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事发之后!”姜淮提高声音,有些颤抖,“那些照片被公布于众之后,我在网上被人人喊打之后......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蒋修越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里夹杂着痛惜和为难:“她其实......也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学生。”他摇了摇头,“我不想断了她未来的路。”
姜淮蓦地站起来,苦笑了两声,微微张着嘴却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冲着蒋修越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姜淮打开了好久没敢看的app,扫了一眼自己主页下面的评论。竟然十条里面有八条是在羞辱她代笔的。
气死了。她真的快要被气死了。
茫然失措之下,她怒不可遏地猛踹了两下马路牙子,引得路人小心侧目。
姜淮深呼吸了几口,一边走着一边仔细琢磨。
现在证据在手,她如果想要收拾关歆,任何时候都可以。但现在代笔的传言漫天飞着,即便把关歆按在地上摩擦,她心里也得不到任何的快乐。
她认真把这些事情进行了一个排序,她认为自己第一步还是应该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想到这里姜淮倏尔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她在心里质问了一万遍“凭什么”,问到喉咙都沙哑了,也没有一个声音能给她回答。
虽说不情不愿,虽说万分委屈,该证明还是得证明。
姜淮回家之后,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无数圈,在脑子被自己绕晕之前,总算想出了一个略有说服力的办法——直播。
办法是有了,执行起来难度确不小。
首当其中的便是——她害怕,她紧张,她不适应。
倘若贸然直播画画,以她这种“恐人”心态,肯定是不能成功的。莫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创作出什么震撼人心的大作了,就连发挥正常水平也十分艰难。
所以第一步,她必须得先学会适应外界的目光。
傅明升成为了她的第一位观众。
往后的一个月里,姜淮除了找机会在学校的公开场合尽可能多地画画之外,每天晚上傅明升会在画室里陪着她画上一到两个小时。
起初她每隔五分钟就会回头看他一眼,甚至拿笔的手都会颤抖,但每次眼神碰撞之时,傅明升总是会回给她一个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眼神,没有赞美,没有欣赏,没有任何的打量和思考,他就只是那么单纯地注视着她,自然得宛若四月春天里一阵没有温度的风。
这种平淡到近乎可以说是漠视的眼神,姜淮非常受用。
逐渐地,她开始能够忽略傅明升的目光了,甚至对方偶尔在房间里几进几出,她都能毫无察觉,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创作里。
在承州步入春天的那个周五晚上,她开始了第一次直播。
傅明升所在的位置就是镜头所在的位置,姜淮反正也不会跟评论区的人有任何互动,所以她只需要完完全全忘记镜头的所在就好。
说实话,刚开始她还是非常紧张的,甚至坐在原处僵硬了好几分钟,但好再她并未看见那几分钟内屏幕上划过的恶评。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和傅明升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这让她逐渐地恢复了安心与宁静。
画了约莫一个小时,额角都微微渗出一层薄汗了,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退出了直播。
镜头关闭的那一刻,姜淮突然脱力一般瘫坐在地毯上,她抬头望着傅明升,不声不响地红了眼睛。
傅明升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然后跪在地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姜淮哭了。
这是关歆事件之后她第一次落下眼泪。
她趴在傅明升的怀里,嚎啕大哭,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委屈。是一种从身体里抽出强压的轻快。从天而降的飘忽感让她觉得失重,好似霎时沉浮在云端。她不知道究竟该作何反应,只好顺应天性流出泪来。
姜淮一身的委屈和愤怒都随着直播按钮的关闭而画上句号。
她不知道在直播之后网上这些人到底会如何议论她,但这些东西突然间都已不再重要了。原本这些流言就像汹涌的海水,她是在溺水边缘挣扎的人。
然而这一刻,她化身为鱼,即便被千淘万浪所包围着,她也得到了肆无忌惮摆尾的自由。
她用漂亮的尾巴激荡起雪白的水花,绘成了她艺术生涯里最为崭新的一幅画。即便这只是一副半成品,但它却在数千人的注视之下全情投入地画出的一副半成品。
姜淮双手用力地抓着傅明升的后背,哭得连大脑都发懵了,仍然抽抽噎噎停不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乏了累了,姜淮才将傅明升松开,缓缓抬起头来,水灵又红肿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宛若刚刚在他的怀里做了一个短暂的梦似的,那眼神清澈得好像初生的婴儿。
傅明升抚摸着她被汗湿的头发,眼神动容:“淮淮......你太让我吃惊了。”
姜淮在傅明升的眼里一直是个瓷娃娃一般的存在。
她美丽、动人,充满灵气,偶尔娇嗔,偶尔叛逆,是女娲手底下最完美的那个小泥人儿。他尽他所能呵护着,保护着,生怕这个脆弱的小东西一不小心就破碎了。
但如今他却发现,这位瓷娃娃其实是穿着战甲的。
她的钢刀磨得锋利至极,她的勇气一往无前。
姜淮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泪水乱七八糟地糊在脸上,她拉起傅明升的衣袖使劲儿蹭了蹭,本来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和抱怨的,这猛地一下哭完,那点儿愁绪也和力气竟然也一起不翼而飞了。
她眷恋地注视着傅明升那双春风一般的眼睛。
天知道,正是这双眼睛给了她新生的勇气。
姜淮突然破涕而笑,她清了清嗓,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我饿了,要吃饭。”
傅明升跟着她笑:“出去吃点?”
