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照一眼看穿了郭络罗氏的心思:“额娘,完颜家苛待我们孤儿寡母都不怕被人耻笑,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她这个额娘性子绵软,却有一个顶事的娘家。就算她们典当度日,丢尽了完颜家的脸面,完颜家碍于郭络罗氏也不敢拿她们怎样。
“额娘,照儿说的对,他们都不怕丢丑,我们怕什么?”完颜熙把白粥碗丢在一边,一日三餐都吃这,她都快吃吐了。
完颜燕也放下粥碗,拉着郭络罗氏的胳膊撒娇:“额娘,燕儿要喝肉粥。松哥哥养的小狗都有肉粥喝,燕儿也想喝。”
完颜熙瞪完颜燕:“谁是你松哥哥!”
完颜燕眨巴眨巴大眼睛:“……是完颜松。他说我叫他松哥哥,他就把喂小狗的肉粥分我一半。那肉粥里全是肉,可好喝了。”
完颜照捂嘴,差点把隔夜药吐出来,完颜松可真他妈不是个人。
眼见郭络罗氏抱着完颜燕又要开哭,完颜照提醒她:“额娘,镯子。”
完颜熙大包大揽:“额娘,我去找人典当。”
郭络罗氏终于把眼泪憋了回去,费了半天劲儿才把镯子取下来,交给完颜熙:“找个妥帖的人去办,越少人知道越好。”
完颜照朝完颜熙眨眨眼,完颜熙心领神会,嘴上应是,心说要是不闹得人尽皆知,我管完颜松叫哥哥。
很快长房的小院里飘出肉香,完颜照姐妹三人如愿喝上了肉粥。半碗肉半碗粥,完颜熙和完颜燕喝得津津有味,完颜照委实难以下咽。
谁说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也想换点清粥小菜,她就不想换。
一点也不想。
不过她还是强迫自己喝了两大碗。
不吃饭,怎么能养好身体。
余光瞥见郭络罗氏还在喝白粥吃咸菜,完颜照问她:“额娘,你怎么不吃肉粥?”
郭络罗氏笑着说:“你们吃吧,我不爱吃。”
都一脸菜色了,还嘴硬,完颜照盛了一碗肉粥推到郭络罗氏面前:“额娘,我们以后天天吃肉,你不爱吃也得吃。”
完颜熙不明白妹妹话里的意思,只当她是在夸额娘那镯子值钱,下意识附和:“就是就是,那镯子卖了五十两银子,就是天天吃肉,也能吃上好一阵子呢。”
那么好的羊脂玉镯,只卖了五十两银子?
完颜照唇角抽了抽:“你托谁拿出去卖的?”
完颜熙看了郭络罗氏一眼,有点心虚:“托了二门上的刘婆子。”
完颜照:好,刘婆子,小本本上又多了一个人。
谁知郭络罗氏闻言惊掉了手里的羹匙:“刘婆子是个大嘴巴,你托她卖镯子,不等于……”整条街都知道这事了?
家里有个大嘴巴,有时候也不是坏事,就原谅她好了。
完颜照默默把小本本上的刘婆子划掉了。
才吃过午饭,内院管事就找上门来质问了:“大奶奶,奴才敬您是个主子,您怎么就不能干点儿主子该干的事呢?完颜家是缺您吃了,还是少您穿了,您为什么私下典卖首饰,打完颜家的脸呢?完颜家脸上无光,您脸上好看是吗?”
郭络罗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像真是她做错了似的,内院管事更来劲了:“您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去找二奶奶说,二奶奶管不了,您找太太也行,何苦跑到外面丢人现眼!”
眼瞧着郭络罗氏要给管事道歉了,完颜照轻咳一声,冷冷开口:“放肆,你一个奴才,就是这么跟主子说话的?谁给你的狗胆?我额娘再不济,也是完颜家的长房长媳,是上三旗郭络罗家的贵女。别说二奶奶乌雅氏,就算是太太都没资格给我额娘脸色看。”
什么是上三旗,完颜照一时还没搞明白,不过郭络罗氏提到自己的娘家时总把上三旗挂在嘴边。完颜照猜测这个所谓的“上三旗”应该是个很厉害的门阀氏族。
类似唐早期的关陇世家。
主子奴才的称呼也很特别,有点不把奴才当人的意思。不过此时此刻,也只有这种巨大的身份差别,才能震慑住眼前这个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管事。
作者有话说:
顾倾:替完颜家点蜡。
完颜照:小本本上的,一个一个来。
第7章 撑腰
内院管事奉二奶奶之命过来教训长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以郭络罗氏服软作结,被人当面训斥的情况,还从未有过。
郭络罗氏性格绵软,受了欺负也不敢吱声,要不是有人提醒,管事都快忘了她是上三旗的贵女。
而完颜家勉强算是下五旗宗亲,二奶奶的娘家乌雅氏不过是正黄旗的包衣,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
只论出身,大奶奶见到太太可以不用行礼,二奶奶见到大奶奶却是要行跪礼的。
可大奶奶到底是完颜家的媳妇。
大爷刚没那会儿,大奶奶受了委屈,郭络罗家还曾派人过来给她撑腰,结果都没见到太太的面,硬是被大奶奶的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给打发回去了。
如此几次,郭络罗家便不再派人过来,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送些银钱,贴补长房的开销。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再说大奶奶不过是个庶女,郭络罗家都不怎么管她了,还在这儿充什么上三旗贵女!
