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的时候，太医才匆匆赶来，望闻问切只用了望，便轻车熟路地开药方，把最近说烦了的话又对德妃和敏贵人说了一遍，最后道：“积劳成疾导致的晕眩一定要好生休息，保证睡眠，光靠吃药是治不好的。”
近来皇子阿哥们频繁生病，病症几乎一样，太医们便将药方和配好的药材随身携带，省去了来回奔波之苦。
皇宫太大，频繁出诊过于消耗体力，原本在太医院混日子的老太医们纷纷告老，终于腾出地方给年轻的太医施展拳脚。
顾倾不知道，他在皇子阿哥们中间掀起的内卷风暴，竟然把太医院多年以来的内部管理问题给卷没了。
除了太医院，昨夜来参加宫宴的宗亲们也被深深震撼了。尊贵如皇上的儿子们都如此努力，他们这些所谓的贵族还有什么理由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酣睡？
从前太子也很努力，可太子是储君，为了顺利继承皇位，他不努力谁努力？
如今不一样了。
如果所有皇子阿哥们都在努力都在用功，宗亲们却还在装睡，一味只知道享乐，将来迟早会被边缘化。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若臣子赶不上天子的脚步，甚至连天潢贵胄都赶不上，天子会怎么办？
当然是启用比他们更优秀的汉人官员。
等汉人官员翻了身，还有他们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纷纷在家中延请西席给子弟们上课，有实力的还在宗族里建了族学，并设立奖惩机制。
内卷之风从宫里刮向宫外，从皇室刮向宗亲，又不可避免地从满人刮向了汉人。
直接导致以后几年科举内卷成风，相应地选拔出来的人才含金量飙升。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康熙听说三阿哥、八阿哥和十三阿哥都病了，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于是特批尚书房在除夕之后休沐十日，并且年年都有，作为冬假。
这十日康熙几乎夜夜宿在永和宫，拉着德妃疯狂造人。德妃每日累到腰酸，等康熙走了，忍不住与春芳抱怨：“皇上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天天这样折腾，万一损了龙体可怎么好？”
春芳掩口轻笑：“皇上还不是瞧着十四阿哥好，四阿哥和几位格格也都是聪明伶俐的，想让娘娘趁年轻多生几个。”
德妃何尝不知，可她早年为了往上爬生得太多太频繁，身体亏空得厉害。再加上六阿哥夭折后悲痛欲绝伤了身子，拼死生下十四已是老天眷顾，这把年纪再想生育恐怕有些难了。
太医也是这样说，可皇上不死心，德妃也很无奈，春芳给德妃解心宽：“皇上让娘娘备孕，娘娘备着便好了，至于能不能怀上，还要看天意。娘娘不为别的，也要为十四阿哥着想，毕竟您受宠，于十四阿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德妃点点头，觉得有理，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皇上的热情，梅开二度重新成为宫里的宠妃。
为了能让德妃在备孕期间身心愉悦，康熙特意命人将德妃的娘家人接进宫来陪她。
完颜家二奶奶听说了此事，回娘家一番哭闹，硬逼着她额娘带她到族叔家串门。几顿软磨硬泡之后，族婶终于答应带她进宫给德妃请安。
完颜琼自打从含珠口中听说完颜松的婚事是完颜照搅黄的，便托含珠帮忙给完颜家捎了一封信出去。
完颜家二奶奶拆开信一看，差点气死，她就说儿子怎么会这么倒霉，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好啊，吃着完颜家的喝着完颜家的，长大了翅膀硬了，竟然反过头来诋毁完颜家。从前她就看完颜照不顺眼，没想到真养出了白眼狼来。
二奶奶一气之下到太太面前告状，把太太气得差点中风，反被完颜罗察好一番训斥。
二奶奶气不过，又跑去长房所在的山庄闹事，结果人都没见到，就被郭络罗氏的庄头带人给叉了出来。
二奶奶回去跟完颜罗察闹，完颜罗察知道完颜照在气什么，于是亲自带完颜松到长房赔礼。
大奶奶推说病着没见，只让完颜熙出来应付。完颜熙才收到完颜照的书信，信里告诉她，若二房来闹，二奶奶来直接让人叉出去不必客气，换成完颜罗察的话，让完颜熙只管往她身上推，她来处理。
每回完颜照的信都是梁向亲自送来，完颜熙问过梁向，得知完颜照在宫里混得很好，完全有能力摆平此事。
于是按完颜照教的，等完颜松低三下四地赔过礼，推说不知道，让完颜罗察有事去找完颜照。
完颜松当场气炸，放出狠话让她们等着，完颜熙根本不理他，只看着完颜罗察说：“二叔，您是来赔礼的，还是来威胁我们孤儿寡母的？”
完颜罗察狠狠瞪了完颜松一眼，什么都没说，甩着袖子走了。
父子俩回到家，二奶奶听说是这么个结果，顿时大怒，又揪着完颜罗察大吵了一架。
最近因为完颜松的亲事，完颜罗察几乎成了整个官场的笑柄，每天都有穿不完的小鞋。且不说完颜琼打听来的消息是否属实，就算属实，又怨得了谁？
