了一场教科书般的尬聊,走出备采间竟然有些疲倦,拍了拍正在玩游戏的秦潼:“走啦,回酒店。”
秦潼头都没抬:“这么快?我一把王者都没打完诶! ”
看秦潼还得有一会,宋菩菩便拉了把椅子挨着她坐下,才坐稳沈陆一后脚也出了房间。
老房子的门不高,他站在门前快和门框齐平,愈显高挑,单手松开领结,骨节修长,指尖圆润,手背隐隐透出青色的纹理。
宋菩菩余光多瞥了两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阿陆。”穿着长风衣的男人走近沈陆一,搭了搭他的肩膀,“结束了?”
沈陆一耸了耸肩,应了声。
男人领着他往外走:“你爸妈先回去了,你先跟我去和总导演打个招呼,然后就送你回去。”
沈陆一跟上自家经纪人的步伐,转弯时下意识朝身后又望了眼。
备采间门口斜笼下两道身影,一道神采奕奕,另一道却有些蔫然,微扬着头倚在身后的墙上,从长发下露出微翘的下巴,弧线美好。
“看什么呢?”安捷侧首恰好发现他的小动作,正想循着看,却被沈陆一扭了回去,撇了撇嘴,换了个话题:“你的PD呢?怎么没见着人?”
沈陆一将手插在兜里,眉眼间都是漫不经心:“听说身体不舒服,先走了。”
“这哪像话! ”安捷不满,语气也重了些,“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算了。”
沈陆一无所谓,反正不过是换了个人来做备采。
而且,这个人还算有意思。
宋菩菩再一转头时,两人已经行至院门口,背影掩在夜色里有些看不分明,映着她眼底涌动的眸光,揉成冬夜的沉。
竟连声再见也没说。
///
被各色灯光勾勒出线条的建筑物,躲在夜幕里,像张牙舞爪的怪兽。蜿蜒交通的车道成了流水线,将步履匆匆的人们包裹在容器里,在怪兽间往返输送。
宋菩菩靠着车窗阖眼休息,耳边是喧嚣的车水马龙,不时有光束晃过她的脸,留下些许斑斓的颜色。
“噗噗,你快看!”秦潼使劲地扯了扯她袖子,生生将她的困意驱散。
车子正停在十字路口,前方是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她顺着秦潼那侧的车窗往外看,繁华的商场和拥挤的人潮,却没瞧见什么特别的东西。
“怎么了?”
“冯子眷! ”秦潼拿手指在车窗上狠敲了几下,引得司机回过头瞄了两眼,“不是身体不舒服吗?还能出来逛街?你看看她手上那些袋子,凭什么我们加班加点替她擦屁股,她倒是出来逍遥。”
秦潼的嗓门和气性一样大,宋菩菩看了眼前座的司机,拦了拦她:“小点声,别说了。”
秦潼知道自己失言,没再开口却憋着一口气,一路上脸色都不太好看,等到进了酒店房间,情绪决堤似的涌了出来,“憋死我了。”
“别生气了,又不是第一回 。”宋菩菩有些好笑,看了她一眼,脱了外套开始卸妆。
“就因为不是第一回 才更气啊,我们替她担了多少事,别说感谢了,她不甩锅给我,我都得谢谢她。还不就是仗着她跟…”
“算了,”宋菩菩出口打断,软声劝她,“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冯子眷怎么样,我们碍不着。”
“你也注意点,脾气收一收,别再外面什么都敢说。”她想了想,又叮嘱了句。
“我知道,可就是气不过。”秦潼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回道,脸上仍是有些愤懑。
宋菩菩看她平复不少,于是拿了东西去洗漱。
她当然能理解秦潼的感受,只不过,成人世界里哪有那么多所谓“公平”的事情。
有人愿意走捷径,仗着特权胡作非为,她虽不齿与之为伍,却也不至于像年少时那般义愤填膺。
各人有各人的处世准则,她改变不了别人,更无力改变环境,能做的也只有护好自己的初初的赤子心。
这天晚上,宋菩菩睡得不太/安稳。
不知是因为许久没能好好休息,或是什么,翻来覆去总陷在梦里。
梦里有一片穿着白衬衫的宽厚胸膛,修长的两只手莹莹婉转,自下而上地扣着纽扣,却总也扣不到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沈儿童拍都市剧,每天西装革履。)
噗噗:你快点扣扣子,烦死人!
