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松是个什么德行,乌雅家自然清楚,本来看在完颜罗察的面子上,嫁一个嫡女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谁让姑奶奶和姑爷从前眼界儿高,瞧不上乌雅氏家的姑娘呢。
一会儿去攀钮祜禄氏,一会儿想与张家结亲,连那拉氏都跪舔了,最后完颜松的名声臭了才想起乌雅家来。
破船还有三千钉呢,他们完颜家当乌雅家是什么!
于是一口回绝了,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本来完颜琼已经进宫,名义上算是十阿哥的人了,几乎不会被完颜松的亲事影响。可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居然把这事传进了宫,现在储秀宫随便一个小宫女都敢在背地里嘲笑她。
完颜琼快气死了:“都是完颜家出来的,你坏了我哥哥的亲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 没什么好处。”面对完颜琼的咄咄逼人,完颜照不闪不避还朝着完颜琼的方向迈出一步,附在她耳边说,“只图心里痛快。”
完颜松杀了原主,让她转世到原主身上,她不是没想过杀了完颜松给原主赔命,可这样做太便宜他了。
她要完颜松活着,受尽这人间的苦楚。
完颜琼气得浑身发抖,一时也忘了这里是皇宫,扬起手便要打完颜照的脸。下一秒被人抓住手腕,狠狠甩到一边,没站稳跌坐在地。
她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见十阿哥正站在完颜照身边,温声问她伤到了没有。
明明她才是十阿哥的人。
明明跌倒受伤的那个是她。
眼泪流了满脸,完颜琼想不明白。
直到十阿哥厉声质问她为什么动手打人,完颜琼才后知后觉。
原来抓住她手腕,并将她甩到一边的人也是十阿哥。
前段时间十阿哥刻苦读书,她衣不解带地在旁边伺候,与十阿哥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至少十阿哥看她的眼神不再冰冷,偶尔也会关心她一下,完颜琼还以为终身有靠了。
谁知今日他又这样对她。
十阿哥问她为什么打人,完颜琼费力地站起来,指着完颜照声嘶力竭:“她巧言令色几番坏了我哥哥的亲事,让我哥哥和完颜家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她也是完颜家的人,就算我哥哥之前对她不好,她也是吃完颜家饭菜长大的,也是我阿玛养活了她们母女三人!这样的白眼狼,不该打吗?”
十阿哥有些愣怔,似乎不相信完颜照是这样的人。
完颜照冷笑一声,并不反驳,而是问完颜琼:“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前两次提到完颜松,在场的人不少,有那舌头长的传话给完颜琼并不奇怪。可她与大福晋说起的那一回,德妃特意遣了屋里服侍的,知道的人很有限,完颜琼远在储秀宫从何得知?
“你承认了是不是?”完颜琼也不傻,她不会被完颜照牵着鼻子走。
完颜照嗤笑:“我承认什么?我从来没说过假话,也没说过兄长和完颜家的坏话,我处处为完颜家的声誉着想,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她从来都是反话正说,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所以我问是谁告诉你的,我想知道谁在挑拨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
完颜琼当然不信,可架不住十阿哥信以为真,他逼视着完颜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说!”
完颜琼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让十阿哥凶神恶煞地一吓,顿时没了主意,哆哆嗦嗦说:“是、是毓庆宫的含珠说的。”
在宫里这几年,除了照顾十四的饮食起居,完颜照也没少打听各个宫里的事,以及皇子阿哥们身边的事。
因太子年少荒唐,曾经搞大了毓庆宫里一个宫女的肚子。按理说这种事本不值什么,一碗落胎药便能了结,谁知这宫女竟然是个贞烈的性子,被逼喝下落胎药之后一个脖子吊死了。
皇宫里闹出人命,康熙很快知道了,将太子叫到跟前狠狠训斥了一顿。
当时武儿还在乾清宫当差,正巧赶上了那一场热闹。
完颜照问她宫里趣事的时候,武儿便把这事说了,完颜照挑了挑眉:“若那宫女果真是个贞烈的性子,被太子强迫时为何不死,被诊出怀孕时为何不死,偏要等到人尽皆知时才死,可见是想把事情往大了闹的。”
况且宫女自戕,与妃嫔自戕一样都是祸及全家的大罪,若不是有人指使或受人胁迫,再贞烈的性子恐怕也要忍一忍了。
再说进了毓庆宫的人,不管是女官还是宫女,早在身份上明确了是太子的人,巴不得被太子宠幸。
哪怕是落了胎,也能开脸做个侍妾什么的,总比宫女好过许多。熬到太子有了正妃生下嫡子之后,若还有恩宠生个儿子出来,至少也能封个格格终身有靠。
更不要说太子本来生得英俊风流,有这种好事,谁会舍得去死?
