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这才仔细打量这位乌拉那拉氏,她一身正红的袍褂,滚金边嵌东珠,极尽繁复,头上更带了整套的实金嵌红宝石头面,这一身,便是去赴宫宴都是使得的。
不过若是只为了受一个侧福晋的礼,可就夸张了些。
乌拉那拉氏能不知道吗?她当然知道,可她知道却依旧这么做,只能是她已经底气不足到需要这一身行头撑场面了。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敬茶吧!”
听见四爷不耐地声音,乌拉那拉氏绘着精致妆容的脸上笑容丝毫未变,只慢悠悠道“那便开始吧!岑嬷嬷。”
黑领褐袍的嬷嬷板着脸端着茶水走到前头。
苏培盛较之慢了一拍往地上放了个跪垫。
那岑嬷嬷瞬间脸板的更冷了。
静姝仿若没瞧见这二人之间的动作,磕头奉茶。
一脸乖巧地听了一顿训诫,然后接了赏赐。
接着与其她女眷相互见礼,李氏和宋氏是满府年纪最长的,甚至比四爷还要长上一两岁,如今模样打扮却大不相同。
宋氏模样清秀如春末蒲公英,此时盖着浓厚的妆,本来的五分颜色也被压的只剩下了三分,身上穿着的黑领团花纹的褐色袍,外头套了件墨绿镶黑边的大褂,便是极尽宽松也依旧难言丰腴身段,满头青丝用头油梳成极平整的旗头,只带了几根素净的银簪子,手腕上套着一件油光的十八子,打从进屋起就垂着眼皮坐在极靠后的位置。
李氏则娇艳如初夏芙蓉,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口,精心描画的妆容将七分颜色堆做了十分,身着枚粉的大袖袍子,外头套了件月白如意暗纹的褂子,衣领袖口都绣了蝶恋花的纹样,腰身紧收,尽显窈窕,头发梳的还是汉家女眷的桃心髻,点缀了一只白玉簪子、一只蝶恋花的鎏金钗,米粒大小的珍珠穿成的珍珠穗正好垂到耳边,添上了分娇美,她行礼起身后便端坐在除了罗汉榻的最上首,压茶时袖口微滑,漏出了里头腕子上带的珊瑚手串,正红的手串衬得肌肤白皙细嫩。
耿氏还是一张娃娃脸,一双猫瞳晶亮晶亮的,长睫毛蒲扇,搭着一身水粉的猫扑碟袍褂更添几分爱娇之色,就像那玲珑可爱的铃兰。
武氏五官生的明媚大气,笑声爽利,一身绛紫袍褂,举手抬足间没有丝毫妾侍的畏缩,像极了怒放芬芳浓郁的丁香。
而钮钴禄氏,鹅蛋脸、远山眉、杏仁眼,一身规矩的湖蓝袍褂,小两把字头上银簪珍珠簪搭配着装扮,瞧着低调却不拮据,但这人美是美,但端庄不如福晋,娇媚不如李氏,明美不如武氏,可爱不如耿氏,便是规矩亦不如宋氏多矣,甚至可以说说在这一群里,绝对是头三眼瞧不见的人,可这人却是历史上最后的赢家。
一番见礼之后,静姝看着屋里唯一空着的右侧首位,和高坐左一不动的李氏,微微挑眉。
要说这座次,她是满八旗的侧福晋,还是万岁爷亲赐的一步到位的侧福晋,自然该是比汉军旗出身从侍寝宫女到格格再到被贝勒爷请封的侧福晋要来的尊贵的多的,但李氏先后育有三子一女,尤其如今满府中唯二立住的两个阿哥和一个格格都是她所出、养在她身边的,这谁尊谁卑还真分说不清楚。
其实,她主动退一步也无妨,第一天可不能给领导留下一个好捻尖儿的印象。
于是静姝便乖巧走到右一,屁股都要沾着椅子了,四爷却开了口。
“李氏,你坐右一。”
“爷~”李氏一张粉面通红,自弘晖阿哥夭了之后,满府上下除了给前院的供给,全都可着她院子来,便是福晋这正院都得退一箭之地,这会儿被爷当众下了脸面,哪还受得住?
