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柏盈掬【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1:25

  心头大定,沈之砚探手入怀,放妻书像一块烙铁烫着皮肉,他拿出来,伸手越过她肩头,轻轻搁在桌上。
  女子白皙的手拿过那张轻飘飘的纸,摊开在眼前,清挺笔迹如走龙蛇,文书格局工整,不愧是刑部侍郎写出来的。
  开头一段,“夫妻伉俪,恰似鸳鸯双飞并膝”印入眼帘,阮柔蓦地湿了双眼,一滴泪“啪嗒”跌落纸上,洇起一团墨。
第94章 离开沈家
  ◎不要阿柔给他守寡◎
  沈之砚垂眸望着身前的女子, 只能见到她如云的满头青丝,以及情绪压抑下微耸的双肩。
  不敢去看她流泪的眼,怕看过之后, 就再也硬不下心肠。
  “之砚。”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沈老夫人甩开陶嬷嬷的搀扶, 快步上前, 一眼看到桌上的文书, 脸色大变。
  “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个府里,没有任何事能瞒过沈老夫人的双眼,眼下他们身处的这座凉亭, 便是当年沈之砚想要溺死兄长的地方,亦是他这一生中,所有罪孽的源头。
  沈老夫人站在此处,想到二十多年来对亲生儿子的误解与偏颇,心头沉重的像坠满铅块。
  沈之砚冷冷看着母亲, 语气却是一如从前的恭敬,“儿子已经知错, 不该沉迷私情, 今日就令阮氏离开,从此与她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母亲, 您可还满意?”
  他一定要用和离这个方法, 一是为了安皇帝的心,再一个原因, 便是来自对母亲的顾虑。
  沈家对阿柔来说并不安全, 平畋山那处庄子也已暴露, 他眼下无处藏她。
  一日未从沧州归来, 皇帝是不会动阮仕祯的,因此,眼下只有让阿柔回家去,方是最安全无虞。
  沈老夫人无言以对,从谬神医告知真相后,沈之砚始终不肯来见她,当娘的怎会不明白儿子的心性,更知他心硬如铁,绝不会服软。
  “阮氏她……并无大过,之砚,从前、是……母亲不对,不该起了拆散你们夫妻的心思,我……”
  沈老夫人艰涩认错,平生第一次放下尊严,却是在儿子面前为媳妇求情,强烈的自尊心,几乎将这老妇人压垮。
  “更何况,她如今已有……”
  “母亲,您不必劝他了。”阮柔蓦地出声打断。
  刘太医来诊的脉,她能瞒住沈之砚,却情知瞒不过老夫人耳目,但既然他决意和离,再提孩子倒像是她成心挽留。
  给自己留个念想吧,阮柔心想,再说眼下未足三月,这孩子留不留得住还两说,此时大可不必多事。
  她站起身,将那纸放妻书捏在手里,脸上已无泪痕,躬身向两人行一礼,“我去收拾东西,今日就离开。”
  阮柔转身走得决绝,甚至没有多看沈之砚一眼,他的心痛到滴血,面具之下,血泪淋漓。
  行此万般无奈之举,亦是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便有诸多计划,西北战事一起,身在沧州,便是首当其冲,未必能安然无恙回来。
  若他死了,不要阿柔给他守寡,翟天修也好,另寻良配也罢,只要她平安喜乐,便足矣。
  这样想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暴戾涌上心头,啃噬骨血,痛彻心扉,阮柔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沈之砚回过头,双目赤红。
  “之砚。”
  沈老夫人颤抖的手伸出,还未触碰到他,沈之砚如避蛇蝎,飞快退了开去。
  今日一去,许是生离死别,沈之砚红着眼,用力压制心头的情绪。
  “我当时是真想淹死他的,哥哥死了,阿娘才能看见我……”
  他的声音凄楚凌乱,“可是后来我知道不是这样,若我杀了他,阿娘永远都不会原谅我,所以,他骑马来踩我的时候,我只能躲……阿娘,我没有做,我真的没有害他,也没有害死父亲……”
  沈老夫人双膝一软,缓缓瘫坐在地,泪雨滂沱。
  “是母亲的错,都是我的错,之砚,是母亲让你受委屈了……”
