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嬷嬷一僵,见他眼神依旧往身后瞄,下意识仍旧挺身遮挡。
阮柔从她身后走出来,知道眼下躲避无济于事,“我的婢女在何处?”
阮承宇长眉一掀,流露几分满意,“三妹一向聪明,兄长是斯文人,不想对你动粗。”
云珠落在他手里生死未卜,眼下的情形,比起前世被关在庄院里,更要艰难万倍,阮柔心知,除非但求一死,否则,还是先不要激怒他为好。
双手交握身前,不露痕迹掩住小腹,可她还想试一试,保住吕嬷嬷和云珠,更要保住肚里的孩子。
女子身段婀娜,亭亭而立,杏眸流露浅浅的柔婉,缓步上前,纤纤玉手执壶,倾出金黄色的酒浆。
阮承宇不错眼地盯着她看,目光肆意在那截曲线玲珑的腰肢上游走,她的顺从,带来一阵从头到脚的酥麻感。
原来触犯禁忌如此美妙,垂涎已久,他早就对她生出强夺的野望,今天,终于美梦成真。
阮承宇伸向酒盅的手,甚至带了轻微的颤栗,听见阮柔轻声细语道:
“裴公子,请满饮此杯。”
他的手顿住,语气冰冷下来,“你叫我什么?”
阮柔向吕嬷嬷打个眼色,示意她出去,低眉顺眼在桌前坐下。
“裴公子,你我既非兄妹,世人如何评判,自然不必理会。”
绯唇勾起柔软的弧度,阮柔曼声道:“妾身如今身如浮萍,无所依靠,得裴公子垂爱,不胜感激。”
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令阮承宇猝不及防,先前的快感荡然无存。
“你……”他难捺地喉结上下滚动,忽而嗤笑,“原先我倒没瞧出来,三妹这样水性扬花。”
若论曲意逢迎,口是心非,阮柔先前对着沈之砚的时候,倒是将这套技艺练得颇为娴熟。
只是比之沈之砚的喜怒不定,阮承宇则是彻头彻尾的下流。
“裴公子说笑了。”阮柔眼波流转,“我今日才与沈之砚和离,裴公子的消息来得倒快。”
一口一个裴公子,叫得阮承宇快要绷不住风度,然而想要套他的话,又谈何容易。
仰颈喝干酒水,阮承宇凑近些,鼻端嗅到她身上的阵阵甘馨,心神为之一荡。
“沈之砚为你争风吃醋,调用守城军备对付翟天修,旁人不知,却瞒不过我的耳目。”
酒气喷在颊畔,阮柔腻味得几欲作呕,佯作嗔怒别过身子,“提那负心汉作甚,兄长不是不知,我与阿修本就青梅竹马,当年误传死讯,才违心嫁到沈家。”
唤回兄长,令阮承宇心下舒坦不少,却又觉得哪里有些别扭,眉梢沉了沉,“原来你仍是钟情姓翟的穷小子。”
“自然,阿柔是专情之人。”
他一上来就提沈之砚,阮柔从中看出点微妙的攀比之心,自不肯叫他如愿,此时双手交叠在腿上,流露一丝羞涩。
“阿修回京后,沈之砚便疑心于我,又仗着位高权重,屡屡同他作对。我在沈家一日也待不下去,他要休妻,我求之不得。”
阮承宇吐出一口闷气,总算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论才华能力,他一向自认不输沈之砚,时常一厢情愿地跟人别苗头,夺人之好,才是他想要的。
眼下呢,分明是他这个好妹子,在新欢旧爱间摇摆不定,被沈之砚给甩了。
被人珍视的至宝,强夺起来才有意思,突然发现,原来是弃之如敝履,阮承宇顿觉索然无味。
“三妹眼光不行啊,翟天修从前就无甚能耐,如今瞧着野心倒是不小,为求上位,阉人的臭脚也照捧不误。”
阮承宇掏掏耳朵,一脸不屑,“眼下被皇帝打发去西北,那边战事将起,怕是有去无回。”
他一心要打压阮柔,不在身体上的摧残,而是要击垮她的心灵,由内至外散发的那份凄楚与无助,方才令他动心。
“阿修回不来了?”
