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风里话【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2:12

  她在想贺兰泽说的话。
  只是想得久些,才全部记起。
  【过在孤,于私未护住发妻,于公未识清对方敌将歹心。”
  “而罪在谢琼瑛,乃祸之源。”
  “至于夫人,无辜至此。”
  “这泱泱天下人,都觉谢氏女若是死了,方可得贞、得洁,得荣,得烈,甚至可得人之大伟。遗憾她未死且偷生。”
  “然即是如此,一具无魂的躯壳可得,如何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反要遭受与之相悖的恶言!这是何道理!】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把话再心里完整地念了一遍。
  他说的、这样动听的话。
  “对,当然是对的。”郭玉见谢琼琚并未有避讳,反而问得直白,遂四下看过,握上她的手道,“阿雪,你可能见得比较少。其实贫苦百姓饥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不知有多少。而还有不知多少人,做着苦力。你若见过那凿河开路的人,便知他们挑石背土,炎炎夏日里,无论男女都是坦胸露背。谁会笑话谁?若是有,也定是那些吃跑喝足了的酸腐之人,不知生死先论耻辱!要么就是这些所谓的富贵权势里的人,只顾名声而不惜人命! ”
  “他们这些人,都不知人命的可贵,不知为他们填河踏路的人,为了活下去,是多么的不容易,而他们三言两语就恨不得淹死一个人。”
  “阿雪,你也一样啊,你虽没有去劳役,但是你分明救了我们许多人。阿洋告诉我,按照殿下的意思,没有你在上党郡做的一切,我们这里就要提前打仗了。说不定我们又要难逃了。就想问问,若是到了那会,一把火扑来,一万支箭射来,难不成只射不穿衣服的,穿着衣服的、箭就自个拐弯了……”
  谢琼琚突然笑出声来,“说的都是什么,都是阿洋教你的?”
  “你且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郭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反正,我觉得你是顶好的人。”
  谢琼琚看着她,半晌笑着与她点头。
  “阿雪,阿雪……你又想什么了!”郭玉见这人未几又没了声响,想着自己长长的一番话,不免觉得有些失意,然到底只一瞬,她便重新鼓励道,“我们慢慢来,总之你就不要多想,还是怪我今日话多……”
  谢琼琚摇首,反手握上她手背,嘴角噙了点笑意道,“……我是在想,不若我们去看看皑皑吧。”
  “看皑皑?她在南苑骑马呢……”郭玉话说一半,反应过来,只扫过院门又回头看她,欣喜道,“去,去,我们马上去,我去给你拿衣裳备点心!”
  午时一刻定的这事。
  然谢琼琚更衣理妆,换了一次又一次,待动身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而到了外院门口,她到底顿下了脚步,只咬着唇瓣站在一处。
  “阿雪,不若算了,不用勉强的。”郭玉眼看她频繁换衣裳时,便觉出了端倪,这人到底还是心有怯怯。
  也是,毕竟近三个月来,她还从未见过生人。
  “走吧!”谢琼琚理了理披帛,笑道,“难得天气这般好。”
  此去南苑也就两炷香的脚程,一路丹桂飘香,枫叶如火,加之侍者避让,也无旁人遇见,谢琼琚虽力气不济,走得慢些,但尚且怡然。
  郭玉暗里观其神色,渐渐放下心来。
  只是邻近贺兰敏的陶庆堂,正遇一妇人出来,云鬓花颜,细眉娇目,拐道迎面过来。
  谢琼琚不自觉地顿了顿脚步。
  “那是并州刺史的发妻吕氏。”郭玉这两日在府中行走,原见过吕辞,只轻声提醒。
  然谢琼琚这会头一次露面,对方自也不识她。
  故而两人对面而过,只观衣衫以目见礼,遂擦肩而行。
  “那位侍女仿若是太孙殿下屋里的的人,婢子见过,如此她侍奉的……”侍女望着背影思索,不免惊讶道,“难道是谢……贺兰夫人出殿了?”
  吕辞扶着微隆的胎腹,侧首望去,眉宇神色几多变化,只低低道,“贺兰夫人……这样好的姻缘,原该是公孙缨的。”
  “这厢却退婚了……”她的目光落在小腹上,叹息道,“实在、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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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晋江首发
  ◎能重新入他怀里,能再度与他吻过。◎
  南苑的小树林中, 皑皑正打马过来。
  她穿了一身橘色滚边的骑马装,踩着半膝皂靴,头发被全部盘起, 只剩一点刘海和鬓发覆在额头和两颊。
  秋日晚风起, 半边天际烧起如火的晚霞。她正如从云间流光里跃马扬鞭而来的小仙子,有明艳冷冽的面容,清水透亮的眼眸,衣袂烈烈,乌发上金丝绦割裂身后天幕, 丝绦上小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
  “阿母——”她勒马收鞭,踩蹬下马。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奔来时利落迅疾,直撞入谢琼琚身上,都容不得她俯身,两手已经抱紧她双膝。
  “翁主, 您慢些。”竹青唤她。
  “阿雪,你没事吧?”郭玉扶了她一把。
  谢琼琚被孩子这样一扑, 踉跄往后退了一步。
  她轻轻摇了摇头。
  伸出手搭在孩子双肩上,垂眼看气息微喘的孩子。从袖中抽出巾怕, 俯身慢慢给她擦着汗渍,将粘在耳边的发丝细心拂开, 将额上的刘海撩起, 擦拭里头藏着的涔涔薄汗。
  她的身体还有方才被孩子撞上的余震, 耳畔还萦绕着那一声清脆又热望的“阿母”。皑皑予她的,如此浓烈的感情, 这日是她头一回享有。
  “是不是阿母出来看皑皑, 皑皑特别高兴?”她忍不住问孩子。
  小姑娘点点头, “阿翁说,您要是能走出院子,以后就能走出府邸,就能走出这个郡县,更久以后也就可以走遍天下所有的地方……您的病就慢慢好了!”
