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自家马车的前面停着一辆鹅黄帐子绣着暗纹龙形的四乘朱轮马车,外面还随行着一队看着就有些功夫在身的壮年太监。
之前对着她们还有些傲气的侍卫,此时在对方的车辇旁竟是连个重话也不敢说,只努力的弓着身子对里面的人赔礼道歉,也不敢说什么二殿下的话这些来压服别人了。
“不是奴才不让您进去,实在是宫里边儿如今不让人进去,您···”
“混账。”
一个年纪大点的太监听了这话,尖着声音厉声训斥着:“你也不看看里面坐得是谁,咱们主子今儿是去祭奠太子殿下,你敢挡道,可是对太子殿下不敬,是不要小命了,还是嫌活得长了些,还不快让开来。”
“四王爷···”那侍卫苦着脸,也不敢让下面的人放行,惹得那为首的太监上去就是一个窝心脚,一脚便把人给踢到了宫墙脚上倒下,便要让人打开宫门。
黛玉瞅见那边的情形,心下暗自琢磨着:既然是王爷,想来因该是进得了宫得。
打定了主意,她招呼了清雨和余嬷嬷上前快步跑到了四王爷的车驾旁大声喊到:“和顺县主见过四王爷。”
“和顺县主。”
为首的太监似乎认识自己,见黛玉对四王爷行礼,便招呼人停了下来:“县主有何事。”
“公公见谅,和顺见四王爷似乎要进宫,贸然打扰实是想请殿下带着和顺一块儿,不知可否。”
黛玉见对方停下来,忙把话说了出来,此时也不是秀礼仪和教养的时候,她忙着对车辇里面的人行礼说:“昨日陛下册封了和顺爵位,是以今日才想进宫谢恩,请殿下行个方便,和顺感激不尽。”
那太监饶有兴味的打量了一眼她,随即才躬身走到车辇的帘子旁低声的回禀了四王爷。
片刻后,对方转过身来看着黛玉微微一下说:“殿下说可以,只是要请县主进车辇一起进宫。”
“这···”清雨立即抬头去看黛玉,眼神之中有些急切的不安和慌张,清雨甚至忍不住低声对她说:“县主,要不还是听余嬷嬷的话,咱们去请六公主帮帮忙吧。”
“···不要担心。”
黛玉本想安慰一下她们,岂聊余嬷嬷忽的轻撞了一下她,侧着身子提醒道:“县主,不能拒绝。若是没有求上四殿下还好,如今殿下同意,万万不能推辞打了对方的脸。”
“可是···姑娘怎么能独自和外男同处一室。”清雨急切的反驳着余嬷嬷,生怕黛玉答应了似的。
“县主,赶紧上车吧,殿下还等着呢。”
太监尖刺的声音激得黛玉耳膜生疼,她倒是没清雨这样着急“清白名誉”的事,毕竟再如何她也只有七岁,只是觉得这四殿下对自己的敌意来的莫名奇妙。
这会儿对方既然想看她出丑,何不满足了他,再说自己也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马上就上去。”
黛玉一副天真的模样对太监笑了笑,又絮叨的说:“只是要劳烦公公把我这两个奴婢和嬷嬷带上。”
“县主放心,咱家知道了的。”
本来还等着看小女娃惊慌失措的太监见对方没事人一般的笑着上了车,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是很爽快,总觉得胸口像是有一块儿小疙瘩不上不下的,隔得人不舒服。
黛玉见对方答应的好好的,也不管他是什么表情。
反正她的目的就是搭着四皇子的面子进宫见皇帝,如今虽然有些小改动,可进宫的目的是达成了的,也就不管那么多了。
在清雨和余嬷嬷的搀扶下,黛玉顺利的踩着木几登上了四皇子的辇车。
就在刚一登上马车的那一刹那,黛玉忽然顿住了。随即她忙掩饰性的低下头,面色震惊的看向右手的手肘处,不可置信的轻轻的碰了一下红点的位置,好烫。
里面的人是···是对张及下令谋算了林家的主谋。
居然是他。
不行,不能失态,她努力的调整了一下呼吸和情绪。随即慢慢的掀开了面前的绸缎车帘,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里有一丝的颤抖:
“见过四殿下。”
由始至终,她都低着头对里面的人平稳的行了礼。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其实只过了短短的一瞬,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道低沉暗哑的威严男声:“和顺县主不必多礼,进来坐下吧。”
“是,多谢殿下。”
得了回答,黛玉稳稳的扶着车厢的凹槽处慢慢的走到离门口最近的凳子上坐下。
即便是坐下,她也谨记着之前嬷嬷们交给她的礼节,并不曾抬头去打量周围,也没有东瞅西看的没个正形,只管微低着头眼神看着鼻尖,轻轻的呼吸着。
“不要紧张。”里面的男人似乎见她紧张,低声笑道:“我又不吃人,哪里能吓得你动都不敢动。”