宫女是选秀选出来的,有德妃平步青云的例子在前,若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谁会巴巴地送女入宫。入宫之后还要经过培训,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清楚得很,这时候出个贞洁烈女也太奇怪了。
不过人死了,死无对证,又闹得很大,太子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完颜照问武儿当时是谁在协理六宫,武儿想了想说那时候皇贵妃旧疾发作,好像是惠妃和荣妃在管。
而这个叫含珠的貌美宫女,也是那时顶差去的毓庆宫,据说后来极得太子宠爱。
一个是太子的宠婢,一个是十阿哥的身边人,而太子和十阿哥在宫里从来都是王不见王的关系,他们身边服侍的又怎会有来往?
再加上贵妃自持身份,十分忌惮毓庆宫,断断不会允许完颜琼与含珠有交集。
这个道理完颜照能想到,十阿哥自然也能想到:“你何时与含珠说上话的?”
“就是爷打了臣女那次,臣女跑到外面哭,正好被含珠瞧见了,她便告诉了臣女一些伺候爷们儿的办法。臣女按她说的做了,爷对臣女果然好了一些。”那段时间十阿哥心情不好,完颜琼几乎天天挨打,生活那叫一个水深火热。
十阿哥脾气暴躁,发起火来只想打人,所以到底是哪一次打了完颜琼,让完颜琼被含珠瞧见,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你家里的事,你自己都不知道,含珠怎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完颜松三番两次被拒婚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十阿哥也听说了,可那都是完颜罗察长袖善舞却自不量力的结果,跟完颜照有什么关系?
最近因为十四的缘故,他每天都挑灯夜读,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用,饶是如此仍旧追赶不上。
他是这样,看黑眼圈就知道太子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怎会有闲心关注完颜松的亲事。
完颜松之于太子就是一个陌生人,太子都不关注,他身边的宠婢是怎么知道的?
完颜琼更慌了,她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只当是毓庆宫的人出宫更方便,消息也更灵通。
事出反常必有妖,由不得十阿哥不起疑,他逼视着完颜琼,眼中蓄着怒意,又问:“毓庆宫的人没有这样的好心,含珠告诉你这些,你是不是也投桃报李了?”
宫里的奴才从来只会锦上添花,谁也不会傻到去做雪中送炭的事,含珠结交完颜琼必然有目的。
完颜琼慌得直抖,闲聊时她确实跟含珠说了不少储秀宫的事,含珠也跟她抱怨过太子。
完颜琼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被十阿哥问起才品出不对来:“她好几次问到爷为什么总去永和宫,是去找四阿哥,还是十四阿哥。”
十阿哥看了完颜照一眼,不自在地偏了偏头:“爷去找谁,关她什么事?”
很快镇定下来又问:“你是怎么答的?”
完颜琼咬牙:“自然是……实话实说。”
十阿哥扬起手,却被完颜照扯住了袖子,完颜照继续问:“她是不是还问过你,十阿哥与十四阿哥关系如何?”
完颜琼瞪着完颜照,一字一顿:“有你在,他们的关系怎么可能好!”
“双龙抢珠玉佩那事,也是她给你出的主意吧?”完颜照才不理完颜琼,只问自己关注的。
只可惜那天皇上来得太快,不然贵妃少不得要重重惩罚完颜照,完颜琼只恨完颜照运气好:“是又怎样!你勾搭皇子阿哥,与人私相授受,难道不该受罚吗?”
完颜照拉下十阿哥扬起的手,冷着脸对完颜琼说:“你走吧。”
完颜琼恨恨走了,完颜照转头看十阿哥:“你打她也没用,她就是个蠢货。留着她,查清楚含珠的底细和她接近完颜琼的目的才更重要。”
她总觉得有人在故意挑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之间的关系。
毕竟十阿哥是除了太子之外,皇上出身最高贵的儿子,而十四阿哥正得圣宠,且恩宠日隆。
这两个人若对上,不管重创了哪一个,或是两败俱伤,都有人能从中获利。
十阿哥也想到了这一层,脱口说:“含珠是毓庆宫的人,会不会是……”
“不一定。”余光瞥见不远处隐着一道黑影,完颜照打断了十阿哥的话,压低声音说,“在查清楚之前,谁都有可能。”
完颜照忽然低了声音,十阿哥警觉起来,他朝四周看了看:“我送你回去。”
“不劳十哥操心,我自己的人自己带回去。”顾倾从阴影里转出来。
完颜照松了一口气,对十阿哥说:“你先走吧。”
十阿哥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也没说,他看了顾倾一眼,无声离开。
等十阿哥走远,顾倾仰起头问完颜照:“在聊什么,聊了这么久?”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还问?”除夕夜的风很冷,完颜照伸手将顾倾斗篷上的兜帽罩下来给他挡风。