阮柔脸显错愕,怔了半晌,却不见过多悲情,悠悠叹口气,执壶又替他满上酒水。
“看来兄长说得没错,我的确不该把希望寄托在阿修身上。”
这般情形,活脱脱是为情所困的妹子,在向兄长寻求建议,且她还很听劝,兄长说这个不行,那便不要了。
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专情?
阮承宇心生厌恶,看也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他举杯一饮而尽,随后猛地反应过来,竟被这女人带偏了思路。
青玉杯盏在他手中来回把玩,视线落在女子白皙的后颈,那里摸起来想必更加润泽细腻。
“三妹离了沈之砚,一心想和你表哥双宿双飞,怕是还被人蒙在鼓里,做白日梦呢吧。”
阮承宇唇边噙着一抹玩弄人心的讥笑,满满的恶意,令阮柔的心狠狠一颤。
这番话的含意,却与前世沈之砚的一模一样。
“翟天修自以为拿到烨王把柄,向皇帝揭发他私采铁矿,那阿柔你想不想知道,烨王是如何找到沧州那处铁矿的?”
这正是由他一手策划,毁掉阮家的神来之笔。
“矿图是阮仕祯亲手画的。”
如遭五雷轰顶,砸得阮柔懵了神,被阮承宇一手搭过来搂住,竟都没来得及反应。
他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咱们的好爹爹,藏了那宝贝二十多年,这下,勾结烨王,叛国通敌的罪名,可够他好好喝一壶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他干的!
阮柔奋力挣脱阮承宇,踉跄站起,带得身下鼓凳倾倒,连带着桌上酒具被扫下地,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满目惊愕错乱,心头百味杂陈,沈之砚真的没说错,她还是太天真,满心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以高枕无忧。
她蓦地明白了沈之砚去沧州的目的,心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跪倒在地,疼得泪流满面。
第96章 水落石出
◎轮回一般,重又回到起点。◎
阮柔软软瘫坐在地, 潸然泪下。
她的悲怆,正中阮承宇下怀。
“你莫要把沈之砚想得太高尚,他不做阮家的女婿, 便是在向皇帝表明心迹,你以为他会为了你, 放弃坐上首辅之位的机会?”
杀人诛心, 莫过于此。
“阿柔, 别傻了,只有哥哥才是真心爱你,那些男人, 不过贪图你的美色罢了。”
阮柔双目失神,半仰着头呆呆看他,心智在几番冲击下,几乎溃不成军。
趁热打铁,阮承宇在她身旁蹲下来, 伸手去抬她下颌。
指尖触到的刹那,一阵恶寒袭遍全身, 阮柔双手撑地迅速后退, 眼中的憎恶难以掩饰。
阮承宇眸子一沉,继而欣喜,“原来你刚才惺惺作态, 全是装出来的。”
她若真是那种三心二意的荡/.妇, 倒叫他乏味。
“兄长我啊,还就喜欢三贞九烈的女人, 你若不情愿的话……”
他俯身唇贴在耳畔, 吹气似的轻笑, “大可以反抗, 我不介意……跟你来点儿刺激的。”
全盘算计尽数落空,阮柔紧紧咬住下唇,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发抖,因为她知道,暴露孱弱,只会让对方感到更刺激、更得趣,除此之外别无一用。