“殿下严重了。”
“既如此,那你怎么不抬起头来看看。”
四王爷见她嘴硬,颇觉好笑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娃娃。思及到就是眼前看着玉雪可爱的小女娃打乱了他部署,不仅把陆太傅弄得辞了官,又间接的害得太子自缢也觉得惊讶,这也是今儿他想见见对方的主要原因。
“···是。”
调整好表情和心态,黛玉慢慢的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穿着玄衣锦纹的男人,到了这时她心里的震惊已经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她想,至少现在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
“怎么样,也不是三头六臂吧。”
“殿下说笑了。”
“你这孩子,说起话来到不似个闺女,活像是个老夫子。怎么,你父亲难道是只得了一个女儿,便想把女儿当做儿子养。”
“···您说笑了。”
我也没问你妈怎么没把你生成女的,还管别人生男生女,这么大个男人嘴怎么这么碎。怎么,没地方看病,宫里那么大一个太医院是吃干饭的地方吗。
黛玉一听说这话,一个没忍住就在心里问候了一下对方家里得祖宗十八代。
“你看看,又说回去了。”
眼见她没说话,四王爷状是无意的说:“听说林大人要被调回京城了,县主能和父亲团聚,可有高兴。”
“父亲为陛下尽忠,如今若真如殿下说的一样要回来了,和顺自然开心。”
“也是。不过……”
四王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闻言眼神里带了些凌厉,口中的话却透着些苦涩:
“要是天下的父子儿女都能有县主的这份开心,想来也是我等人的开怀之事。”
第34章
车轮慢慢的压在石板上,车内却随着对方的话变得有些压抑。
面对黛玉的不做声,四王爷却像是忽然的厌烦了一般,一改刚才的随和,主动的说起了话。
“这是新春父皇才赏下的贡茶,你试试味道可还行。”
接过四王爷亲手沏的茶,黛玉低声道了谢,轻轻的抿了一口后,顿时觉得耳目一新,不由得赞道:“如牛乳一般顺滑香甜,回味略有清苦,用着到不像是中原的茶。”
“没错。”
四王爷看着她喝了茶,却一口没有用他的那一杯,见黛玉说中茶的来源,只淡淡的撇了一眼手中的茶盏,然后表情不变的看向车辇的正前方,目光悠长:“这茶便是暹罗国进贡的贡茶。”
“暹罗国·”
听着对方嘴里吐出的名字,黛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似的。不等她说些什么,四王爷此时却主动的接了话继续说着:“你可知这茶的价值几何。”
“和顺不知。”
“是两万驻边将士的血肉和我朝二十五里的国土才换来的这茶,每次闻着这茶竟只觉得腥甜刺鼻。”
黛玉震惊抬起头,看向里侧低头把握着的茶盏的四王爷,只见对方说到这里竟轻笑一声猛地喝了一口,才继续说:
“何为贡茶,不过是···太子殿下想治却治不了这乱世,至于其他人的一些人···不过是世家的棋子,可惜父皇不明白啊···内忧外患之时唯有重药才可去除病根。”
“王爷···”
听着对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着这一字一句,黛玉不禁有些愣了神,犹豫着是否给对方提醒一下话有点多了,可是隐约的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对方为何要林家去投石问路的真相。
“你这个女娃娃心思深沉,就算知道了也不敢乱说,不过就算你出去说与旁人,爷也不怕。”
四王爷放下手里的空酒杯,面容严肃的抬眼看着黛玉:
“林大人自上任巡盐御史,放任过多少祸害我朝盐政的费仲伯嚭之流,每次朝庭问责,报上来的不过是些蟹兵虾将,却任由这些祸国之根本安然无事,岂是县主口中的忠君体民。”
“林姑娘可知通过两淮地区运送处的私盐每年有多少,又可知官盐经过几经加价到了百姓的手里需要多少钱才能购得,”
“我···”
面对四王爷的逼问,黛玉心里的嗤笑几乎控制不住于是她赶紧低下了头。
她不明白对方这样说是出去什么心里,不过自己了解的是来到这里之后对她关怀和爱护的一个慈父,而不是一个在官场多年的政客。
况且,就算林父也错,可根源难道不是皇帝本身,不是这腐败的封建社会制度的毒瘤和残缺之处。
就算换一个人来,难道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这浑浊的官僚制度。