她心里是又酸又屈,可到底不敢违背爷的命令,只能磨缠着慢慢起身,一双眼睛欲语还休地看着爷,默默求着满天神佛求着爷看在她育有弘昀和弘时的份上能改变主意。
可谁晓得这眉眼全抛给瞎子了!
直到她完全起身四爷也再没开过口。
没法子,她也只能把主意打到章佳氏身上了。
毕竟,她心中清楚,今天这座她一旦让了,那这府中捧高踩低的狗奴才说不得全得换个姓!
还有她的宝贝弘时!
她好不容易求得弘时上头没有压着他的了,如今怎么能轻易放过!
“妹妹是万岁爷亲赐入府的,姐姐本该一见着妹妹就把座位让出来的,可实在是弘时太小,弘昀又生来体弱,他们哥俩如今可是府中唯二的两颗苗苗,姐姐不敢有丝毫大意,每日里是不错眼地照顾他们两个,这不!给忙的脑袋也跟着乏了,妹妹可不要与姐姐计较呀!”
第9章 背黑锅
一开口先说对方是万岁爷赐下的,若是今儿真硬抢了自己这座,便是仗势欺人!传出去必然会惹万岁爷不喜。
接着又点出府中唯二的苗苗都是自己所生,如今还全养在自己膝下,为自己壮势。
只要对方不想被说成仗势欺人,或是一进府就得罪仗儿势大的自己,便只能主动退让。
而对方今儿只要一退,便是满八旗出身如何?万岁爷亲赐如何?有个宫里做贵妃的姐姐又如何?日后便再难压到她头顶上去!在这满府的主子奴才眼中,她李霓裳就是这府中名副其实的第一侧福晋!
只不过,静姝可从不喜欢按照别人给的剧本走。
“李侧福晋说的哪里话?这有什么可见怪的,古人都有云,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李侧福晋既已知错,我哪里会见怪呢!我虽不才,但在闺中时也是跟先生学过些道理的,阿玛阿姊哥哥也常教导于我,更有幸得万岁爷挑中赐婚给爷,便是再如何,品行上也是无瑕的,不会做那般揪着知错之人不放的事儿,李侧福晋放宽心便是。
不过李侧福晋日后出口的话可得仔细思量着些,这在府中也就罢了,都是自家人,没得与姐姐争那一字半句的,都知道姐姐是照顾小阿哥小格格辛苦了,那可都是爷的子嗣,三位再金贵不过的人儿了,自然少不了辛劳的,可若是在外头,旁人可不会管那么多,怕是得以为姐姐这是在质疑万岁爷圣断呢!”
随着话落,静姝直接一个旋身插进了李氏与座位之间,礼貌颔首,然后安然落座。
抬眸看向笑容僵硬的李氏,歪头微微一笑。
你既然叫我不要见怪,那我就咬死你知错能改!
便是她真仗势欺人又如何?她仗的也从来都不是万岁爷的势,给她底气的是她阿玛额娘二哥还有宫里的贵妃娘娘!要是想传她仗势欺人的小话,那得先看你自己担不担的起质疑圣断的帽子!
不过,也不知道她隐晦的眼药某人接没接收到?
“不过李侧福晋也不必忧虑于此,我幼时也有这说话不过脑袋的毛病,我阿姊便叫我说话前先把要说的话在脑袋里转三个来回,确定没毛病了再出口,李侧福晋也可以试试。”
李氏被接连威胁讽刺教育,只觉得一股火直冲灵台,叫她差点憋过去!
自从弘晖去了之后,她哪里受过这份气?下巴一抬张口就想怼回去,却被四爷接下来的话当头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
“嘎鲁代也大了,该学的也都该学起来了,打明儿起便搬进福晋、后头的院子,自己个儿学着掌事儿用人。弘昀身子弱,弘时还小,你既疲于照顾,弘时暂离不得你,便一会儿将弘昀挪到前院去。”
“爷!”
