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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巅上,谢琼瑛的兵甲,高云霄的人手,贺兰泽同并州的援兵,三方交手,彻底乱成一片。
谢琼瑛和部下不慎走散,眼下带着谢琼琚更是寸步难行。好不容易到了马厩,眼看就可以驾马离开,却不想一上马,谢琼琚边抽来发簪直戳马肚子。
马蹄高抬,两人从马背滚落,分散在间隔丈地的两处。
四下冷箭频出。
隔开了两人。
“你疯了是不是?”谢琼瑛看着中间蹬足到底没法再行使的马匹,只匆忙环顾四周寻找出路。
“我早就疯了!”谢琼琚伏在地上大笑,再无求生的念头,只痴痴道,“不过还好,我用三分清醒,替我夫君定了这东线七州。这大梁半壁江山,本就是他的。当年不慎,听信小人之言毁他前程初梦,今日好了,好了……”
“你啊,你想的人,和这浩浩山河,都不会属于你。你就是做梦!”
“谁是谢家人,谁不是谢家人……”她从地上爬起,也不顾冷箭刀锋,只漫无目的地走着,“谢家人都死绝来了,就剩这么红口白牙两张嘴,管他谁是谁非……”
“你……”谢琼瑛还在寻路中,原先得了他信号的部将寻到了他,数十人围过来,“去把她带走!”
“将军,山下来了许多并州兵甲,高云霄的援兵也来了,我们的屯在山上的人手只够和他们一处纠缠,目前先召回部众为上,五姑娘那处太危险了,来日方长……”
“对,她马上跑入交战圈了,我们带不走她的!”
“罢了,末将去,你们先护将军从后山下去!”
太行山巅的这一仗,因为谢琼瑛途中撤走时下了死令,必须坚守两个时辰,保证将军撤离。
于是直到夕阳西下时,守军军刀卷刃,最后一个执棋的人倒下去,血染军旗,方慢慢静下声息。
高句丽的人手也撤了,剩下并州兵甲和贺兰泽那些并不曾见过谢琼琚的人,翻着一具具尸身,替他们主上寻找他亲自送上山来的妻子。
然而,夕阳落下,滚油火把不慎落在尸堆上,舔人\肉油脂蔓起业火,人困马乏,还是没有寻到那个妇人。
其实他们寻到她的,好几个人看见一个衣衫裹泥,发面不整的人,如游魂般走在战场上。
他们都上去问过。
问是不是谢家女郎?
她摇头。
问是不是贺兰夫人?
她也摇头。
“肯定不是她,谢家女名门闺秀,怎会如此衣袍半开?”
“就是,主上的夫人,也不会这般不顾体面!”
如此,只当她是哪个战死将士的家眷,几多擦肩,后无人问津。
贺兰泽上山时,已是夜幕四垂,不见星光,唯下弦月皎皎挂天际。
他听诸人回话,沿着话述的踪迹摸索寻去。
在南山之巅的悬崖上,看见他妻子背影。
“长意!”他逆风唤她。
她回首,如闻天籁,如见神至。
但她启口,却说,“你停下。”声音细弱,只因风故方才传入他耳际。
她的力气,散在来时路。
她走了好久,晕过两回,才爬来这处。
死有很多种,她随意捡把刀就能了结。但是,她连这具躯体都不想留在人间。
她想散得干干净净。
“误君多年,今日我还了……”
下弦月,月光铺满山巅。
他没有抓住她,但也没停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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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晋江首发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上党郡南山之巅上, 贺兰泽的一声“长意”淹没在后面无数声的“主上”里。
唤她和他的,谢琼琚都听到了。
“长意”,从他口齿间唤出的两个字。
情人说情话, 余音婉转。
真的足矣。
而随之而来的唤他的声音, 又让她心安。
山风如罡,她已经睁不开眼,但还是隐约看见,他的属下垂下绳索,他抓住了。
就该如此。
他若随她跳下共死, 她就又欠他了。
生时,她被命运裹挟,极少能按照自己心意过活。
只这一瞬,是这一生唯一自私。
她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无所顾忌地行事。