她蓦地记起幼年时,在芳菲斋外的小树林,曾见过阮承宇虐杀兔子。
那阵子,府里时有发现猫狗之类小动物,被人丢弃在不起眼处,通常死状凄惨,也有的还没断气,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发出微弱哀嚎。
此事令得人心湟湟,下人纷纷议论,不知是什么样的心理扭曲,才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直到阮柔亲眼看见阮承宇,用一把细长的小刀,一下一下扎穿兔子的毛皮,鲜血迸溅在他双手、脸上,像个恶鬼。
自此之后,她深深畏惧这个年长几岁、时常向她流露友善笑容的哥哥,每次见面浑身不自在,只想立刻走开。
遥远记忆带来的颤栗,自阮柔心尖蔓延开来。
如同摆弄到手的猎物,阮承宇不紧不慢,顺着侧颈一路向上,揉进她浓密秀发,喉间发出低哑的沉吟。
“你小的时候,有阵子总爱来找我玩,还记得么,那时候你的头发可比现在软多了,还稀稀拉拉的……”
阮柔想要尖叫着逃离,却在他的抚动下,用尽全身力气一动不动,她不想变成他的猎物。
紧咬的下唇渗出血来,她努力平整呼吸,声若蚊蚋,强忍颤音。
“我、月事在身,这几日不方便。”
阮承宇动作一顿,五指抓住满把长发,扯得她微微后仰,眼中是败兴的懊丧,带着几分嫌弃,目光在她身上游走。
良久,将她一把推开,拂了拂袍摆站起身。
欲要一举俘虏身心的计划被打乱,他才不愿沾染妇人的污秽。
“那你先好生将养两日。”阮承宇低头俯视着她,重又表现得温文尔雅。
无论如何伪装,亦不能改变卑鄙的本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说沈之砚的那些话,阮柔一个字都不信。
沈之砚本可不去沧州的,是得知阮家牵涉其中,才冒着遭帝王忌惮的风险,赶去为爹爹脱罪。
若说从前她看沈之砚是伪君子,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但他从不以欺凌弱小为乐,光风霁月、端正儒雅,亦是他本身具有的真实一面。
反观阮承宇,无耻和残忍之下,隐藏得是彻头彻尾的怯懦,只敢在强弱悬殊下动手。
君子那一套,他装都装不出来。
阮承宇走了,进来四五个侍婢,手中捧着各色脂粉首饰,另有数套招摇暴露的衣裙,纱质薄透得几乎什么都掩不住。
所幸,冲在最前的是云珠,眼泪横飞扑到阮柔跟前,“夫人,你没事吧?”
吕嬷嬷也进来,两人一左一右,拦着不叫那些人上前,领头一个便道:
“公子有令,命娘子即刻梳妆。”
吕嬷嬷拿出派头,命她们把东西放下,“我家夫人不惯生人近身服侍,你们公子也说了,要她这两日好生休养,你等在外间伺候便是,莫要惹夫人不快。”
谎称月事,的确能暂时拖延一阵,阮柔却知,阮承宇没那么好骗,定要看到确实的证据,否则还会过来纠缠。
今日她突遭大变,心绪不宁下,确实又在出血,才敢拿这借口搪塞。
那些侍女不依不饶立在门边,阮柔情知躲不过,只得去屏风后更衣。
避开外人,云珠立刻凑在耳边轻声道:“夫人,刚才我被他们带过来的路上,看见阿斗了。”
阮柔拿着纱裙的手骤紧,薄如蝉翼的料子顿时撕裂一道口子。
阿斗是裴琬莠的贴身婢女。
“你确定?没看错?”