千回百转的哀怨一声,叫的人心都酥了。
也叫的让静姝为两个小家伙更为不值。
也不知李氏哀怨的到底是四爷当众下了她的面子,还是把两个她不上心的孩子从她身边挪走!
不过,虽说她是看不上李氏偏心幼子,把弘昀嘎鲁代养成畏缩胆小的样子,但也从未想过要叫人家母子分离呀!
她只是想叫四爷发现李氏偏心的情况、给李氏施压、让李氏最起码明面上待三个孩子一视同仁些的!
她可不信自己有这般重要,随便一个眼药就能上成这般威力,直接叫人家母子分离了!褒姒转世都木用好么?人家雍正帝可不是周幽王那个沉迷酒色的蠢蛋!
但如今满屋子里怕是除了她,都以为这是四爷偏着她呢!
瞧这一道道目光犀利的,她真的是受得太冤了!
不过,四爷为何会做出这么个决定?
静姝心中琢磨不明白,下意识抬头去看四爷,瞬间被这人头顶乌泱泱的画面震得一惊!
那框中雷云密布,大雨狂泊,似乎还掺杂着什么,但大都被那片黑如墨的乌云掩下了,分辨不清。
即使这人的扑克脸与来时不差什么,但那框中正无声宣示着他心中的波澜起伏。
静姝不明白,到底,这是为了什么?
四爷心中当然不平静。
他想起了在乌拉那拉家来人报丧说阿鲁黛难产而亡之后查到了的消息!
他想起了弘昀那一直养不好的身子,年仅十岁便因后宅争宠手段折腾的五脏衰败而夭的青黑小脸!
他想起了被李氏宠的四六不分因老八老十二算计抑郁而亡的弘时。
对那些人黑心肝之人,他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可李氏不会教养孩子亦是事实。
他早就想把几个孩子从李氏身边挪走,只是一直没有找到适合的机会罢了。
如今,
四爷迎上那双满含惊讶之色盯着自己看的眸子,默默转起了十八子,念起了心经。
倒是歪打正着。
等人都散了,岑嬷嬷才一改方才的肃然古板面孔,看着自家福晋是满脸慈和疼爱,手上既轻且快地给歪在榻上闭眸养神的乌拉那拉氏拆着小两把字头上的簪钗,嘴上还不住的念叨:“福晋何苦折腾自个儿呢!如今可再没什么比您的身子骨更重要的了!等您养好了身子,给爷诞下嫡子,便是之前再如何,爷也不会因着那些与您生分冷淡了。
今儿个您就是一身寝衣受那章佳氏的茶又如何?章佳氏不也得恭敬地给您磕头吗?要老奴说呀!您这一身装扮反倒是给她脸面呢!平白涨了那小妇的气势。”
“有了今儿这一出,便是我如何又有谁还会记得?”乌拉那拉氏侧歪在罗汉榻上,闭着眸子,嘴角挂着讽笑:“所有人都只会记得,爷偏着章佳氏把二阿哥报到前院养去了。”
“要老奴说,爷才不是偏着那小妇呢!爷是什么样的人物,便是奴才们不清楚福晋您还不清嘛~要老奴说呀,多半是爷瞧见前些日子李氏张狂的跟什么一样!这会借机小惩大诫呢!
不过这事儿呀都误会了才好呢!那李氏有子,章佳氏有依仗,她们二人自斗去,两块石头一起焚了才好呢!”
“可不是!”莺歌见主子眉头松了,也过来凑趣:“前些日子李氏狂的跟什么似的,今儿先是被章佳氏威胁讽刺,又紧接着被主子爷打了脸面抱走了二阿哥,气得都快背过去气了呢!”
第10章 府中事
听了这话,乌拉那拉氏脸上不喜反怒。
若是我的晖儿还在,府中哪里会有李氏那贱人这般张狂的时候!