内院管事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完颜照,刚要开口教训,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禀告:“大奶奶,亲家太太派管事过来送银子了。”
亲家太太便是郭络罗氏的嫡母了。
郭络罗氏虽然是庶女,却自幼丧母,养在嫡母膝下。她性子好,心又细,手又巧,在家时很得嫡母欢心。
当年要不是完颜家的大爷生得英俊,人品好,学识也好,又是完颜家老爷亲自出面求娶,嫡母根本舍不得让郭络罗氏下嫁。
谁知完颜家的大爷是个短命鬼,娶妻之后没几年就去世了,郭络罗氏因此被人说成是扫把星,在完颜家受尽苛待。
嫡母看不下去了,派人来与完颜家商量和离,聘礼全退,嫁妆也不要了,只想把寡居的郭络罗氏接回家。
完颜家对此没有意见,可只让郭络罗氏一人离开,并不许她带走三个孩子。
郭络罗氏与亡夫感情笃深,也舍不下三个年幼的孩子,执意为亡夫守节,不肯和离,也不愿回家。
嫡母拿她没办法,只逢年过节派人来送些银钱贴补。
年前,嫡母已经派人来送过银钱了,只不过那些银钱,在完颜家的层层盘剥之下,送到郭络罗氏手里少得可怜。
过完年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郭络罗氏怕嫡母担心,宁可典当首饰,也不肯再去麻烦娘家,谁知娘家还是听到风声,又送了银子过来。
有了这笔贴补,和典当玉镯的银子,她们母女三人总算能过上两天好日子了。
郭络罗氏面露喜色,谁知内院管事脸上的笑容比她还夸张,又能发一笔小财了。
完颜照微微蹙眉,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见管事转身要走,赶紧叫住了她:“劳烦管事把人带过来。”
郭络罗氏前脚典当了手镯,后脚娘家便派人来送银子,说明郭络罗氏在娘家很受宠,到现在娘家还有人关注着她,惦记着她。
听丫鬟禀报,是亲家太太派人来送的银子。能在完颜家称亲家的,肯定是郭络罗氏的嫡母。
也就是上三旗门阀家的当家主母了。
完颜照眼前一亮,银子是否被管事克扣都是小事,与上三旗贵族门阀搭上线才是大事。
看来典当首饰这一步,走对了。
把人带来她还怎么捞好处呢,看在银子的份儿上,管事决定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她为难地看向郭络罗氏:“大奶奶,每次来送银子的都是外院管事,不方便进内宅,您看……”
郭络罗氏刚要接话,话头却被完颜照抢去,她不紧不慢开口:“劳烦管事去跟外祖母派来的人说一声,让他先回去,换个管事娘子进来说话。”
外男进不了内宅,换个人总行吧。
银子都送来了,换个人进来说说话,了解一下情况,当不至于得罪外家。
管事差点口吐芬芳,她再次抬眼用诧异的目光看向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小姑娘。
每一句话都说在要紧处,打在七寸上,这孩子真的只有三岁吗?
郭络罗氏拍了拍完颜照的手,想说这样做太折腾了,何必呢,反被完颜照握住了手掌,握得很用力。
管事又看向郭络罗氏,见她低垂着眉眼不说话,没办法只得吩咐人给外院传话。
不是没想过阳奉阴违,自己昧下这笔银子,把郭络罗家派来的人打发走。
她是有那么贼心没那贼胆。
别看大奶奶性子软好欺负,亲家太太可是个精明厉害的狠角色。万一走漏了风声,让她老人家知道了,自己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从前郭络罗家派来送银子的人就没见过自家姑奶奶的面,通常把银子交给管事便走。今日听说姑奶奶有话要带给太太,让换个人进内宅说话,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赶紧回府禀报太太知道。
钮祜禄氏听说也吓了一跳,自己养大的闺女自己最清楚,没有大事,小女儿绝不会来麻烦她。
上一次小女儿带消息回来,还是完颜家大爷病死那回。
算起来,她已经有三四年没见过自己这个小女儿了。
如果不是完颜府忽然有人出来典当首饰,所去的当铺正是郭络罗家的产业,所典当的首饰正是她给小女儿的陪嫁,十分名贵,她都想不到小女儿嫁到完颜家竟然要靠典当嫁妆度日。
钮祜禄氏看见那只手镯,已然气得午饭都没怎么吃,忙命人拿了银子送去完颜府。
如今又听说小女儿似乎有话要带给她,也顾不得许多,让人叫来自己的长媳马佳氏,吩咐她亲自去完颜家走一趟,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因为婆婆疼爱郭络罗氏,把她当亲闺女看待,马佳氏也把郭络罗氏当成嫡亲的小姑。婆婆让她去完颜家看望郭络罗氏,马佳氏痛快答应下来,立刻吩咐准备马车,下午便去了一趟完颜府。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马佳氏竟然一眼没认出自家小姑子来。
完颜家大爷刚去世那会儿,小姑子虽然悲伤过度,人清减得厉害,到底未失明艳i丽的容颜。
