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之后,他曾着意观察过那个世界,完好无损,并没有坍塌或消失,这样他才得以喜提养老福利局。
可能样貌相似的人,喜好也更相近吧。
眼前有些模糊,顾倾抬头看了片刻帐顶才说:“是暂时借你的,又不是送你了,喜欢有什么用,还哭上了。”
“喜欢的东西,能用几日也好。”等她重新登顶权力巅峰,必然要让九龙佩物归原主。
想着眼泪越发丰沛起来,完颜照狠狠抹了一把,气恼地想,上辈子她何尝这样软弱过,便是最难的时候也从不肯在人前落泪,怎么转世为人反而成了爱哭鬼。
“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明日眼睛要肿了。”顾倾抱住她,舒了袖口给她擦眼泪,哄孩子似的轻声呢喃,“你若真心喜欢那九龙佩,我想办法弄来送你便是。”
不论在何朝何代,九龙佩都是帝王专属之物,是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哪怕皇上再疼爱十四,也绝不可能将此物送他。
不但不会送给他,连太子也是不可得的。
当年她还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并不懂得这些门道。贞观天子将九龙佩挂在她腰间时,她是欢喜的,却不想在前朝竟会引出那许多风波来。
魏征在朝堂上犯颜直谏,就差指着贞观天子的鼻子骂他无道昏君了,最后还是因为边关突发战事才将此事揭过。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十四做不到,完颜照心中也是喜欢的,因为他是第二个为她这样做的男子。
被人无底线疼惜宠爱的感觉漫上心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几乎忘记是这样的甘甜。
李治也很宠爱她,不然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这个庶母从感业寺迎回皇宫。
可到底不一样。
李治对她的宠爱,与其说是宠爱,不如说是依赖,像孩子依赖母亲那样。
尽管那时候他早已成年,早已身登大宝,甚至有了妻妾和一堆儿女,依然给不了她男人对女人的宠爱。他在她面前始终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做对了事情,功劳自然是他的,一旦做错,便会拉她在前面挡箭。
世人都道王皇后是被她害死的,却并不知道真正想杀王皇后的,正是她的结发丈夫,高宗李治。
李治登基之初,长孙无忌专权,王皇后便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门阀派来监视李治的。李治表面上与王皇后举案齐眉,实则早动了杀心。
可这笔账关陇门阀都算在了她的身上。
李治对她除了歉意,只有歉意,并不曾为她辩解分毫。
如果只是政治上的利用,也倒罢了,他在感觉上也不专一。她善妒,不喜他碰后宫妃嫔,他便与她的姐姐厮.混,与她的外甥女通.奸,到最后甚至差点因为她的外甥女废了她皇后之位。
政治上的利用,感情上背板,让她不得不将自己武装起来,尽可能争取最大利益。
高处不胜寒,却拥有制衡一切的权力,让人不敢利用她,更不敢背叛她,其中也包括李治。
到李治死时,早已对她唯命是从,想耍心机手段也是无能为力的。
待得站在神都则天门接受洛阳百姓顶礼膜拜的时候,她心中仍是惴惴,不敢有任何放松。
直到酷吏帮她杀尽了算计她的人、反对她的人,佛门将她的改朝换代说成是普度众生,曾经被李唐奉为国教的道门匍匐在她脚下,突厥、高丽、吐蕃等蛮族对她俯首称臣之时,她才真正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
那种安心的感觉,就像被贞观天子抱在怀里,就像……此时此刻,十四抱着她。
第34章
与李治正相反,十四虽然还是个孩子,却让她感受到了只有贞观天子或无上权力才能带给她的安全感。
空落落的心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填满,眼泪骤然决堤,完颜照趴在顾倾肩头,无声哭泣,细碎而压抑。
顾倾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静静抱着她,让她哭个痛快。
又一个灯花爆开,完颜照才止住哭,瞧见对方雪白的寝衣肩头全是自己的鼻涕眼泪,忙找了干净的给他换上。
脱衣的时候还没发现,系带子的时候衣领有些敞开,露出了脖颈连接肩头的一处,白皙的皮肤上有一片樱粉,好像胎记,完颜照记得那是她咬过的地方。
“怎么还有?”她抬眼看顾倾,她脖子上的咬痕早没了。
自从两人互揭老底,知道彼此都是成年人,顾倾沐浴只让小内侍伺候,并不与完颜照一起了。日常穿衣也是他独立完成,只夜间还心照不宣地睡在一处。
顾倾苦笑:“我舍不得咬你,你却很舍得我,你咬得深,出了血,印子自然难消。”
“那怎么办?”完颜照眸中全是歉意。
顾倾莞尔:“若它一日不消,便罚你一日留在我身边,以后想嫁人了,也不行。”
完颜照盯着那处樱粉,总觉得哪里不对,凑近细看,悚然一惊:“你用了碱水?”