“···主子···”岑嬷嬷一看自家主子这模样,便知晓这是又念着大阿哥了,立马扭头狠狠瞪了莺歌一眼,这贱蹄子,便是捻个尖儿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乌拉那拉氏闭眸片刻,才缓过了情绪,拍了拍岑嬷嬷的手道:“还是嬷嬷亲自往前院跑一趟,二阿哥身子弱,伺候的可得仔细挑着,他这些年身子骨都未曾养好,说不得就有身边奴才伺候的不精心的缘故,该敲打就敲打,该撤换就撤换,一切,以二阿哥身子为重。”
听了这话,岑嬷嬷一脸的喜色,应得飞快。
她早就劝主子把二阿哥抱到膝下来养,若是日后主子有幸再得一子,这长子嫡子都养在膝下做什么都方便,若是日后真老天爷不长眼不如主子的愿,这生恩真说不得能比得上养恩,左右都是对主子更得利的事儿,偏主子就是想不开,可不叫人跟着着急!
如今,主子可算是想清楚了!
从正院离开之后,四爷直接就往前院去了,只留下一句“晚膳你屋里用”,便大步离开。
许是方才被大出了风头,除了扭头就走的李氏,其余众人个个都瞧着乖巧地跟只只鹌鹑似的,反正不管她们心里是如何想的,面上都极恭谨地让静姝先行。
不用应酬,静姝也乐得轻省,自个儿慢悠悠地一路赏着景晃回了桐安园。
等回了院子,静姝立马窜进屋往榻上一歪,两脚一蹭,旗鞋立马脱脚。
那熟练的架势看得蔓青是欲哭无泪,只恨不得自个儿这会是胖成一座山,能彻底挡住主子刚刚不雅的动作。
“快快快,赶紧把软布鞋取出来,还有我头上这些,都撤了,这身衣裳也换了,我记得带了身粉白的夹棉袍褂来着,雪中寒梅的花样,去给我找出来,把这身硬邦邦的换下。”
听了这话,正伺候主子拆钗环的蔓青往西侧间一瞄,就笑道:“我就知道再没有谁比空青姐姐更懂主子心思了,您瞧~”说着就往西头指。
静姝抬眼一瞧,那熏衣香笼上铺的可不就是自己刚刚说的那身衣裳?
等她小两把字头彻底拆开,只松松的挽了个髻盘在头顶,空青也捧着熏好的衣裳走了出来,苏合香中混了些许冷松气儿,就如同暖阳秋高,不似暑日毒阳的浓烈霸道,温软中带着三分舒朗,甜腻中含着四分清新,是她自来了这儿便一直用的味儿。
空青与蔓青一边伺候着自家主子更衣,一边道:“主子,奴才打听到,因着主子爷偏好用檀香,这府中上下都少不得在常用的熏香中添上这一味,您常用的可要改改?”
“倒也不必。”就是她爱极了什么,也不愿意走哪都见着呀!许是一开始觉得好,这天长日久的,百花百色只见一味,不得烦呀!
听了这话,空青也没有再劝,乖巧应下之后,又禀了诸多打探到的消息。
福晋是七月里突然病了的,当时叫的是御医院的杨御医看得诊,府中上下并不知福晋具体是得了什么病,只知道当日主子爷就闭了正院的门,还收了福晋的管家权,账册牌子全交到了宋嬷嬷手里。
那宋嬷嬷是主子爷的奶嬷嬷,自小伺候主子爷,似乎是佟佳家的人。
李侧福晋自六月里大阿哥夭了之后,便越发的作威作福,前些日子底下孝敬的荔枝到了,四棵小树一共就结了三十一颗果子,主子爷留了二十颗,剩下十一颗全被李侧福晋给留下了。
“哦?”静姝对着镜子带上了一支青玉梅花簪,挑眉问道:“十一颗都留下了,就没谁有意见?”
“听说耿格格小闹了一番,但李侧福晋只道是大格格二阿哥喜欢,便谁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况且,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什么料子、首饰、西洋物什,但凡贵重稀有些的,李侧福晋都扯着大格格二阿哥的大旗强占下了,先前耿格格还与李侧福晋争上一争,但···”
“宋嬷嬷到底是奴才,处置起主子的纠纷多少还是有些底气不足的,再就是她心里多少也偏着小主子些,反叫李侧福晋越发没规没矩的张狂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