这才几年啊,小姑子已然瘦脱了相,从前珠圆玉润的三个外甥女,如今一个个瘦得形销骨立。半旧的衣裙明显小了,露出洗到发白的绣鞋,竟还不如小门小户家的姑娘看起来有体面。
再看屋里的陈设,也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她记得小姑子出嫁时,婆婆可是陪嫁了一整套黑漆螺钿家具,任谁瞧见了都是一阵牙酸。
如今黑漆螺钿家具一件也无,屋子里的陈设可以说是简陋,郭络罗府上丫鬟住的地方都比这里好太多。
马佳氏眼圈一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拉着郭络罗氏去给亲家太太“请安”。
被人迎进正屋,马佳氏看着一屋子黑漆螺钿家具,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马佳氏要给那拉氏行礼,那拉氏不敢受,亲自将她扶了起来。马佳氏也没客气,直接坐在了那拉氏旁边的椅子上,与她之间只隔了一个案几。
简单寒暄过后,马佳氏问起了完颜照生病的事。刚才在长房,郭络罗氏早哭着跟她说了,马佳氏明知故问,倒想看看这位亲家太太怎样护犊子。
从马佳氏带着郭络罗氏走进来,那拉氏便看出两人都眼圈红红,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
如今听马佳氏这样问,自然不敢再包庇完颜松,粉饰太平道:“小孩子打架,手下没有轻重。”
马佳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皮笑肉不笑:“照儿确实小,过了年才三岁。完颜松比熙儿大两岁,快到订亲的年纪了,还算是小孩子吗?”
完颜家的大爷比二爷大一岁。当年完颜家老爷为了给大爷迎娶上三旗贵女为妻,让二爷先成了亲,一直等到郭络罗氏长到十八岁才让大爷成亲。
所以长房的孩子比二房的孩子年纪小。
“在长辈心里,没成亲的都是孩子。”马佳氏再怎么尊贵,那也是晚辈,没资格教训她这个长辈,那拉氏轻哼一声回话。
那拉氏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是长辈,马佳氏也不好说什么。
她展颜一笑:“哦,受教了,回去定说与我家老爷和太太知晓。”
说与太太知晓,那拉氏并不觉得有什么,亲家太太再跋扈难道还敢打上门来管她的家事不成?
倒是郭络罗氏的阿玛,现任户部尚书,与完颜罗察的顶头上司是至交好友。当年完颜罗察能去礼部任职还是走了亲家公的关系。
面对马佳氏赤裸裸的威胁,那拉氏强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小孩子犯错,也要罚。”
马佳氏很感兴趣:“太太打算怎样罚?”
那拉氏咬牙:“来人,把大少爷叫来,当面给大奶奶赔礼。”
作者有话说:
顾倾:总算扳回一城。
完颜照: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第8章 离开
消息传到二房,二奶奶乌雅氏掉了手中的茶盏,郭络罗家不是不管大奶奶了吗,怎么还派人来兴师问罪了呢?
她不怕郭络罗氏,却怕影响自家老爷的前程,只得亲自带着儿子完颜松到正院去给大奶奶赔礼,还拿了不少药材过去,说给完颜照补身体。
乌雅氏能为了自己的丈夫忍辱负重,完颜松从小跋扈惯了,不管那拉氏和乌雅氏怎么劝,都不肯跪下给郭络罗氏道歉。
不但不道歉,他还当着马佳氏的面,指着郭络罗氏的鼻子破口大骂。骂郭络罗氏是扫把星,克死他大伯,还骂完颜照三姐妹是小扫把星。
马佳氏沉下脸,看向那拉氏。那拉氏脸都气白了,忙喊人把完颜松捆了,堵上嘴,强迫他跪在郭络罗氏面前,押着磕了三个响头,脑门都磕破了皮。
乌雅氏心疼得不行,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给郭络罗氏和马佳氏赔礼道歉。
郭络罗氏气狠了,冷着脸不说话。马佳氏勉强扯出一抹笑,让人把完颜松带下去处理伤口,转而又说起别的:“今儿也是巧,姑奶奶差人典卖陪嫁,正好让我们家太太身边的人瞧见。我们家太太心疼姑奶奶,怕姑奶奶受人磋磨,便让我过来瞧瞧。”
“磋磨”二字咬音极重。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看一身旧衣的郭络罗氏,又看看一身簇新的乌雅氏,扯了扯唇角,继续说:“我这人记性不好,却也记得,我们家姑奶奶当初的陪嫁不少。”
说着她敲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比如新房里摆的那一套黑漆螺钿家具,都是我们太太托人从江南买回来的好东西,花了几千两银子呢。”
就差明着问,这套家具如今怎么不在长房了。
那拉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是吗?这套家具值那么多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