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见礼过后，康熙开门见山问顾倾：“听说你也想进尚书房读书，请朕来考校，可准备好了？若通不过，便陪你十哥一起去奉先殿外头跪着，到时候不许哭鼻子。”
不等顾倾回话，贵妃气冲冲说：“既是考校，皇上可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因为十四阿哥年纪小就放松要求。连背三篇，不许错漏，不许卡壳。默写三篇，除非换纸蘸墨不许停笔，一个字不能少，一个字不能错。”
贵妃听说皇上考校五阿哥的时候，五阿哥背书卡了一处，半天才接上，也算通过了。默写也并非三篇，只要求默一篇。
十阿哥比五阿哥年纪小，却要求一口气背三篇默三篇，背诵很顺利，只在默写的时候停了一会儿笔，皇上便说不通过。
不通过便不通过，十阿哥将来可能是嫡子，皇上对他要求高些贵妃能理解，可一上来就罚跪祠堂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上次九阿哥背书都没过，皇上只罚了抄书，十阿哥比九阿哥还小，凭什么跪祠堂？
她气不过委婉分辩了两句，皇上竟然摔了茶盏，给了她好大的没脸。
说白了还不是宜妃比她得宠，可宜妃再得宠也只是妃位，还能越过她去不成！
贵妃正在气头上，梁九功忽然走进来说：“皇上，德妃娘娘请您过去用午膳。”
皇上没好气地说：“不吃，气都气饱了！”
梁九功咽了一口唾沫，又说：“德妃娘娘说十四阿哥也想去尚书房读书，请皇上过去考校，顺便用午膳。”
听到十四阿哥，皇上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
反应了片刻，康熙不可置信地微微侧头：“谁？谁想去尚书房读书，请朕过去考校？”
说实话梁九功也不敢相信，可秋蝉就是这么说的，还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回皇上的话，是十四阿哥。”
康熙气笑了：“十四才多大？两岁多？是德妃疯了，还是朕疯了？她把考校当儿戏吗？”
梁九功也觉得太荒唐，十阿哥比十四阿哥大了好几岁还没通过呢。以皇上今天的心情，别说两岁多的十四阿哥，便是把太子拉过来重新考校，也不一定能过。
可他一个奴才能说什么呢，皇上不发话，梁九功只敢咽吐沫，却听贵妃冷笑一声：“德妃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怎会不知请皇上过去考校功课意味着什么。皇上总在人前夸十四阿哥天资聪颖，几乎可与太子比肩，臣妾今天倒想见识一下。”
话赶话赶到这里，便是康熙有意维护也不能了。他腾地站起身大步从贵妃身边走过，梁九功小跑着跟在后面，伸长了脖子喊：“摆驾永和宫――”
贵妃撇撇嘴，吩咐抬了轿撵来，领着十阿哥一道往永和宫去。
皇上为难她的儿子，德妃的儿子也别想好过，若皇上偏心十四阿哥，她也不怕撕破脸闹上一场。
耐心听完贵妃恶狠狠的恐吓，顾倾脸色都没变一下，他扬起脸朝贵妃笑笑，又转向康熙那边，比康熙还直接：“汗阿玛，儿臣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始？”
康熙埋怨地横了德妃一眼，心说德妃平时多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也学别人用儿子争宠这种糊涂手段，可坑惨了他的十四。
德妃心里正打鼓，对上康熙埋怨的目光，眼神不自觉有些闪躲，笑容牵强。
康熙就知道她在逞强，可贵妃跟了来，还带了十阿哥，他总要一碗水端平。
“现在就可以开始，背吧。”早背完早受罚，趁着天亮早早去奉先殿跪着，晚上冷了再让人接回来。
把奶团子抱在怀里，康熙心都要被萌化了，有点庆幸自己刚刚在储秀宫净顾着发脾气，只罚了十阿哥跪祠堂，却忘了说跪多久。
若连十四一起罚的话，跪半日便算了。
顾倾点头，熟练地背诵起来，康熙抱着他并没进屋，顾倾这一背，把院子里服侍的都震惊了。
三篇很快背完，并无错漏，也没有停顿。
康熙倒是没有多少惊讶，他早考过十四背书了，释义也考过。
十四记性好，背书没有任何问题，若有问题也只会出在默写上。
他清楚地记得，上次十四背书的时候，德妃还没给他请女官教写字，这才过了多久。
背书谁不会，贵妃抬手用长长的赤金护甲碰了碰顾倾的脸蛋，轻声哄着他说：“十四阿哥，告诉本宫，你会写字吗？”
顾倾笑容乖巧地看向贵妃：“娘娘想看哪种字？”
贵妃没耐心陪着他玩，直接上难度：“汉字，会写吗？把《三字经》默写一遍给本宫看看。”
十阿哥刚才就折在了这上面。
她不信，这么小的孩子会写汉字，还能一口气默写一千多个汉字而不卡壳。
顾倾转头看康熙：“汗阿玛，可以吗？”
康熙见他淡定从容小大人似，也来了兴致：“当然可以。”
