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生气归生气，德妃明白四阿哥说的没有半点错处。
不管是宫规还是皇上，都不允许妃嫔与皇子走得太近，生怕皇子长于妇人之手失了八旗男儿的血性。
先帝在时，所有皇子阿哥都不许养在母妃身边，出生便要送去阿哥所。皇上登基之后，接连夭折了十几个孩子，问题可能出在阿哥所，这才允许皇子养在各宫。
即便如此，也不许皇子与妃嫔同寝，一般都养在暖阁或东西厢房。
当年宜妃仗着圣宠坏了规矩，五阿哥半夜哭闹惊扰圣驾，皇上一怒之下责令宜妃将五阿哥送去阿哥所。宜妃苦求不得，最后还是太后出面抱养了五阿哥，此事才算作罢。
前车之鉴摆在那儿，宠妃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她了。
可被儿子当众教训，德妃还是气得不行：“永和宫就这么大点儿，你和十三各住东西厢房，西暖阁住着十二格格，倒座住着宫女内侍，东暖阁死了人再住不得，你说让你十四弟住在何处？”
四阿哥似乎早已想好，沉声说：“东厢房有几间空屋子，明日叫人打扫出来给十四弟住。”
“明日本宫自会安排，还用问你？今夜怎么办？十四睡哪里？”德妃终于找到四阿哥话中的纰漏，强势挽尊。
四阿哥想了想，低头问十四：“今夜与我同寝，你可愿意？”
顾倾：“……”
见怀中的小人儿蹙起眉，四阿哥又补了一句：“我抱着你睡。”
虽然觉得十四弟动不动就要人抱着睡，委实欠妥，但谁让他还不到三岁呢，四阿哥愿意宠着。
抱一宿就抱一宿吧。
德妃诧异地挑了挑眉，四阿哥从小冷情冷性，对谁都是淡淡的，从没见他如此主动热络过。
皇贵妃还在的时候，太子和三阿哥曾对他示好，四阿哥的表现极其冷淡，说话做事只讲礼法，不讲情面。
要说众皇子中与四阿哥私交最好的，非十三阿哥莫属。可四阿哥刚搬来住的时候，十三阿哥提出想与他同住，也被拒绝了。
四阿哥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他一个人住惯了，不喜欢有人打扰。
当时十三阿哥也像现在十四这般大，怕十三阿哥打扰，就不怕被十四打扰吗？
还答应抱着睡……德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倾也不敢相信，他知道四哥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也没想到四哥热起来这般吓人。
虽然他们是亲兄弟，虽然他也想亲近四哥，可他不是一个小孩子，没有跟男人抱着睡觉的习惯。
完颜照本来在沐浴，听武儿过来禀报说四阿哥要跟她抢十四，还说要抱着十四睡，紧赶慢赶擦干身子穿好衣服直奔主殿。
彼时德妃已经被四阿哥说动，正吩咐人给十四准备铺盖。
十四依旧被四阿哥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四阿哥肩头眼巴巴看着门口，一边望眼欲穿，一边吓唬人：“四哥，我睡觉不老实，爱踢被子，早晨睡醒时经常头朝下。你抱着我睡，会不会打扰你啊？”
四阿哥淡声：“不会，我抱着你睡，你踢不到被子，也转不了圈。”
十四生无可恋地转头看四阿哥：“那你会不会打扰我啊？”
四阿哥冷峻的脸上难得有了点笑模样：“男子汉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睡当然也要有睡相，睡相也得从小练。不着急，我帮你，养成习惯就好，以后你的福晋也会感激我的。”
顾倾与完颜照四目相对，朝她眨眨眼：“四哥，我要是一直跟你睡，可能就没有福晋了。”
照儿今天差点被十阿哥用长命锁收买，要是不看紧点，等到了尚书房，天知道还会遭遇多少危机。
为了更好地适应尚书房，他可没少向人打听，五阿哥随宜妃过来串门的时候，他缠着五阿哥问。
五阿哥胆子小不敢说，不过他应该告诉了九阿哥。九阿哥是个大嘴巴，顾倾一问他把知道的都说了，最后还吓唬人：“十四弟，尚书房可恐怖了，五哥进去没少挨欺负，好几次都是哭着回来的。”
顾倾很感兴趣：“尚书房有先生在，谁敢欺负人啊？”
九阿哥一脸“你不知道”的表情，压低声音说：“大哥脾气暴躁，点火就着，看谁不顺眼就摆着长兄的谱儿教训人。三哥看着和气，其实是个告状精，特别爱告人的黑状。四哥不爱教训人，也不爱告状，却爱讲大道理，烦人得很。七哥身上不好，爱生病，告假比上课的时间还长。八哥最好，脾气好，人品好，五哥没少受他照拂。”
“要说最可怕的，还是太子。大哥脾气暴躁爱教训人，也只是动动嘴，太子动手，动手不过瘾上脚踹，拿鞭子抽。就你这小身板，怕是禁不住几拳几脚。”
说到这里，原本压得很低的声音，再次压低：“太子不光凶，还好色，把毓庆宫里的宫女搞大了肚子不说，听说连尚书房的宫女都不放过。为此汗阿玛发了好大脾气，当场杖毙了那两个宫女，却只罚太子抄书。”
说着两只眼睛贼兮兮地往完颜照身上瞄：“我劝你别急着去尚书房报到，动不动就挨训，运气不好还要挨打。别的不说，就你身边这个标致的小伴读，恐怕也要跟着遭殃。”