哪怕是赴一场没有生还的黄泉路。
哪怕是死。
她合眼沉入崖底。
他没能许她这样沉入崖底。
属下们千钧一发之际,垂下的是藤蔓。
终年长在崖上的藤草,耐磨, 坚劲。
他的右手本能地抓住了,左手伸出就要揽住她的瞬间, 却是一阵酥麻卸力。
他碰到她衣袂的一角,却没有触到她。
左手丝毫提不起力。
眼睁睁看她从指尖滑落。
于是他抽紧藤蔓甩向她的方向, 没有指望缠住她,也不可能缠住她。他就希望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能够偏移她的方向。
三个昼夜的勘查地形, 两个昼夜的攀爬, 他没有来得及救下她。但也不是一无所得的,按照前头研究, 南北山麓地势基本一致, 这山崖下若是如此悬直落下, 当真深不见底。然左侧一眼扫过,尚且水雾深而色泽浓,极有可能存在深潭。
这是九死一生里残存的理智,全部用来给了她。
剩下唯余半生错过、来不及言说的爱。
激涌上来。
让他再度松手,欲要抱住她。
上天厚爱。
激起水花无数。
贺兰泽在茫茫深水里,终于握住她。
那一点纤细臂膀,欲碎的骨骼。
他揽她入怀中,用最大的幅度抱紧她。
任水流湍急,潭底幽深。他的臂膀始终护在她头颅,一路被礁石碾过,滑割撞击的是他的皮肉。
虽还是被冲出很远,却也终于浮出水面。
似这一刻天地无光,夜风寒凉。
但他的眼中有残留的星辰明月,身上还有一点体温。
他甚至没有测她鼻息脉搏,判她生死。只用一只手凝了力气按压她的胸膛。
有过一刻害怕和迟疑。
肋骨根根分明的触感,仿若皮肉不存,他稍微施力就会折断她骨头。可是不控水出来,一样会夺她性命。
贺兰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陷入二者择一,无论怎样做都有将她送入死地的境地里。
长意!
长意!
他在这个四下无人,只有无尽黑暗和寒意的深夜里,一遍遍呼唤她。
直到她呛咳发出细小的声响,唇角滑下一道道水流。
他终于止住声息,一把将她抱于怀中。
风声呼啸,也掩不住他的泣声。
他说,“你吓死我了。”
可是,她却没有半点声音,除了微弱的呼吸。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开口说过话。甚至,都不曾好好看过他一眼。
*
贺兰泽并没有在意。
他想,只要她活着,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当天夜里,他寻到一个山洞,将人挪去里头。三丈远的的路程,他单手搂抱地并不顺遂,到底将昏迷中的人扰出知觉。
这知觉自是不好。
让彼此都无言,只能沉默。
他清晰地感受她的瑟缩和推拒,虽只有那样的一个瞬间。可是将她放下,他俯身欲要同她言语的时候,许是离得太近,她又开始不自觉的后仰,将自己缩成极小的一团。
仿若这般便无人会发现她。
她也不曾扰过任何人。
“别碰我。”
贺兰泽脑海中蓦然想到这三个字。
想到她来这里已经有三十余日。
想到他送她来这里。
已经有三十余日。
于是,便自己退后了一步。
他收回想捋干她鬓边水渍的手,轻声道,“我要去寻燧石取火,否则风寒和野兽都会伤到我们。很快就回来的,你别怕。”
谢琼琚没有反应。
贺兰泽拣了些干草挡住她,出了山洞。
索性这处离水源不远,能采集到燧石。
他袖中刀尚在,没多久便在近河岸以短刀劈开数块岩石,待第三次火花从刀峰和石缝间迸发后,他终于得到一块贝壳状的足有五寸长的干燥燧石。
顺路捡回枯叶、残支,还猎杀了两只兔子,未几便在洞口前生起一堆篝火。
篝火以两只兔子的皮油添势,烧得格外旺。
他用木棍混了油脂,烧成一个火把,拿去洞内采光。
洞里,谢琼琚已经重新陷入昏迷,他一时竟觉得晕过去也好。否者,人醒着,一会他抱她取暖烘衣,不知还会怎样挣扎。只是借着火光,见她额角竟破了很大一块,血迹染了半边面颊。
从水塘出来,他检查过除了臂膀小腿有些擦伤,其余地方没有外伤。
他环顾四周,回神她挪动了位置。
这样的伤口,和移经的地方……
贺兰泽只觉遍体寒凉。
她又寻死了一回,只是力气不够,没能成功,撞破了皮肉。
他的脑海空白了片刻。