还不是二奶奶溺爱完颜松，把他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因为几句口角就把堂妹拎起来扔进冰湖，险些丢了性命，换成谁能忍！
他只是没想到完颜照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境遇和作为。
算起来她进宫也没几年，却已经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多罗格格，成了宫里最厉害的伴读，和皇上跟前能说得上话的红人。
相比之下，反倒是下五旗的完颜家拖了她的后腿。
“别吵了！”完颜罗察吼道，“松儿能有今天，还不是你惯出来的！他差点要了照儿的命，照儿怎能不恨！这事到此为止，我们认怂，想来照儿心里的恶气也该出了，以后不会再为难。”
二奶奶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爷，松儿才是你的亲儿子呀！是，松儿之前不懂事差点害了照儿，可照儿不是没事吗！礼我们也赔了，该有的补偿也给了，照儿还有什么不满意？如此作践完颜家，对她有什么好处！”
完颜松恨恨说：“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溺死她！”
“混账！”完颜罗察气极，甩了完颜松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他嘴角出血，“这个家爷做主，爷说算了就算了，谁若再敢追究，爷要他好看！”
直觉告诉完颜罗察，完颜照是个可怕的存在，他们招惹不起。
每年这个时候，吏部都会起草一份外放官员名单，将年度考绩差一些的官员调到地方任职，名义上是增加地方执政经验，实则与贬谪无异。
这些被外放的京官，除非背景足够深厚或是能在地方有一番作为，否则很难调回京城。
虽然完颜罗察已经是侍郎，算半个高官了，朝廷一般不会轻易调动。可他的同僚们连续几年都是甲等，而他前年因苛待寡嫂喜提乙等，且这个乙等极有可能是皇上评的。
再加上因为完颜松的亲事，让他得罪了顶头上司张英。张英本来就忌惮他的能力，出了这事总给他小鞋穿，天知道这一次的外放名单里会不会有他。
他管不到吏部，更无力阻止上司给他穿小鞋，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当好自己的差事，管好自己的后院。
至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出一丁点纰漏。
害怕家里人担心，也怕激化二房与长房的矛盾再闹出什么事端来，完颜罗察并没在家中提起外放的事。
谁知他有这份政治觉悟，二奶奶却没有，当着完颜罗察的面答应息事宁人，转过天便去娘家闹腾，嚷嚷着要进宫。
完颜照不让她好过，那就谁也别想好过。
完颜照能在人前诋毁完颜松诋毁完颜家，她就不能在德妃面前揭了完颜照的老底吗？
什么多罗格格，什么最佳伴读，什么皇上面前的红人，她要让德妃看清楚，完颜照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一日，二奶奶终于等到了进宫的机会，她特意等完颜罗察上朝之后才重新梳洗装扮去了娘家。
二奶奶虽然与德妃同族，却不算是德妃的娘家人，想要进宫，必须打扮成族婶的丫鬟。
按规矩，命妇进宫只能带一个丫鬟，年纪大些的酌情可以带两个。
如今德妃受宠，对待她的额娘自然是要酌情的。
下了马车，被内侍引到永和宫，寒暄着过后，乌雅家老太太问起德妃的身体，劝她好好保养，争取再为皇家开枝散叶。德妃一一应下，也问了一些家中的情况，母女相谈甚欢，气氛融洽。
难得尚书房放假，德妃便让人将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叫来见过外祖母。两人要给外祖母行礼，被乌雅家老太太伸手接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着说好，扶他们起来。
完颜照跟着十四阿哥走进来，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完颜家二奶奶。虽然几年未见，虽然她换了衣裳做丫鬟打扮，可那一脸刻薄相很难让人忘记。
对方见完颜照认出了自己，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随即变脸，耷拉下眉眼作愁苦状走出人群给德妃请安。
德妃看了她一眼并不认识，只得询问乌雅家老太太：“额娘，这位是……”
乌雅家老太太苦笑：“这位是你族伯家的女儿，你们小时候见过的，后来嫁给完颜家的二爷做了福晋，就是礼部侍郎完颜大人的福晋。听说臣妇要进宫探望娘娘，非要跟来给娘娘请个安。”
完颜家的人？德妃偏头看向完颜照：“照儿，是你的婶娘吗？”
完颜照才进宫的时候，宜妃与德妃闲聊，便把完颜家如何无耻侵占她堂妹的嫁妆，并苛待长房孤儿寡母的事都说了。
当时她听了就很气愤，只是没想到还有得见真人的一天。
完颜照应了一声，站出来，恭恭敬敬朝乌雅氏福了福，喊了一声二婶。
装，继续装，乌雅氏气死了，当即给德妃跪下，将完颜照三番两次破坏完颜松亲事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一个头磕在地上求德妃为她做主。