顾倾知道太子跋扈，却没想到能跋扈成这样：“汗阿玛不管吗？”
“管啊，怎么不管。”九阿哥酸溜溜地说，“不是当场杖毙了两个大肚子的宫女吗？至于太子打人，一般都是太子有理，若太子实在没理，那也是各打五十大板。毕竟太子是君，咱们都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怎么可能有错呢？”
顾倾明白了，太子跋扈全是康熙这个爹给惯出来的。
最后九阿哥拍了拍顾倾的肩膀：“要想过得好，就得跟你九哥我学，不读书，不写字，能拖一天是一天。”
顾倾呵呵，他就说九阿哥怎么忽然这么好心，原来是想拉个垫背的。
不过九阿哥的话，顾倾听进去了，正巧完颜照要查内鬼让他配合。顾倾早知道是谁，并没点破，由着她去查。
这一查就查了小半年，直到十阿哥贼心不死上门纠缠，顾倾才决定速战速决，赶紧去尚书房甩掉十阿哥。
可他没想到夏萍居然会些功夫，事情败露之后不是畏罪自杀，而是跳窗行刺，想跟他同归于尽。
多大仇，多大恨，顾倾忽然觉得夏萍背后之人恐怕不是他当初想的那么简单。
交手之后，顾倾更加坚定了之前的猜想，夏萍不是简单的宫女，她极有可能是个职业杀手，甚至死士。
要不是完颜照暗中藏了一把匕首，顾倾也不敢保证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掉夏萍。
更加想不到的是，他解决掉夏萍之后，困扰他的不是如何查出夏萍背后的主人，而是怎样才能打消四哥抱着他睡的念头，重新回到完颜照身边。
面对这个状况，完颜照也很无语。夏萍被杀，内鬼揪出来了，可她背后的人还在，现在难道不应该坐下来好好盘一盘前因后果，借着夏萍的死盘出她背后那个人的可能性吗？
德妃在做什么？德妃只关心十四今晚睡哪里？是跟她睡，还是跟四阿哥睡？
有这样的额娘，难怪六阿哥不明不白早早夭折，能活到六岁全靠命大。
“十四阿哥睡觉轻，有点风吹草动容易醒，而四阿哥要早起上学，恐怕会互相干扰。”
对上四阿哥扫到她身上的目光，完颜照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拉着十四在被窝里好好盘一盘逻辑，尽快找到幕后黑手。
德妃和四阿哥明显指望不上。
今日这事发生后，完颜照没办法再骗自己，把十四当成小孩子了。
他杀了人，一刀毙命，自己身上半点血污也无，还有心思算计喉管割破之后鲜血喷射的方向，把功劳全都让给了她。
早慧的小孩子她见过，不过是少些天真烂漫，多些老成持重罢了，绝对不可能有这深不可测的城府。
这一点她也急于搞清楚。
完颜照勉强挤出一个笑：“当然四阿哥说的很对，宫规就是宫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那道淡漠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很快移开，完颜照看了德妃一眼，继续说：“臣女想到了一个折中之法，今夜臣女陪着十四阿哥暂且睡在娘娘寝殿的碧纱橱里，等明日再安排新的住处。这样，既可以留在娘娘身边，又不会打扰四阿哥休息。”
两边都不得罪。
可能是一起睡久了习惯了，顾倾总要嗅着完颜照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才能睡得安稳。
其实这种皂角香奶娘身上也有，可不知怎地，就是没有完颜照身上的香味安神。
只要能让他睡在完颜照身边，别说是碧纱橱，便是柴房他也睡得，顾倾当即表态：“这个主意好。厢房太冷，不如主殿暖和。”
德妃怕冻到十四，忙吩咐人将碧纱橱收拾出来，让完颜照陪着十四暂且住在里面。
完颜照以十四睡觉轻为由，支开了所有值夜的宫女，把奶娘也支到别处去了。
她轻轻躺在十四身边，并不抱他，也不让他抱，而是轻声问：“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31章
偷听过贞观天子和系统的对话，她知道这世上有穿越者的存在，她自己转世之后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古怪的事见多了，不管十四怎样回答，完颜照都不会意外。
“并非神圣，不过是孟婆汤对我无用罢了。”顾倾安静躺在完颜照身边，语气淡漠而平缓。
别看完颜照生得玉雪可爱，却是一套老气横秋的心肠，顾倾在割破夏萍的喉管把血喷在完颜照身上时，就知道瞒不过去了。
隔壁寂然无声，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顾倾给她时间消化，毕竟孟婆汤这种事足够诡异，完颜照没有吓得尖叫起来，已经算是胆子大了。
半晌听完颜照幽幽问：“所以你才不让奶娘给你喂奶，不让宫女伺候沐浴？”
顾倾“嗯”了一声：“怪只怪我脸皮薄。”
完颜照冷笑：“所以你这个薄脸皮便夜夜心安理得地让我抱着睡？”
“你抱着我睡，难道不是因为你体寒怕冷？”顾倾翻了个身，面对完颜照，“前半夜你抱着我睡，到了后半夜我抱着你睡，天亮你才轻手轻脚地调换姿势，以为我不知吗？”