碱水腐蚀性强,溅到伤口上会留疤,疤痕一般是樱粉色的,终身不去。
未出阁前,她见过有人用碱水加糯米水去痣,很是灵验。
不过用量需要极其精准,配方都是郎中调好的,稍有不慎可能毁容,所以很少有人用。
顾倾拍开她的手,自行穿好寝衣:“我晓得分寸。”
这是重点吗,完颜照气结:“这疤去不掉!”
顾倾看向别处:“若想去掉,便不用碱水了。反正以后只你一人看得见,自己咬的,自己不嫌弃就好。”
完颜照:“……”
疤痕早已结下,再想去除也难,完颜照又是心疼又是气:“我是想在你身上留下点痕迹,我能辨认出就好,没想弄成这样。”
顾倾拉起她的手:“你现在能辨出,万一年纪大了,眼睛花了,辨不出了怎么办?”
完颜照气到想笑,眼中却有泪光闪动。
坐拥控鹤监,什么样的山盟海誓没听过,今天眼皮子怎么这样浅,对方才说了一句,她又想哭了。
趁着眼泪还未夺眶,完颜照掂了掂手心里的麒麟玉佩:“这么晚了,四阿哥还没睡吗?”
顾倾苦笑:“尚书房课业重,四哥通常定更天才睡。”
完颜照撩开碧纱帐朝窗外看去,只见院中东西两侧都亮着灯火,抿唇一笑:“十三阿哥也没睡呢。”
顾倾勾唇:“那是自然,十三打赌输了,不着急才怪。我是皇上最小的儿子,我通过了考校,今夜恐怕有很多人都睡不踏实。”
那些算计过他的,出手害过他的,或是想要算计他害他的,等他把内卷搞起来,看他们还没有精力动歪心思。
完颜照破涕为笑:“原来你才是最坏的那一个。”
顾倾揽着她躺下:“我的坏,才不稀得在他们身上使。”
完颜照翻身将麒麟玉佩和十阿哥的双龙抢珠玉佩都收在枕下,含着笑意问:“那要用在谁身上?谁是那个倒霉蛋?”
顾倾不答,只是看着她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别人不愿意说的事,完颜照从来不勉强,她重新躺好,闭上眼睛说:“他们睡不着,我们更要睡得香甜,到明日看谁眼底乌青最重,谁就是那个大坏蛋。”
顾倾也闭上眼睛:“对,此法简单粗暴,甚合我意。”
两人都是心大的,说睡便睡,很快沉入黑甜乡。
翌日完颜照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顾倾早已穿戴完毕坐在床边等她了,完颜照赶紧起身:“是不是晚了?”