德妃在后宫混了这么多年，恶人先告状的事见多了，可如乌雅氏这般拎不清的还是头一次见，也算是开了眼。
且不说她是什么族伯家的女儿，听额娘的意思显然出了五福。便是没出，她早早地嫁去了完颜家，与自己并无来往，第一次见面便求自己为她做主，惩罚陪在自己身边三年，几次救下十四性命的完颜照，她凭什么？
脸可真大。
不过她既然求到自己跟前，看在家族和完颜大人的面子上，总要给她几分体面。于是德妃沉下脸，象征性地问完颜照：“照儿，你二婶所言可是真的？”
完颜照只是动了动唇，顾倾已然接话：“照儿日夜陪在儿臣身边，儿臣怎么不知照儿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德妃没叫起，乌雅氏只能跪着说话：“这丫头嘴甜心苦，极擅伪装，想来十四阿哥被蒙蔽了也未可知。”
大人在说话，一个小毛孩子插什么嘴。
顾倾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并不搭理乌雅氏，而是笑嘻嘻问德妃：“照儿与额娘一样住在宫里，并未出宫，如何能破坏宫外人的亲事？儿臣斗胆问额娘一句，便是额娘自己能做到吗？”
德妃换位思考之后摇摇头：“恐怕是鞭长莫及。”
早听完颜罗察说起过十四阿哥，说他天资过人，很得皇上宠爱，当时乌雅氏还觉得他言过其实。
今天可算见识到厉害了。
让十四阿哥这么一解释，完颜照根本不用开口，德妃也不会信她。
幸亏她有备而来：“娘娘，臣妇的小女儿完颜琼在储秀宫当差，完颜照出言诋毁完颜家时她也在场，她可以为臣妇作证。”
顾倾歪着小脑袋看德妃：“额娘，十哥还病着，没必要派人去打扰他。她说的那几次儿臣都在场，与张英大人对话的那一次，四哥正好也在，您不信儿臣，总要信四哥，四哥从来不会说谎。”
德妃虽然不喜欢四阿哥古怪的脾气，对他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于是问四阿哥：“老四，当时是怎么说的，你可还记得？”
四阿哥言简意赅：“儿臣并未听到半句诋毁完颜家的话。”
乌雅氏：“……”
“娘娘，这死丫头惯会邀买人心，还是派人去一趟储秀宫……”乌雅氏仍不死心。
“放肆！”这回不用德妃开口，乌雅家老太太已然道，“当初你求到老身面前，只说进宫给娘娘请安，早知道还有这些破烂事，老身断不会带你过来烦扰娘娘。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质疑皇子阿哥的人品！”
皇上特批她进宫，是来给德妃安心的，可不是让她带人过来添堵的。
说着乌雅家老太太站起身：“今日之事，都是老身考虑不周，还请娘娘恕罪。”
德妃忙让春芳扶老人家坐下：“额娘年纪大了，当以保养身体为重。”
言下之意是少管别人家的闲事。
“来人，把乌雅氏带下去。”还不够给她丢人的，德妃再也不想看见这个所谓的同族了。
乌雅氏还想再说，德妃已然不耐烦地摆摆手：“快带下去！”
等乌雅氏走远了，德妃这才看向完颜照：“好孩子，不怕，本宫为你做主。”
送走乌雅家的人，乾清宫那边来人传话，说皇上中午在永和宫用膳。
永和宫上下都忙碌起来。
每次康熙过来用膳，都要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作陪，今天也不例外。
康熙让人给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布菜，笑着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都该多吃点肉，别像十阿哥那样豆芽菜似的总生病。”
不过是在除夕夜染了点风寒，养一养用不了几日便好了。可他偏要折腾，生病的时候还在熬夜背书，以致病情加重，绵延到今日还没好利索。
其实也不怪十阿哥着急，他才到尚书房读书便遭遇了快慢班合并这种地狱模式，连适应的时间都没有。
就好像小学才毕业，忽然被分配到初三重点班，不玩命追赶，课都听不懂。
本来康熙打算为了十阿哥暂时保留慢班，班里只有他一个学生，可十阿哥总跟十四较劲，嘴硬说他能行。
最后追是追上了，却也熬垮了身体。只与完颜照站在风口说了几句话，完颜照都没事，十阿哥直接病倒了。
就这破身体，还敢跟他抢女人，顾倾十分不屑。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利用十阿哥给完颜照出气：“汗阿玛，十哥病得很重吗？”
康熙看着他吃下一大块炖牛肉，很是满意：“病了几日还没好。”
顾倾看一眼德妃：“额娘，十哥病得这样重，幸亏咱们上午没去打扰。”
康熙挑眉问：“上午？出了什么事？”
德妃也没隐瞒，将乌雅氏进宫求她做主的事都跟康熙说了。
等德妃说完，顾倾接话道：“照儿一直陪在儿臣身边，她的一举一动儿臣都看在眼里，并没听她说过一句诋毁家族的话，也不知完颜家的人怎会认定是照儿破坏了完颜松的亲事。”
“可儿臣说什么，她都不信，儿臣请四哥作证，她仍不肯相信。”顾倾微微蹙眉，“坚持要额娘派人去储秀宫叫完颜琼过来对质，把外祖母气得脸都白了，忙忙地起身请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