姜淮摇头:“我想吃意大利烩饭,你不要吝啬给我的帕玛森。”
傅明升微笑着点点头,怜爱地拍拍她的小脸儿:“先洗洗去吧,小花猫。”
*
这场直播给姜淮带来了许多额外的东西。
有人说这出戏从头到尾就是她为了红而进行的炒作,有艺术杂志邀请她进行了主题专访,她突然再次走入漩涡的中央,被千万目光所包裹着。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她不再认为这一切令人窒息。
她行走在承州最美好的春光之下,脚步轻快。
她踏着轻快的脚步是往教务处去的,她约了关歆在那楼道口见面。
关歆是带着不屑来的,她估摸着姜淮是最近“红”了,想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姜淮不慌不忙地一圈一圈打开手中的牛皮档案袋,一言不发地递到关歆面前。
关歆打开袋子一看,瞬间僵住了,她沉默了许久,忽然颤声道:“蒋修越骗我!他说了要给我机会的!”
“不关他的事。”姜淮轻声道,“这些证据是我自己拿到的。”
关歆愣了一瞬,扯过档案袋,二话不说就要把里面的东西撕碎。
姜淮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住手吧,你撕坏了我还得去重印,怪麻烦的。”
关歆手上动作一滞,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即便把这袋子里的东西全部撕碎也无济于事,姜淮大可冲印百千次......
她双腿一软,缓缓蹲下身去,过了片刻,抬头问:“你想怎样?”
姜淮跟着她蹲下身,伸出食指往上一指:“我约了政教处的邓老师。”
“不要!我不能受处分!”关歆突然大喊,她用力抓住姜淮的胳膊,异常激动道,“我这三年所有成绩都名列前茅,我肯定是在九月份的保研名单上的!你这么一交上去......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姜淮垂着眸子眨了眨眼睛,扳开关歆硬拽着她的手:“你陷害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
关歆的眼泪花儿瞬间夺眶而出,她几乎用乞求的语气喊道:“姜淮!你不能不给我活路!”
“我要是不给你活路,我就等保研名单出来之后再上交这份东西了。”姜淮平静地站起身,说,“现在时间还早,考研,或是申请国外院校都还来得及。”
她绕过关歆,往上走了几梯,走到一半又折回了来,温声提醒道:“做错了事情就得认罚,你不要觉得愤愤不平,再去动什么别的歪脑筋。”她拍拍关歆的肩膀,低声道,“我要是再做绝一点,是可以起诉你的。”
*
当天晚上,姜淮兴奋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咬着傅明升的耳朵,让他开灯给自己讲故事。傅明升打开床头灯,有些困倦地扫了她一眼,然后把她紧紧地箍在臂弯里。
“好,我跟你讲故事。”
姜淮闭着眼睛安静地听着。
“从前有个性格恶劣的德国老头,强占着一处风景秀丽的古老别墅,死活不肯转手给一位英俊潇洒的中国青年。”
姜淮忽然睁开眼睛,笑着在他锁骨处咬了一口:“不要脸,还英俊潇洒!然后呢!”
傅明升把她重新拉回自己的臂弯,继续道:“然后出现了一位充满善心的小艺术家。小艺术家背着英俊的青年,私下给德国老头提出了一笔交易,游说德国老头把房子转手给英俊青年。德国老头起初并不情愿,但眼看小艺术家即将成长为大艺术家了,他忽然觉得这是笔极其划算的买卖。于是他在今天晚上致电英俊青年,答应将别墅卖给他。”
姜淮猛地一下坐起身,声音惊得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真的!?高见要卖房!?”
傅明升拽着她的胳膊把人拉了回来,直接翻身压在床上:“真的。所以英俊的中国青年之后要去一趟柏林,小艺术家愿意同行吗?”
姜淮盯着傅明升露出个笑,勾住他的脖子,支棱起上半身,快速地亲了亲他的嘴唇,然后若有所思道:“那得看中国青年今晚表现如何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