  “子不言父过,这是母亲自小教导我的,您的错,儿子不敢听。”
  沈之砚的声音已恢复平静,跪地端正磕了三个头,“儿子今日拜别,或许再无归期,不能奉养天年,望母亲珍重。”
  “你说什么……”沈老夫人惊慌失措,挣扎着去抓他的袍脚,眼前的人已站起,转身大步离去。
  “你回来,之砚,你回来啊。”
  任由她哭坐在地拼命喊叫,沈之砚再不回头。
  棠梨院安静一如往昔,吕嬷嬷和云珠却手忙脚乱,完全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嬷嬷去库房吧,清点完册子先留下,待过些日子再让阿娘派人来取就是。”
  阮柔安排这些驾轻就熟,毕竟前世已做过一回,如今历历在目,终于要离开,她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这几月的经历,她将沈之砚最见不得人的偏激与狂悖都看在眼里,夫妻真走到这一步,反而无法再相安无事,假装不知情地过日子下去。
  分开也好,她想,这不是一直以来所期盼的么。
  阮家祸根已去,阮桑带着孩子平安大归,祖母的身体有了起色,爹娘芥蒂全消,一切的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此后离京返乡,她也可跟着一道去,和家人在一起,从此再无忧虑。
  她不由得开始感激起沈之砚来,谢谢他放她走,阮柔轻抚小腹,眼中洋溢幸福,还给了她一个孩子。
  沈幼舒匆匆赶来,拉住她小声啜泣,“堂嫂,为何会这样?”
  这些日子替她置办嫁妆,隔三岔五聚在一起,感情倒是比先头还深了几分,阮柔安抚地拍一拍她,避而不谈。
  “舒姐儿,过完年你就要嫁去罗家了,我前几日托人去打听过,罗二公子品行极好,读书也聪慧,明年科考下场,定能出个好名次,模样也俊得很。老夫人说了这几天叫他来拜见,到时你可在后面偷偷看一眼,想必是满意的。”
  “婶母和堂嫂安排下的亲事,我自然满意。”沈幼舒红了脸,百般不舍,“只是,堂嫂你真的要走么?到时不能来看我出嫁……”
  她知道,最初若不是阮柔一力劝阻,兴许婶母就被姚氏忽悠得,给她定下怀安侯府,堂嫂事事为她着想,在沈幼舒心里,早已取代了真正的嫂嫂姚氏。
  “瞧你说的孩子话。”阮柔笑了,自今日起,她已不再是沈家妇,沈府嫁女,她自然不能来掺合。
  “等明年你到了罗家,若我还没去岳州,一定去看你。”
  “你要去岳州?”沈幼舒满心失落,“以后不在京城住了么?”
  “嗯。”阮柔点点头。
  这时,姚氏挑帘进来,见着哭哭啼啼的小姑,满心不是滋味,她收到风声,却也同所有人一样不敢相信,这才过来一探究竟。
  阮柔和她没什么好说的,叫人端了茶来,妯娌姑嫂最后一聚,双方略坐了坐,对于姚氏的探问,阮柔倒也没有隐瞒。
  “我今日离开,这一府中馈还是姚姐姐的,老夫人年纪大了,人虽严厉些,心肠却是良善,往后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今日老夫人竟肯替她说情,委实令人意外,不论如何,阮柔还是念着这份好。
  姚氏得着准信儿大喜过望,又觉阮氏这么说,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心下不屑得很。
  经了前头的事,姚氏如今对婶母,早不似从前巴心巴肺,放下茶盏起身,似笑非笑地也改了口,“三姑娘这话,可惜不能叫老太太听见,否则有她老人家作主,这婚哪是二爷想离就能离的。”
  眼下,姚氏自不必在阮柔身上浪费时间,回房立刻动笔写了张字条,去茵姐儿屋里叫过兰巧,嘱咐她马上送出去。
  这边收拾停当,阮柔并未去寿安堂拜别,沈之砚大概已经启程,她也不想多留,即刻叫陈大套车,带着吕嬷嬷和云珠,三人轻装简行,只一个随身的小包袱,径自出门登车。
  阮柔坐进马车,掀开帘子最后望一眼沈府的门楣,心下感慨之余,莫名横生几分惴惴,此情此景与前世别无二致,忽然间,对是否能平安回到家,竟生出几分不确定。
  她转头交待云珠,“待会儿若有不对劲,你记住,千万别犹豫,第一时间能跑就跑。”
  云珠没精打采抱着包袱,看一眼坐在对面,一脸忧心忡忡的吕嬷嬷,这回福灵心至,竟有点跟上夫人疑神疑鬼的思路。
  “难道老爷这么做,是跟夫人你在演戏?”