  谢琼琚笑了笑,“你阿翁说得很对,阿母会好的。”
  “阿翁!”正论到他,皑皑越过谢琼琚,看林子那头正赶来的男人。
  谢琼琚转过身去,见人神色匆匆,脚步愈发快速,便牵过女儿上前迎了两步,不禁蹙眉道,“是出了什么事吗?你这般模样?”
  “……无事!”贺兰泽看她,又看周遭场景。
  教导骑射的师父们在对面林边道上闲话,侍卫们如常值守,马夫牵着马方才迎面撞上时同他行过礼,丈地外的凉亭中,郭玉和竹青正在沏茶摆点心。
  剩这处,母女俩正母慈子孝。
  “秋高气爽,妾出来走走。”谢琼琚俨然看出贺兰泽的来意。
  当是闻她出殿,以为侍者传错消息,又或是她出了旁的事,遂如此心急赶来。
  “妾很好。” 她与他展颜,抬了手点向他眉间正欲触上,然想到皑皑还在身畔,又是这朗朗白日,不由别过眼放了下来。
  “收回去作甚?”他将眉头皱得更紧,往前走近一步。
  谢琼琚想退,他长臂已经扶上她背脊,不让她动。
  晚霞烧得正旺,万千光耀落在她面庞,将她双颊原本敷洒的胭脂晕染得愈发瑰丽灿烂。连着久病无神的目光也因为霞光的跌入,闪出细小的光芒。
  香靥凝羞,柳腰如醉。
  竹青原是来唤他们用茶的,见这模样也没出声,只做了个“嘘”的动作将皑皑赶紧牵走。
  谢琼琚抬眸看依旧蹙眉的男人,忍着笑意举过手,轻轻抚平他眉间褶皱。
  男人便眉宇舒朗,笑得如愿以偿。只拉过她避在浓阴处,吻过她手背。谢琼琚瞪他一眼,道是要回去了。
  回去路上,贺兰泽换了只手牵她。
  谢琼琚无奈低笑,只深吸了口气,伸出被他吻过的那只手,反手掩口,唇齿落在方才的位置。
  贺兰泽挑眉不语,牵着人往前走去。
  *
  到殿中已是晚膳的时辰,为着谢琼琚出殿这一举动,贺兰泽喜不自胜,巴巴唤来薛灵枢查诊。
  “我听说了,但是不至于这般急的,我想明个早点来看看便罢……”
  “那你眼下看了,明日不看不也一样吗?”贺兰泽催促道。
  “在下还未用膳呢!”
  “孤也未用,孤赐膳!”
  谢琼琚更衣出来,见薛灵枢已经过来,只含笑与他见礼。
  望闻问切后,薛灵枢神色不错,只道原先的药且先减少十中之二,其余不变。
  谢琼琚含笑谢过。
  贺兰泽和他一起走的,路上细问了谢琼琚的状况,道是,“眼下看她与常人无异,如何只减这般少的剂量,到底是药三分毒。还有你说的刺穴扎针不是有反噬吗?两日一回,瞧着她两只腕上针孔都来不及消去。”
  “针孔罢了,且是在下的手艺……”薛灵枢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到底神色凝重起来,只叹道,“前头与你说过的,夫人乃心病。这些日子翻阅书籍,与叔父一道查阅典籍,夫人所患极有可能是郁症。”
  “郁症?”贺兰泽不解。
  “不怪前头医官都查不出来,是一种极罕见的病,主要病因是情志内伤。”薛灵枢解释道,“由于情志不遂,郁气凝结,七情伤五脏,然后内伤外化,身体出现各种病证。发病可急可缓,最关键是遇刺激而反复。眼下除了安神一类的汤药辅助,并无太专门的药物治疗。所以药量只能尝试着减少,我来给夫人扎针的频数暂时也不能停下。”
  “最最重要的,如今夫人不是有所好转吗,当是周围环境尚可,你亦伴得不错。这般档口上,千万别逆她更别刺激她,她想或不想,皆随她。否则功亏一篑不说,说不定还加剧她的病情。”
  “有几成把握确定夫人是得了此种病?”贺兰泽问。
  薛灵枢顿下脚步,“九成。”
  “九……孤知道了。”贺兰泽合了合眼,“伤及性命吗?”