“不晚,不晚,还未到寅时。”顾倾吩咐人伺候完颜照更衣。
完颜照匆匆梳洗过,穿着素净半旧的家常衣裳,头发学九格格的样子编成小股发辫披在身后,只在发辫上点缀些绿松石珠子,看着很像蒙古来的小姑娘,其他首饰一概不戴。
完颜照对着妆镜照了照,并不满意,让武儿把九格格送给她的梳妆盒拿来。
打开梳妆盒,取出螺子黛在人中右边重重一点,画了一颗媒婆痣。端详片刻还觉不足,又在左边的脸颊上点了一颗略小的黑痣,之后在两侧面中和鼻梁星星点点弄了些雀斑出来。
这样几笔下去,那张玉雪可爱的俏脸,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完颜照对着镜子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问顾倾:“我美吗?”
顾倾愣了一下,哈哈笑起来:“美,美得吓人。”
收拾完自己,完颜照这才有空打量顾倾,相比自己的纯朴自然,对方可要高贵华丽多了。
只见他身穿簇新的缂丝衣裳,鸦青底色将人衬得很精神。
让人更精神的是,他脖子上挂着一只金灿灿的长命岁,两只手腕各戴了一只赤金镯,腰间束着一条金镶玉的腰带,腰带上还挂着十阿哥昨日送给她的双龙抢珠玉佩。
整个人金灿灿亮闪闪,远远望去好似招财童子降世,细看那套长命锁……也是十阿哥送的。
“又要闹哪样?”这套长命锁她没交给武儿,想着哪天还给十阿哥,他若执意不要便留着赏人。
顾倾眨眨眼:“拿我的长命锁跟你换还不行吗?”
毕竟手帕都能拿来交换。
完颜照还想说什么,奶娘已经来催:“照儿小姐,十四阿哥该用早膳了,再不用要迟了。”
完颜照应了一声,只得由着他胡闹。
用过早膳,如约在大门口与四阿哥汇合,四阿哥上下打量顾倾,微微蹙眉:“你穿得这样金碧辉煌,是怕太子看不见吗?”
昨夜还巴巴跑到他面前,说怕极了太子,想借麒麟玉佩壮胆,今日却穿得如此招摇,实在猜不透十四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等等,十四腰间挂着的并非麒麟玉佩,而是十阿哥落生那日,汗阿玛赏给他的双龙抢珠佩,几乎每天都戴在身上。
而他惯常戴的麒麟佩却挂在了十四身边的那个丑丫头身上了。
丑丫头的眉眼看着有些面善……
等四阿哥认出是谁,冷峻的脸上难得浮起一抹笑意,亏他想得周到。
为了方便皇上考校功课,尚书房紧挨着乾清宫,离永和宫并不远。只可惜受宫墙阻隔无法直达,需要绕一段路,途径毓庆宫。
一行人提着灯笼走到毓庆宫门口时,大门忽然开了。从中走出一队提着灯笼的内侍,之后又是四个提着宫灯的宫女,太子大步走出来,身后跟着伴读曹安,并几个贴身的内侍宫女,浩浩荡荡好不气派。
太子今日穿了明黄色的常服,又生得高大俊朗,哪怕四周灯火辉煌也难掩其半分威仪。
顾倾跟着四阿哥上前行礼,太子垂眼扫了扫四阿哥,便将视线聚在顾倾身上,轻笑着说:“起吧。”
他弯腰扶起顾倾,上下打量,扫了一眼他脖子上的长命锁,重又将目光锁定在他腰间的双龙抢珠玉佩上,似笑非笑:“数月不见,十四又长高了。”
数月不见?指的是宫宴上吗?从前只远远见过,并看不真切,今日还是顾倾第一次近距离与太子见面,说是初见也不为过。
顾倾扬起脸,看见太子头上的零分好感值,唇角笑意更盛:“太子哥好像也长高了不少呢。”
其他皇子,哪怕是同样头顶鸭蛋的九阿哥和十阿哥,见了面都叫他一声十四弟,太子却只喊十四,是想告诉他君臣有别吗?