奶团子香香软软，抱着就放不下了，康熙索性将十四抱进屋，放在炕上，吩咐人在炕桌上摆好笔墨纸砚。
刚才在院子里见证奇迹的奴才们也很好奇，心跟猫爪似的，并不敢跟进屋，纷纷趴在窗口往里看。
默写除了换纸蘸墨是不能停的，在场干扰的人越多越容易分心，又是在皇上面前默写，心情难免紧张，停顿几乎不可避免。
德妃本想让众人散去，奈何被贵妃携了手只得跟着进屋，临走时给秋蝉和冬雪使了眼色。秋蝉和冬雪能说动的只有永和宫的人，乾清宫跟来的也识趣退开了，可储秀宫的人仿若未闻，硬是把距离炕桌最近的两扇窗户挤得满满当当。
还有人小声议论。
康熙本来就是哄孩子玩，根本没把这次考校当回事，便也没管挤在窗口看的那些奴才，眼睛只盯着十四拿毛笔的小手。
完颜照挽了袖子开始研墨，十阿哥忽然挤到她旁边，完颜照转头看他：“十阿哥你做什么？”
十阿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挤过来，反正就是挤到她身边来了。看见春芳在铺纸，十阿哥福至心灵：“我来帮忙换纸。”
他当时默写的时候很紧张，紧张到在某个换纸的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因此停了片刻才没通过考校。
德妃怕十阿哥捣乱，可贵妃就坐在身边，也不好明着嫌弃，只拿眼看完颜照。
完颜照刚要开口赶人，耳边响起十四的声音：“开始吧。”
完颜照闻言让开，退到了十四的另一边，刚好挡住一部分趴窗窥探的视线。十阿哥在皇上面前毛遂自荐说帮忙换纸，自然无法如完颜照那般随意挪动，只得冷着脸坐在桌边等待换纸。
顾倾笔走龙蛇很快写满了一张纸，把康熙都看呆了。因为那个梦，康熙当然知道他的十四必然不是凡品，万没想到他能优秀到这种程度。
还记得太子初学写字的时候，一笔字写得歪歪扭扭，勉强能认出就不错了。
朝廷用正楷写奏折，女官教写字，肯定教正楷。
可他的十四竟然能把正楷写得这样好，说没有天赋，他是不信的。
顾倾穿过书法家，写字能不好看吗，只是现在年纪太小，腕力不足，能写端正就很好了，没指望艳惊四座。
工工整整写完一张，顾倾停笔蘸墨等换纸，半天没动静。
转头见十阿哥正眼珠不错地盯着完颜照，看得那叫一个旁若无人。
眼见毛笔上的墨都快滴到刚写完的那张纸上了，完颜照这才看向十阿哥，拼命给他使眼色。十阿哥终于等到回应，也朝完颜照挤眉弄眼，脑门上立刻吃到一个爆栗，疼得他想骂人。
十阿哥下意识抬头，正对上康熙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这才想起他是谁，他在哪儿，他在做什么，匆忙朝炕桌上扫了一眼，顾不得脑门生疼赶紧换纸。
趁着十阿哥手忙脚乱铺纸的功夫，完颜照瞄了顾倾一眼。
顾倾目不斜视，自顾自研墨，等宣纸铺好，重新提笔蘸墨，埋头写起来。时不时抬头盯十阿哥一眼，手中的笔却没停，字也仍是端正。
德妃紧张地盯着十四手上的笔，感觉心都不会跳了，当年选秀也没这么紧张过。
贵妃坐在德妃旁边，比德妃还紧张，万一十四阿哥通过考校，十阿哥成什么了？
竟还不如两岁多的弟弟吗？
她盼着十阿哥的脑子能灵光点，在写的过程中给十四阿哥制造一些小干扰，让他出现停顿无法通过考校。
谁知全场最专注的那个反而是十阿哥，专注地看十四身边那个越发出挑的小姑娘，专注到忘了今夕何夕，忘了身在何处，忘了要干什么。
十四也是个人精，他想换纸却不提醒十阿哥，反而提醒皇上，害十阿哥脑门上挨了一下。
皇上下手也没轻重，弹十阿哥脑门那一下，都能听见声音。
可见有多疼。
果然……肿起来了。
十四不用她研墨，十阿哥动不动瞄她一眼，贵妃那边更是眼刀锋利，完颜照干坐着没意思，索性轻手轻脚地爬下炕，穿上鞋出门去了。
正好铺完最后一张纸，十阿哥撂下一句憋不住了，便下炕穿鞋一溜烟跑了出去。
什么叫憋不住了，御前失仪真是……贵妃想揪住十阿哥，可十阿哥好似泥鳅般灵活从她指尖滑过，气得贵妃吼身边服侍的宫女：“瞧着点十阿哥，别摔了。”
立刻有宫女应声而去，原本趴在窗口看热闹的宫人们也吓了一跳，纷纷退开，连带着内室都明亮起来。
短时间内发生了一系列变化，顾倾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只见他笔尖微顿，抬头看向窗外。
就在贵妃喜上眉梢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德妃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康熙微微蹙眉。顾倾眼睛看着窗外，手中的笔又动了起来，完美续上了先前写到一半的句子，并且越写越快。
仿佛赶时间似的，趁着蘸墨的功夫，将另一支毛笔也润湿，左右手同时落笔，同时写出上下两句的内容，速度顿时快了一倍，很快将剩下的内容写完了。