全身的血液上涌,又被控制着平复。
他将火把放在离她近一点的位置,伸过手慢慢脱下她的衣物。
从外袍到深衣,从襦裙到抱腹,最后退去罗袜绣鞋。
看他的妻子,完整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静静看她,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不由有些晃神。
也没觉得头胀鼻酸,就是突然湿了眼眶,眼泪滴在将将烘干的手背上。
他无措地搓了搓。
咽了口气,似意识到什么,只赶紧将自己已经干热的外袍盖在她身上,然后将她的衣裳拧干。
一只手,拧了多回,还有地方是滴水的。他对着衣裳看了会,拢起来继续拧,终于差不多便放在一旁,拧下一件。
有风从洞外吹进来,烛火摇晃,掀起盖着的长袍一点沿角,露出她一截肌肤。他挪了挪位置替她挡风,伸手重新掖好衣袍。手捏在袍沿上,明明是盖的念头,不知怎么就掀开了半边。然后又哆嗦着重新盖住。
继续拧衣裳。
来回往复地拧。
其实早就拧透了,他已经忘记重复了几回,只觉双眼模糊,气息不定。
半晌才拿起衣裳,来到洞口边,一一晾晒。
风将晾好的一件小衣吹落,他捡起重新挂好。然后继续将晒剩下的。晾完后,他坐在篝火旁烤火。
他伸过左臂靠近火旁,烘烤得尤其认真。
虽然前头用过变种的曼陀罗,已经不忌湿寒,但是这般泡了水,还是能感觉到筋骨中阵阵酸疼。
这么多年了,其实能不能治好,他已经不太在意。能续上,自然再好不过,不能续,也不耽误他什么。
只是眼下,他格外希望它快些好。
不仅仅是想双手拥抱她。
更害怕,她还在愧疚中。
还在耿耿于怀。
他回望躺在铺着柴草上的人,勉励让自己静下心神。
又是一阵风,他听到有东西落地的细小声音。
转过头,是她的罗袜。
于是起身,捡起再挂好。
未几,夜风再次吹落衣服,他便再次起身晾好。
又觉得其他的也会被吹下来,便全部拿下,重新晾挂。挂到一半,又想着在洞口不好,若是被直接吹走怎么办,眼下都没有换洗的衣物。
于是,他将它们全部抱在臂弯间,回到谢琼琚躺着的那处,将衣衫摊平,一件件铺开,然后拿着火把靠近,慢慢烘烤。
近了怕点着衣物,远了又担心不能尽快烘干。
怕冻着她。
结果进进退退地控着距离间,一个不慎,他还是烧到了她深衣的袖角。只匆忙扔下火把,甩灭火焰。
回头却见地上的火把因先头滚油之故,几点星火直接舔上方才铺这处多余的干草上。好在只有一点,他一脚踩去便也灭尽了。
却不知为何,没有用脚去踏。
许是忙着弯腰去拣火把,竟直接伸手抬掌盖上了火焰。
火不大,但他一掌拍下后,却没有停下。
只又一拳沉闷落下。
干草下湿潮的泥土溅起,一同浮起的还有他这半晌间下意识挥散却根本散不去的她身上的无数青红痕迹。
他跪在地上喘息。
由着那些画面一点点拼合,然汇成她拒她的模样,汇成她山巅一跃而下的身影,汇成方才时分蜷缩的小小的一团。
她曾那样求他,容她离开,过些平静的生活。
他曾那样一条条和她说,到此为止,祝你们姐弟团聚。
明明胸腔内那样冷,但是他却大汗淋漓。
却也很快,他静了身心。捡起一旁湮在湿地上的火把,搁置在安全的位置。
只侧首看,影影绰绰光焰里,她因被他砸地声惊扰又开始瑟缩的轮廓。
他有冲上去抱她的冲动,想告诉她不要害怕,却终究控制住了。只在她身畔坐下,慢慢地触上她指尖,一点点覆上指骨,然后观她神情未变,再慢慢并指曲过方向握住了她的手。她抖了下,他便停下动作,静默看她。等了片刻,指尖施力,再弯下,一点点加重力道,期间她又缩得紧些,他便安静等她。
直到许久,终于完整握住了她的手。搁在掌心护着。
“慢慢来,不必回到过去。”他感受着她指尖被捂出的一点温度,低声道,“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在写,明天醒来看吧,要晚。感谢在2023-05-05 14:38:54~2023-05-06 23:0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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