  阮柔默了默,心说这丫头倒猜得八九不离十,前世差不多就是这样,但这一回不是她提的和离,她觉得沈之砚行事,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云珠又追问一句,“你们瞒天过海,是想骗过老夫人么?”
  “咦?你为何会这么想?”阮柔自也察觉出,沈之砚近来对母亲非同寻常的敌意,似乎不仅仅是多年的误会所致。
  “前阵子老爷把咱们院里的下人遣散了一批。”吕嬷嬷道:“老奴瞧着,似乎是妨着老夫人的监视。”
  阮柔一时琢磨不透,“总之咱们都警醒些,云珠,叫你找个人往阮家递信儿,送去了么?”
  “送了。”云珠点头,“二门上的小厮,那会儿只有苗胜在,他常帮着咱们跑腿买东西,我就让他去了。”
  吕嬷嬷一听觉出不妥,“他老娘上个月被姚氏挑到跟前伺候了。”
  阮柔与她两个面面相觑,莫名也觉得自己染上了沈之砚多疑的毛病,沈家上下,竟没一个人是让她放心的。
  前世的危机到目前为止,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未解,到底是谁投毒,非要置她于死地。
  排除掉沈之砚的可能性后,其实她也疑心过,毕竟知道平畋山的,只有沈家人。
  先前沈之砚对母亲说的那番话,阮柔结合旧日伯府的传闻猜到一点,但就她的认知而言,老夫人非要她死不可,却是有些牵强。
  至于姚氏,两人之间的那点小龃龉早就说开了,且她离了沈家,对姚氏百利而无一害,真犯得着要她死吗?
  阮柔晃了晃头,暂时抛开这些不切实际的猜想,先前上车就已吩咐陈大,绕道走大路,哪怕远些,一路市集行人,亦可减少不安全因素。
  车外人声喧哗令她心安,便在此时,一个声音自前方车门处传来。
  “阿柔。”
  车帘挑起,男人的身影逆着光,轮廓有些熟悉,不及看清他的脸,一个东西被扔进车厢,扑哧冒出白烟。
  阮柔如同惊弓之鸟,跳起来拉着身边的人就要冲下车,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陡觉四肢麻软无力,瘫倒在坐椅上,人事不省。
第95章 夺人之好
  ◎这是个畜生么……◎
  阮柔悠悠醒转, 脑中昏沉,意识尚不清明,一时竟以为仍是前世, 被沈之砚劫了囚在庄院的光景。
  然而眼前并非简朴陋室,身处一间陈设奢华到极至、几近靡艳的厢房之中, 她低吟一声强撑坐起, 触手丝滑, 身下是色泽艳丽的厚软雪缎,令人身在其中,如高卧云端。
  她的心却在一点点下滑, 此间处处透出的,分明是一座打造精致的金丝雀笼,将她捉来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前方立着一扇纱屏,其上描绘无限春光, 令人羞于着眼,一个身影静静投在上面, 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
  “一听说你被沈之砚休了, 我紧赶着接你过来。”
  一道男声,透着惋惜悠悠响起。
  听着耳熟,阮柔迟钝的脑子急转, 一时难以辨认。
  青年自屏风后转出, 一身玉色道袍,愈发衬得丰神俊秀, 宛如人中龙凤, 用欣赏猎物的眼神, 打量着面前的尤物, 毫不掩饰金屋藏娇的卑劣。
  阮柔如同见了鬼,一万个措手不及,“兄长?!”