可他还是个小奶娃,奶娃娃哪懂这些呀,他不喊他十四弟,他偏要喊他太子哥。
“太子……哥?”太子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的储君之位早定,之后宫里又生出许多小崽子,他从未把他们当成兄弟姐妹,他们也从来没把他当兄长。他们见他只喊太子,他按齿序喊他们,因为人数太多还经常喊错。
太子素来以储君自居,从不与人称兄道弟,四阿哥怕这一声哥激怒太子,忙闪身半挡在顾倾身前:“太子,十四还小,不懂事……”
太子怕四阿哥因此又扯出什么大道理来,不耐烦地将他推开,垂着眼睛教育顾倾:“既然你还小,什么都不懂,那么孤便教教你。太子是储君,君臣有别,所以你该叫孤什么?”
顾倾扬起笑脸:“太子……哥。”
“……”
看出对方是故意的,太子冷下脸:“孤再说一遍,君臣有别!”
顾倾寸步不让:“汗阿玛也是君,还是皇帝,太子哥叫汗阿玛皇上吗?”
太子无言以怼,听顾倾又道:“太子哥哥是汗阿玛一手带大的,应该比谁都清楚汗阿玛希望我们兄友弟恭,太子哥哥既是汗阿玛的儿子,又是一国储君,更应该做出表率。”
好家伙,刚才还是太子哥,转眼一个哥不够又加一个,从太子哥变成了太子哥哥,越叫越亲。
小崽子第一天见面就跟他作对,真以为汗阿玛偏爱他,他就不敢教训他了吗?
太子额上青筋鼓了鼓,长臂一伸将顾倾拦腰夹在腋下,提步便走:“好个兄友弟恭!孤今日便做个表率,抱着你去尚书房。”
让他这样一说,四阿哥也不好再拦。
顾倾被太子头朝下夹着走,早膳都要吐出来了,还好他早看见了太子的肩舆,赶紧给四阿哥使了个眼色。
四阿哥会意,吩咐肩舆追上去,冷冷说:“若累着太子,仔细皇上拿你们是问。”
肩舆赶紧撵了上去,太子本不想理,却听腋下的小崽子说:“太子哥哥,我想吐,若吐你身上,我们恐怕都要迟到受罚。”
这个顾倾也打听过了,尚书房纪律严明,凡迟到者均要受罚。不过这里罚的不是皇子,而是皇子的伴读。
伴读一般是陪皇子从小玩到大的,感情深厚,所以皇子们很少迟到。
太子也不例外。
想到老实巴交的曹安要替自己受过,太子放慢了脚步,等肩舆再次追上来,这才抬腿坐了上去。坐上去才发现还夹着顾倾,顺手要把人往下扔。
肩舆是抬在肩上的,太子坐上去,肩舆便抬了起来,有一米多高。这要是被扔下去,肯定摔得很惨。
康熙偏爱太子几乎到了宠溺的地步,宫里无人不知。就算顾倾被太子扔下去,德妃多半也不敢闹到御前。即便德妃敢,太子是储君,康熙怎么也要给储君一点颜面,他只能白受这个罪
所以顾倾才不要被扔下去。
可肩舆是单人的,太子人高马大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坐。在太子放开他的瞬间,顾倾抓住扶手,转过身一屁股坐在了太子的大腿上,顺势往他怀里一挤,伸手搂住脖子:“多谢哥哥。”
这回直接叫哥哥,把太子气了一个倒仰:“放肆!你、你给孤把手松开!”
太子一边说一边去扯顾倾的手,奈何人在肩舆上不太能用上力,顾倾则死命抱着不肯松手:“哥哥,我第一次坐肩舆,这么高好害怕!”
单人的肩舆上盛了两个人,便有些不稳。曹安本来要管,可十四阿哥毕竟深得圣宠,若真让太子把他扔下来,摔伤了哪里,太子免不得又要被皇上训斥。
众多宫室中,毓庆宫离尚书房最近,再拐个弯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