陆陆:???
噗噗:一晚上都扣不完,害我没睡好。
陆陆:(默默解开所有扣子)姐姐,我扣不上。
/
来自西崽的小贴士――榴莲千层 炸鸡 辣条 不要一起吃!切记切记!
第3章 第 3 章
再接到程卿的来电时,宋菩菩已经在去往机场的大巴上,睡眼惺忪,将将入睡。
骤然响起的铃声像是平地一声惊雷,吓得她一个激灵,连忙按了静音。
车里歪七扭八睡倒了一片,众人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沉浸在睡梦里。昨晚才收工,又迎着微弱的熹光踏上了回程的路途,连日的忙碌让整个节目组都有些缓不过劲儿。
宋菩菩歪了歪头,没想明白程卿一早打来电话的用意,可还是立马接了起来。
程卿嗓音清亮,语气轻松惬意:“早上好,菩菩。”
宋菩菩笑声回:“卿姐早上好,没想到您竟然起这么早。”
“一早突然想起件事就没心思睡了,”程卿顿了顿开口问,“昨天房间里那些花,听说是我先生亲自准备的?”
“是的,沈导可费了不少心思。”宋菩菩想起昨晚的满室繁花,暗自想道,帝王花这种昂贵的东西,道具组才舍不得买。
程卿早知答案却仍是欢喜:“这些花在哪?我想买下来做个纪念。”
宋菩菩还真不清楚,便说要问问道具组负责回收的同事。
“没事儿,要是已经丢了就算了,只当没缘分。”
程卿善解人意,倒也不强求,两人又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宋菩菩问了几个道具组的同事,说回收的道具都还在物料车上,韩力听她解释了始末,大手一挥,做主把这些花留给程卿做个顺水人情。
这么一来倒是更好,宋菩菩便给程卿回了个微信。
「噗噗」:卿姐,花都在物料车上,不过我们快到机场了,可能赶不及往回送。您方便派人来机场取吗?
程卿很快传来回复。
「Ch」:没问题,我让雷芸到机场和你联系。
宋菩菩回完微信就没再看手机,托着下巴往窗外望,远处的建筑被高架栏分割得支离破碎,再呼啸着一闪而过,消逝在视野里。
这座城市,她数不清自己来过多少次,往返机场的道路都不免有几分熟悉感。可这次离开似乎又有什么变得不同,细枝末叶的,从情绪中闪过却没法抓住。
大巴车依旧飞驰,奔往可见的目的地,车上的人却不知思绪所踪。
///
宋菩菩第七次掏出手机,仍旧没有雷芸的回复。
凛冽的寒风冻得她鼻尖通红,浅淡的唇色却开始泛白,脸上的皮肤像被线绷着似的,连带太阳穴都隐隐作痛。
再这么下去,非感冒不可。
宋菩菩轻叹一声,拉起羽绒服的帽子将脑袋遮了个严实,胸口的拉链扯到了下巴,只露出半张脸缩在衣服里。
“1,2,3,4…”
鞋尖磕在路边凸起的球形障碍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过往的旅客频频侧目,却不是因为宋菩菩稍显幼稚的举动,而是她身旁环绕的斑斓色彩。
帝王花搭配刺芹和蓝色浆果,毛莨和风信子簇拥在常春藤里,还有层叠交织的粉蓝色绣球,植物的气息交织着四散,在帝都的雾霾天里格外清新。
离起飞的时间越来越近,宋菩菩皱着眉,抿紧的唇角泄露了几分焦急,她正想打电话催促时,铃声闹腾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不是雷芸,归属地却是帝都,她犹豫了片刻仍是点了接听。
“嘀嘀――”
骤起的喇叭声,同时从听筒内外传来。
循声望去,左边的马路上有辆车正减速驶停,宋菩菩没作声,电话那端的人也是缄默,好似接通的电话不存在似的。
驾驶座上的沈陆一眯了眯眼,视线落向路边,暗暗的眸色中有几分意外,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
程卿只说让他来机场找节目组取东西,却没说在这儿等的人是宋菩菩。
挑了挑眉,沈陆一挂断电话,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窗外不远处站着娇小的人,帽子上绒绒的毛领几乎盖住她半张脸。
车窗缓缓降下,清隽又精致的脸自窗后逐渐显了出来,让宋菩菩怔了怔。
他怎么来了?