  “嗯。”阮承宇低低应声,如同往日里府中遇见,兄妹间生疏冷淡的一个招呼。
  然而眼下,朝思暮想的人儿终于落进他手里,兴奋的快感宛如潮水,瞬间袭遍全身,带来难以言喻的舒爽畅快。
  “若不是你,我的身世也不会被公诸于众。”阮承宇勾唇轻笑,“三妹,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你。”
  前段时间各路消息满天飞,关于明氏私通,阮承宇是裴相私生子的流言,最初从甜水胡同传出,只是恰逢裴安获罪,并未受到太多关注。
  阮柔瞳眸一缩,视线落在他腰间系着的一枚玉饰上。
  那次丰淖园,沈之砚在她房中捡到的,正是这样的葫芦形玉坠,那夜她药性发作,直到第二日才明白,为何当时沈之砚的态度那么古怪。
  原来,那天不止沈幼舒,清白差点坏在游鸿乐手上,她险些也是同样遭遇。
  后来她在芳菲斋的遗物中也曾瞥到过一眼,因着当时走神,不曾多想,后来琢磨两日,却再也猜不到真相。
  此刻看着这一室的不堪入目,阮柔一颗心沉至谷底。
  打死都想不到,阮承宇竟对她抱了那种心思。
  “既是说开了,这声三妹不如省了吧。”
  阮柔冷声道,尝试着站起身,脚下虚浮,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些,“我要回家。”
  走到门边一推,果不其然,纹丝不动。
  “走?你想走去哪儿?”阮承宇笑声愉悦,缓步走上来。
  昏倒在外间的吕嬷嬷刚醒,这时忙赶来挡在阮柔身前。
  “大少爷,你要做什么?”她嘶声叫道:“你们是兄妹,这是背伦呐,要遭人唾骂的。”
  世俗礼法并不只论血缘,即便明氏已跟阮家一刀两断,阮承宇还顶着阮家的姓氏。
  吕嬷嬷故意拿话激他,想逼他放人,却不料,这正好戳中阮承宇的心思。
  从懂事起,他便知道自己是裴安的儿子,父子早已相认,这座专供藏娇纳美的虹桥别院,自他十六岁起已是常客。
  继承了裴安的风流,在寻欢作乐上,阮承宇更可谓青出于蓝,对着那些或小意逢迎、或哭叫不从的女子,早便失去兴致。
  不知何时起,他的目光转移到阮柔身上,打小便是美人胚子,嫁人后,终于从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出落至娇艳欲滴的美妇人。
  而两人之间禁忌的关系,才是最令他欲罢不能的。
  “你这老婆子太没见识。”
  阮承宇保持风度,不再步步紧逼,行至桌前优雅落坐,“烨王和长公主当年也是如此,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
  吕嬷嬷气得快要晕过去,这是个畜生么,张口欲骂,被阮柔一把拉住。
  她看出来了,眼前这人别说畜生,根本就是个变态,越说他反而越来劲。
  阮承宇无视吕嬷嬷抓狂,屈指一敲桌案,眼神示意桌上的酒壶。
  “倒酒。”
  吕嬷嬷母鸡护雏似的把阮柔护在身后,此刻却也反应过来,只觉得这辈子听过见过的,再没有人比他更无耻下作。
  却不得不堆出笑脸,上前捧起壶,做殷勤状,“大少爷,老奴来给你斟酒……”
  阮承宇拿手盖住酒盅,斜觑她冷冷一笑,“知道是奴,就该有点眼力见儿,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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