顾倾抓住她的手,又松开,利落地解下自己的斗篷扔给她:“快穿上!这么冷的天往外跑,与人站在风口闲聊,若是冻坏了身子,我还得照顾你。”
完颜照不穿,顾倾立起眼,完颜照只好披上。再抬眸忍不住用指尖轻轻触碰顾倾的眉眼,细细勾勒描摹,一时竟有些失神。
不光是骑马的动作,他这副凶巴巴的样子也很像那个人。
刹那风起,有雪花飘落,顾倾冷得不行,一把拉住完颜照的手,牵着她往宴会厅的方向跑。
斗篷尚未系好,完颜照低呼一声,一只手揪着斗篷的领口,一只手被顾倾牵着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奔跑,心底才泛起的那一抹惆怅瞬间被风吹散了。
等他们跑回宴会厅的时候,宫宴就快散了,又坐了一会儿,便随德妃回了永和宫。
晚上躺在被窝里,顾倾低声说:“我这样锋芒毕露,以后注定要对付各种明枪暗箭。后宫里的水深不见底,万一我不能平安长大,十阿哥倒是一条不错的后路。”
完颜照之前确实有这个想法,可经历过几次事之后,她清楚地知道十四的实力。哪怕十四没有这个实力,她也有,上辈子不是白混的,她有能力帮他挡掉所有明枪暗箭。
她更知道,此时此刻十四这样说,可能是一种吃醋的表现。
男人吃醋了,要怎么办,没人比完颜照更有经验。
她可是拥有过后宫的女人。
“我记得曾经说过,我很喜欢你。”完颜照掀开被子一角,露出顾倾白皙的脖颈,上面还有她咬过的樱粉色疤痕,“只要你乖乖听话,不管你锋芒也好,鲁莽也罢,我都能罩得住你。我从来不需要后路。”
说着轻轻亲了亲那处伤疤。
顾倾只觉后颈一阵酥麻,可他不喜欢完颜照把他当小孩子。
背对着她,往前拱了拱拉开些距离,顾倾得寸进尺说:“那你要向我保证,以后不许跟十阿哥单独见面,更不许跟他说话。”
顾倾知道自己这样说很矫情,甚至幼稚,可他每次看见完颜照单独跟十阿哥在一起,心里就火大。
看来对付男宠的甜言蜜语并不管用,完颜照主动示弱:“好,我保证。”
保证来得太快,顾倾总觉得不真实:“你发誓。”
发誓?开什么玩笑?等她再次君临天下,总是要开后宫的。
现在她只是跟十阿哥单独说话,他就要她发誓,那等她开了后宫,他会怎样?
这男人啊,就不能惯着。
在李治身上用过的那一套也不管用,完颜照不说话了。
半晌,顾倾回过头,正好对上完颜照凶巴巴的目光,和微红的眼眶。
顾倾叹气,举白旗:“行了行了,我信你。”
他已然做出让步,可对方的眼睛却越发红了,最后染上水泽,在月光的掩映下亮晶晶的,我见犹怜。
再冷硬的心也软了,顾倾赶紧抱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用手轻轻给她顺着背。
一模一样的反应和动作,几乎让完颜照破防,她抽噎着问顾倾:“你真的是唐朝人吗?”
“是。”
“生在……武德末年?”
“是。”
果然不是,武德末年,贞观天子已经二十几岁了。
上辈子她杀了那么多人,有坏人,也有好人,临死时她还以为自己会下地狱。
能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新投胎做人,她应该知足了,为什么还要奢求更多?
那样好的男人,遇见一次已经是幸运,她不该贪心的。
完颜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醒来之后十四还在她身边,被她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虽然他还是个小孩子,给她的感觉却很踏实。
顾倾睡眠很轻,完颜照一动便醒了,他热得翻了个身:“睡吧,今天放假。”
完颜照应了一声,又把他捞进怀中,自己都没想到还能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忽然乱起来,顾倾睁开眼问外间当值的:“出了什么事,这样吵?”
奶娘的声音传进来:“十三阿哥昨夜通宵没睡,累晕了过去,娘娘让请了太医过来瞧。”
顾倾打了个呵欠:“昨天是除夕,十三阿哥不睡觉……是在守岁吗?”
“十三阿哥昨夜一直在书房练字。”奶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忍心。
十三阿哥只比十四阿哥大两岁,若不是十四阿哥太过拔群,不到三岁便通过皇上的考校到尚书房读书,给了十三阿哥太大压力,十三阿哥也不至于学到晕倒。
顾倾梳洗完毕,先去西厢房看望十三阿哥,正碰上去请太医的小内侍回来,却不见太医的踪影。
第46章
“太医呢?”顾倾问,即便是除夕夜宫里也应该有太医当值才对。
小内侍喘着气说:“今天早晨两个轮值的太医都被人叫走了,奴才去的时候还没回来。”
都被叫走了,宫里很多人生病吗,顾倾又问:“都被谁叫走了?”
小内侍苦着脸:“听说是被延禧宫和钟粹宫的人叫走了,好像是八阿哥和三阿哥昨夜劳累过度,八阿哥发起高烧,三阿哥跟十三阿哥一样,直接在书房晕倒了。”
顾倾:“……”这才哪儿到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