“你……”
对方说的都是事实，她睡觉不老实，又怕冷，常常一觉醒来人在他怀中。
耳根不自觉发热，完颜照也翻了身背对他，听他轻笑着说：“趁人不备偷偷亲我，强迫给我洗澡换衣，主动抱着我睡，不害臊地说要我所有的第一次，哄弄我喊你姐姐，却在我亲了你之后告诉我，男孩子不能随便亲女孩子的嘴，亲了就要娶……”
“不作数，都不作数！”脸烫得不行，完颜照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窘迫的一天，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不是，我嘴也让你亲了，澡也让你洗了，全身都被你看光了，每天睡觉给你当暖炉，我现在闻不到你身上的香味根本睡不着，你一句不作数就完了？”
顾倾才不会因完颜照是女孩子就放过她，索性把话摊开了说：“从前被你胁迫是因为年纪小，不会说话，也无力反抗，如今却是有些离不开你了。你耍赖说不作数，我怎么办？”
主殿里墙角点着灯，碧纱橱顾名思义只是用碧色幔帐合围而成的狭小空间，幔帐透光，她的脸这样热，肯定是红到滴血了。
完颜照拉起薄毯将头蒙住，闷闷道：“那你说怎么办？”
顾倾腆脸说：“一切如常，不然恐怕德妃生疑，等我长大些自会给你一个名分。”
听他说起名分，完颜照也顾不得害羞了，霍地掀开蒙在头上的薄毯，翻过身逼视着顾倾的眼睛：“你打算给我什么名分？”
顾倾却不看她，只看那墙角摇曳的灯光：“那要看你做到什么程度。若你一直是我的玩伴，也只愿是我的玩伴，我怎么也要给你谋个女官当当。你既受了我的恩惠，自然要留在我身边服侍，给我当一辈子的玩伴，不许有旁的心思，更不许嫁人，我保你一生尊荣富贵。”
谁愿给他当一辈子的奴才，完颜照撇撇嘴：“女官也算名分？”
经历过刻骨铭心的背叛，顾倾心里始终横着一道坎儿。完颜照太像那个人了，长得像，脾气也像，可越是相像，他越不敢给出那样的承诺。
因为那个人背叛了他，以庶母之身与太子私通，秽.乱.宫.闱。
他为了跟她在一起厮守一辈子，已经逆转历史，让她怀上了自己的骨肉，并打算赔上自己这条性命。
与系统为敌如何，没有下辈子又如何，至少这辈子值了。
可她呢，嫌他老了，狠心流掉了他们的孩子，背着他与年轻英俊的太子搞在了一起。
她这样做，虽然将历史重新拨乱反正，却伤透了他的心。
作为一个资深穿越者，喜提卷王终身成就奖的男人，他本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婚主义者。
是她改变了他，又将他狠心抛弃。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不会结婚，更不会跟谁生孩子。
顾倾知道完颜照想要的名分是什么，可他给不了。
给不了的东西，他不会轻易承诺。
他不是她，学不会一边流掉孩子，一边勾搭太子，一边还想爬上他的龙床。
相似的容貌混乱了时空，哪怕是她身上干净清冽的皂角香都无法将他唤醒，无法阻止喷薄而出的怒意，和凉薄的话：“你当初那样哄骗我，这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名分了。”
什么最好的名分？一辈子的玩伴吗？
说是女官，竟连外室也不如。
是了，这个朝廷以上三旗为尊，只有上三旗名门的贵女才能做皇后、皇贵妃和贵妃，其他妃嫔哪怕如德妃那般能生，有两个皇子加身，这辈子也只能止步于四妃了。
而她出身下五旗的小门小户，若没有一番机缘，给皇子提鞋都不配，又怎敢奢望嫁与炙手可热的皇子做嫡福晋呢？
还妄想十四这辈子只有她一个，简直可笑。
十四愿意给她谋个女官，让她一辈子留在他身边都是抬举了。
换做旁人，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毕竟德妃当初通过选秀，也只是一个端茶倒水的宫女。
完颜照心凉半截，将薄毯重新蒙在头上：“也好，能留在你身边，我此生足矣。”
薄毯挡住了她冰冷锐利的目光，也许乌雅家老太太说的没错，她天生就是六绝之命，所以才能沿着自己规划好的道路一往无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十四最好是个薄情郎，像李治那样，不然她害怕自己下手的时候会犹豫。
于是两人背对而眠，一个如坠冰窟噩梦不断，一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沉。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完颜照是被热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一片雪白，腰上照例搭着一只小手。
原来睡着之后，身体贪恋他身上的温暖，还是将他搂在了怀中，他却最不耐热，只得反客为主抱住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