“绝对没错。”云珠用力点头,咬牙切齿,“就是她,正鬼鬼祟祟往厨房那边去。”
阮柔半拢住衣衫,颓然坐倒。
从前就曾怀疑过,是裴四姑娘下的毒,毕竟除了她,阮柔的存在,并没有碍着旁人。
但自光通寺初见、丰淖园重逢,这个念头便被抛到九霄云外。
秀秀心有所属,和沈之砚根本不可能。
到如今水落石出,事情兜兜转转,轮回一般,重又回到起点。
她是妨碍了裴琬莠,不是因为沈之砚,而是翟天修。
那么,前世裴琬莠的帮凶,想必就是姚氏,这一次,连送往阮家的信,怕也被她半路截了。
思忖间不觉灰了心,没人知道她被困在这儿,以她们三人的能力,根本对付不了阮承宇。
吕嬷嬷把褪下的衣物拿在手里,亵裤沾了血,正准备找个东西包起来。
阮柔止住她,“就放在那里吧,待会儿让他们拿出去验。”
吕嬷嬷脸色一僵,啐着咒骂,“这杀千刀的下流胚子,烂了肚肠的混帐东西,阮家养了他二十多年,却养出这么个白眼狼,早知如此,当初老太太就该开宗祠,把他逐出门去。”
阮柔亦是懊悔万分,她重生一回,本该掌握先机,只因莫须有的一点自尊,错失了认清敌人的机会。
沈之砚早就提醒过她,是阮承宇撺掇的付轶,若她那时就把他的身世说出来,兴许在裴安获罪后,阮承宇便不会成为漏网之鱼。
也就没有她现在的身陷囹圄。
吕嬷嬷问云珠,“你刚才在外面看着,这是哪儿?”
“应该是城外,前头好大一片园林,雕梁画栋的,房舍造得很是精美。咱们现在待的地方,应该只是后面的一处别院,四下好多人守着,都带了刀。”
三人略作商议,趁这最多两三天的时间,由云珠借出入之机探路,看能不能找到办法逃出去。
另有一桩最要紧的,阮柔问云珠,“咱们的包袱呢?”
“在呢。”
云珠跑去外间拿回包袱,里面的东西被人翻动过,本也没什么要紧物,倒是一些果干和小饼子,因阮柔有孕以来时常腹饥,因此随身带了来。
“从现在起,除了这些,其余他们拿来的食物,一概不能碰。”
吕嬷嬷眼中疑惑,“夫人觉得,他们会在里面下……”
“若只是迷药倒还罢了,起码死不了。”
阮柔满心冰冷,像前世毒酒穿肠过肚那般,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阮承宇贪图的是她这个人,裴琬莠却要断送她的性命。
那样山野间长大的人,可以天性烂漫,却也少了约束心性的道德感,是非对错,在她眼中,只以利益来衡量。
成为她追逐至爱的绊脚石,要被彻底铲除,至于姐妹情谊,便可毫不犹豫地舍弃。
阮承宇并未离开,守在外面,侍女捧着衣物出来,“回禀公子,娘子的确来了葵水。”
他这才扫兴地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前院。
进屋就见裴琬莠在椅上坐没坐相,翘起的一只脚在裙摆下来回晃悠,神态惬意把玩手中茶盏。
“你来得倒快。”
裴琬莠头也不抬,口中笑嘻嘻道:“兄长该不会是想过河拆桥吧?”
他二人同样是私生子,有着见不得人的身世,先前裴琬莠还住相府时,便与时常出入的阮承宇相熟。
阮承宇掀唇露出个假惺惺的笑,“这回你帮了我个小忙,说不准过些日子,你还得上门来求我。咱俩都是没爹的野种,好该互助,何必这么计较。”
“欸。”裴琬莠抬手打住话头,“你爹是没了,我爹却还活得好好的,非但活得好,过阵子打进京城,说不定上头那把龙椅,也得请他来坐,到时候我可就是公主了。”
“就怕你想得美。”阮承宇好整以暇拂身落坐,“只要烨王的兵一出西北,这边你就得被皇帝拿去祭旗。”
他生了点好奇,朝裴琬莠挑了挑下巴,“你跟阿柔不是情同姐妹么?背地里竟这么害她。”
“是姐妹啊,那做姐姐的,不是正该成全妹妹,可她却偏偏挡了我的道儿。”裴琬莠一脸无辜,摊手道:“那就只好请她……从这个世上消失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