  “病例太少,很难说。”薛灵枢直白道,“容在下慢慢再查查药典杂症。”
  “有劳。”
  *
  贺兰泽回去寝殿时,谢琼琚正在用膳,见他不免讶异,“你不是同两州的官员还有事要商议,前院有宴吗?”
  中秋三日流水宴,于原本就在麾下的五州官员,确实只是一场单纯的宴会,用于联络情谊,加固统御。然对于眼下留下的并、幽两州的人,乃是最后的联盟所在。
  于私,贺兰泽同丁朔,公孙缨交情都不错。然此二人虽身居高位,到底涉及一州城的利益,尚不能一锤定音,总要往来推拉,讨价还价。
  尤其是同幽州处,公孙斐虽然知道自己女儿也没有多少心思,但明面上终是贺兰泽退的婚,如此谈起价来,算不上漫天要价,但也是狮子开口。
  是故,流水宴散去后,贺兰泽依旧日日陪同应酬中。
  “无妨,且让老师作陪。”贺兰泽坐下来,示意侍者布菜,“今个我陪你。”
  谢琼琚点点头,盛了汤递给他。
  *
  这日里,知她出殿的欢喜,和她得了那般病症的忧虑一起涌上心头,帷幔帘帐落下,伊人合眼后,轮到贺兰泽失眠。
  以往,他是控制着自己按时辰醒来观她情状,今夜是当真半点睡意全无。
  直到平旦将至,他方有了些睡意。
  前头不知道罢了,本就是这么个病症,长意都在好转中。如今确诊,是更明确治疗的方向,他不应该忧虑,该做的是陪她平安渡过。
  这样想来,他亲了亲枕在自己臂弯里的人,也合上了眼。
  须臾,又睁开。
  能重新入他怀里,能再度与他吻过……他的心静下些,闭眼时脸上还带着笑。
  *
  晨光同照世人,有人合眼有人苏醒。
  在千山小楼的另一间寝屋中,丁朔已经起身,正更衣中。
  “郎君这般早!”吕辞眯着惺忪睡眼,挪了挪身子伸出手给欲给他扣腰封。
  “你再睡会。”丁朔拂开她的手,顿了顿到底还是握了上去塞入被衾中,然后帮她掖过被角。
  “这个时辰,太孙殿下都未必会去议事堂。”吕辞搓着空荡荡的指尖,“太孙殿下极好的一人,可惜了。”
  “是早,你再歇会吧。”
  “这话,郎君方才说过了。”吕辞支起身来,靠在榻上,轻轻抚着胎腹,“妾被郎君扰醒,没有睡意了。”
  丁朔这会才彻底顿下动作,看了她一眼,半晌道,“抱歉。”
  “既然时辰尚早,郎君是要去见谁?”吕辞被他噎得有些气恼,“郎君莫忘了,这是在辽东贺兰氏的地方!”
  “不对,妾口误了,辽东郡属幽州,该是公孙氏的地方。”
  “你知晓不是在家中便好,莫要口无遮拦。我只是出去透透气!”丁朔叹道。
  “师兄——”吕辞唤停他,“阿辞知道,师兄与公孙姑娘都是清正之人,纵是如今公孙姑娘孤身一人,你们也不至于此,只不过是真心为她可惜。阿辞孕中多思,并无恶意。”
  丁朔转过身来,“我在这处是为公,估计还要十余日,公孙姑娘一贯随他阿翁左右,自也在这。然而我们相处,或于青天朗日之下,或于众目睽睽之中,你安心便可。”
  “反而是你,若是实在见此思彼,我且派人先护你回去。你看如何?”
  滔滔一席光明语,他立在她床头沉沉落下。
  高大的身躯被日光折射,投下大片阴影落在床榻上,和她的身形叠合起来。
  “是我榻上有刺不成!连坐也不肯坐!”
  然这话,吕辞没有说出来,只在心底滤过。
  她蹙着眉,摇了摇头,拉过他袖子将他的手覆在小腹上,轻声道,“师兄,我腹中有些不适,你留下陪我一回吧。”
  “琉璃,照顾好夫人。”丁朔抽出手,“我去给你请医官。”
  “好不容易盼着公孙缨有了这么一个归宿……她如何就这般阴魂不散的?就不能各自安生吗?”吕辞粉拳敲过床沿,恨声道。
  *
  “同公孙氏退婚一事,我们也是遗憾不已,我二姐更是有苦说不出。但话说回来,原不怪那公孙姑娘,一介女郎能做什么主!”
  晌午时分,从陶庆堂请安出来,萧桐与吕辞一行走在甬道上,回想着方才殿里闲聊的事宜,眼下不由继续闲话家常。
  “妾也听闻了,原是太孙殿下提出的退婚。”吕辞道,“殿下爱重原夫人。”
  “谢氏——”萧桐压声道,往四下扫过,“夫人想来也有耳闻,如今是天下皆知,也就我家殿下痴情,老夫人呕得不行。伤了公孙姑娘坏了两家联姻不说,还白白累了殿下,前头公孙斐可不是牟足劲讨价还价,你说要是联姻了,那幽州城便是嫁妆了。殿下何必辛苦至此。哎,也不知给灌得什么迷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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