此时再抬眼，十阿哥额上已然敷了冰袋，他一边喊疼一边拍开宫女扶着冰袋的手，自己扶又说冷，一个劲儿地往完颜照那边凑，嬉皮笑脸求完颜照帮忙。
完颜照不肯，只丢了条帕子给他。十阿哥笑嘻嘻捡起，并不看看帕子上是否沾了灰，小心将帕子折了覆在手心扶住了冰袋。
然后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龇牙咧嘴逗笑了完颜照及院子里服侍的。
“好！写得好！”康熙的声音将顾倾的视线强行拉回屋中。
梁九功忙迎风接屁：“皇上每回考校皇子阿哥，奴才都在旁边伺候，从没见谁能将启蒙三篇写得如此熟练，不用看也能写，还能双手写！十四阿哥真让奴才长见识了！”
康熙大笑着抱起顾倾狠狠亲了一口：“何止你长了见识，朕也没见过谁家这么小的孩子能双手写字！”
都说好事成双，双手写字被视为大吉之兆。
梁九功笑着跪下，乖觉地说：“十四阿哥真乃天降贵子！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梁九功的说辞很有讲究，十四阿哥再好，终究是庶出总越不过太子去，说成贵子是顶了天的。
他这一带头，满屋子服侍的，连带院中候着的齐齐跪下，齐齐高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正巧一队巡逻的内侍经过永和宫，瞧见这阵仗，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跟着跪下齐声高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内侍本就嗓门高，再加上人多，让他们一起哄，立时震动了整个后宫。
顾倾真的真的不喜欢被男人亲，尤其是康熙他有胡子，扎脸。
读过清朝史料的人都知道，康熙是个慈父，对儿子们都很好，给太子写信特别肉麻，可顾倾没想到千古一帝除了写信肉麻，还喜欢抱着人亲。
这样热情奔放的皇帝，顾倾也是头一回见，算是长了见识。
“赏！朕得天之骄子，欢喜异常！今日恭贺的都有赏！”康熙脸上笑意更盛，都有点眉飞色舞了。
十四在皇上面前露了大脸，德妃自然欢喜，可听见皇上喜极之后说的“天之骄子”四字，心上狠狠揪了一下。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昨夜发生的惨事来，笑容有些僵。
贵妃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胃里活像生吞了一筐橘子，直往上反酸水。
她虽然也随众人跪了，恭贺了，站起来却说：“皇上慎言，天之骄子可是随便说的，若传出去，您让太子的脸往哪儿放呢？”
想起太子，康熙自觉失言，笑着找补说：“朕是天，朕的儿子都是天之骄子。”
梁九功忙挂起笑容，转移话题：“此时已近晌午，皇上在哪里用膳？”
康熙抱着小儿子，舍不得放下，自然留在永和宫用膳，贵妃说她乏了，领着不情不愿的十阿哥告辞离开。
走至门口，十阿哥挣开贵妃的手，颠颠跑到完颜照身边问：“你随十四弟去尚书房读书吗？”
完颜照以为他是来还帕子的，不料竟是问这个。
她想了想回答：“那是自然，我早就通过考校了，皇上恩准我以伴读的身份随十四阿哥去尚书房读书。”
十阿哥有些歉意地望着她说：“我这次怕是不能去了，你若是要去，记得穿男装，最好扮成内侍的模样。”
完颜照蹙眉：“为何要穿男装？”
十阿哥一脸不便深说的样子：“尚书房都是男子，没有女子，穿男装方便些。”
不等完颜照接话，十阿哥又说：“你若实在想穿裙子，切记等到我入学，我不去尚书房，你不准换回女装。”
完颜照满头雾水：“这又是为何？”也太霸道了些。
十阿哥敷衍说：“别问了，去了你就知道了。今日你帮我冰敷，我总不会害你。”
“那你何时才能入学？”男装厚重，远不如女装轻薄，夏日扮成小内侍也真够受的。
十阿哥咬咬牙说：“至多两个月。”
完颜照在院子里听说十阿哥差一点便通过了，忍不住使了个激将法：“两个月？这么久？想热死我呀！”
十阿哥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点白，捏紧拳头说：“十天！就十天！”
感觉还不够似的，一把扯下素日常挂在腰间的双龙抢珠玉佩塞进完颜照手中：“记得戴上这个！”
说完转身就跑。
完颜照喊他：“我的帕子！”
十阿哥扬了扬手里的素帕，边跑边说：“跟你换了！”
完颜照：“……”谁要跟你换？
这时武儿跑过来找她：“娘娘把昨夜的事说了，皇上让进去回话。”
完颜照望着十阿哥消失的方向，无奈叹气，只得先将玉佩收入袖中，转身朝主殿走去。
康熙听德妃说完颜家的小姑娘杀了刺客救下十四，脸上震惊的表情一点不比瞧见十四双手写字少：“你是怎么做到的？”
“夏萍不过是个宫女，平时养尊处优没有几分力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