不过是瞎子照灯,丑不自知罢了。
“一两盐竟能卖到30文,一些偏远的地方甚至到了一两盐50文往上,百姓竟有人一两个月不食一粒盐,如此糟贱百姓所为,可以说的上是沁竹难书。”
“···殿下所说,哪里又有凭证,我父亲清流之身,如何能担得起您的这番言语。”
黛玉低头强忍笑意,本想继续附小做低忍了去,可心里的不屑已经到了极点。
她根本不想再听对方的胡言乱语,推卸责任,竟还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帜。
情感上她是想要和四王爷直接对线,把人痛痛快快的骂一场。
可理智却不断的告诉黛玉,四王爷的地位高于她,况且对方很明显已经皇位之战进入决赛圈的人,不能硬刚。
“不需要证据,百姓的面色和家里的厨房就是铁证。”
“可这是我父亲一个人能做主的吗,这么大的事不说陛下,难道其他人就不能发现?再说了,父亲只是巡盐御史,真正经手的优势林家,王爷未免太武断了些,也许其中有误会也未可知。”
到了这时,黛玉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对方都这样说了,她也可以:
“再说了,父亲就算做得不对,受到的也该是国法的审判,而不是您私下的谋算。”
“国法···”四皇子神色莫名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奇怪她是如何知道的,只轻笑着说:
“林大人是父皇的心腹,何况又为他稳定了扬州和盐场的局面,如何会主动弃了他。要不是某些人贪心过甚想把林大人换下来,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为了大庆,我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这也只是您的猜测,若是仅凭猜测就能断案,那朝堂里还需要这些官员做什么,衙门里还要仵作干什么?”
黛玉眼神直视前方的说道:“我不过是一个七岁的···”
“小孩子?”
四王爷摇了摇头,笑着看着她:
“不,你不是一个寻常的孩童,至少从你入京以来的每一次举动来看你的聪慧不想是一个孩子该有的。若不是有张及的传信,我也不敢相信。本来我是以为你的背后有林如海给你的智囊,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若有这样的人在林如海的身后,他又如何能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
“所以今天听到你的请求,我才好奇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
听了四王爷的讲诉,黛玉这才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又那个要求。不过想到对方对林父厌恶的缘由,她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她不知如何回话的时候,车辇外的太监却提醒道:“殿下,马上就到太子宫了,您该下车了。”
“知道了。”
这个疾恶如仇的中年皇子听见贴身太监的提醒后,原本低沉的气势更加的肃穆,他看了一眼黛玉后平淡的说道:
“张及确是内应,不过他没有愧对百姓,也没有愧对他领得每一分俸禄。”
“···我会放了他。”
黛玉低沉看着手里的茶盏,尽量想找到双方的平和相处之道,于是说:
“您容不下的应当是这制度的漏洞和腐败,而不该是我父亲,和林家。”
“可是他是这腐败里的一员,是这制度的受益者。”
“···可是王爷,难道您就不是受益者?”
她忽然有些不想在拐弯抹角的说话,而是把一切都摆了出来。
下了车辇,黛玉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怎的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车之前,在她的心里四皇子还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家伙。
下车之后,她却对着腐败和灰暗世界有了更深的理解。
不过一念之间,她面对着这官场和时事的心态却判若两人。
车外等候的清雨和余嬷嬷不明白,自家县主不过进去再下来,怎么就感觉大不相同,整个人的也沉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