在她恍神的间隙,沈陆一已经拉开车门,长腿几个迈步就站定在她跟前,敛眸看向她。
宋菩菩仰着头,倏地问道:“你怎么不戴口罩啊?”
沈陆一接得顺嘴:“因为不红。”
一时无言的宋菩菩:???
和昨天正式的装扮不同,眼前的沈陆一日常许多,黄色卫衣的帽子搭在了黑色羽绒服外面,跳跃的柠檬黄在霾霾的背景里多了几分朝气,少年气息十足。
“这些花怎么放?”宋菩菩指了指脚边的东西,“玻璃瓶太高,后备箱放不下吧。”
沈陆一扫了眼满地形状各异的瓶瓶罐罐,弯腰拎起最高的一盆,径直往她怀里一放,沉声道:“那就放副驾。”
怀里骤然增添的重量让宋菩菩趔趄了一小步,小半米高的帝王花把她的视线挡了个严实,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只见沈陆一拎起两个花瓶往后备箱走。
宋菩菩撇嘴,小声哼了两下,抱着花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沈陆一来回搬了几趟,总算将花都放进了后备箱,回身走时往副驾瞟了一眼,却见宋菩菩站在车外,探着半个身子在车里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
才问完,便听见车里传来她细软的声音,又急又恼:“我头发缠在花上了… ”
还有这种操作?
沈陆一绕回了驾驶座,一眼就看见宋菩菩泛红的颊边,水光盈盈的眼眸似春风抚过的湖面,漾着些许波澜。
他挪开眼,身子坐回座位上,低磁的声线平缓:“脑子可真是个好东西。”
后腰传来阵阵酸疼,宋菩菩想再往里探一点解开头发,就难免会压坏花束,往外却又被扯着抽不出身。
不服气地嘟囔了句:“你才没脑子。”
“嗯?”沈陆一眯了眯眼睛,眼尾扬起弧度。
宋菩菩僵着身子又撑了会,酸痛愈发明显,终于还是服了软:“你帮我解一下啊。”
沈陆一偏头看了她半晌,直到她颤了颤,才不紧不慢的凑过身来,指尖捏住她纠缠的发梢,“没脑子,解得慢。”
他手指略微用劲,宋菩菩便被扯得发根微疼,不禁倒抽了几口气。
沈陆一扫了她一眼,面色仍是寡淡,手上的劲儿倒是小了些,灵巧的手指穿插在她发间,不时蹭过她脸侧,相触的地方有细小的颤栗传开。
宋菩菩屏气,稍稍偏过头躲避,颊边晕开浅淡的红,垂眸掩下暗涌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沈陆一打破沉默:“好了。”
宋菩菩连忙小心地往后退,发梢从枝叶间抽出,她长舒了口气,直起腰,抬手在腰上捶了几下。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手机却响了起来。
“宋菩菩!你还走不走了?!”
宋菩菩一看时间,没想到不知不觉竟耗了这么久:“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