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台恢复了寂静，不过片刻后，尼楚贺、弘时、弘曦、瑚图灵阿一起过来了。
李氏急着便要开口询问，胤禛却先一步问道：“尼楚贺，为何你们在东侧，弘昀和弘时却去了水缸处？”
尼楚贺下意识就看向李氏，李氏也立即道：“你快说啊，你三弟为何去水缸处？”
尼楚贺抿抿唇，轻声道：“三弟说，今日中秋佳节，月华如练，那莲花定是更加高洁雅致，便想去赏一赏……”
“你为何不拦下他？害得他被——”
“砰——”
李氏情绪稍有失控，竟是脱口而出指责之语，而胤禛也气得狠了，不仅挥手扫了一个茶杯落在地上，还厉声呵斥一句：“闭嘴！”
尼楚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屈膝跪下来——
“尼楚贺！你站着！你继续说，弘昀当时怎么说的？他只叫了弘时一起去吗？他们身边的奶嬷嬷、奴才们呢？”
尼楚贺眸中泛起水光，却是不敢跪的，只垂眸继续说道：“之前……之前几个嬷嬷、奴才都吃了月饼，不知为何，都有些……有些闹肚子……”
偃旗息鼓的李氏听到这里，登时眼睛一亮：“爷——”
“月饼是谁给的？只有他们两人的奶嬷嬷、奴才吃了吗？”
尼楚贺语气带着犹疑与泣音：“那……那些月饼，都是三弟赏下去的……女儿的奶嬷嬷也……闹肚子了，四弟和三妹的奶嬷嬷、奴才们，都没吃……”
“纳兰氏，是不是你？！”
崔雪满正听得起劲儿呢，没想到李氏这炸毛鸡又开始叫了！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胤禛便道：“李氏！你若是闭不上嘴，便滚回去照顾弘昀，等他醒了，即刻带过来，正好也问一问他，为何非要去看莲花！”
胤禛说完，又道：“月饼一事，府医赶紧去查！尼楚贺，你继续说。”
尼楚贺依旧低着头，下巴尖几乎杵着胸口，“三弟……三弟还想叫四弟、三妹也一起去，可四弟说要赏月、看花灯，三妹也不肯去，女儿、女儿想瞧花灯，也不想去，三弟就带着四弟走了……”
“弘曦，瑚图灵阿，是这样吗？”
弘曦点点头，他小手牵着瑚图灵阿，十分严肃：“阿玛，三哥还想拉着儿子去看莲花，但是儿子一点也不喜欢莲花，妹妹也更喜欢看花灯，这花灯有几个还是妹妹和额娘一起做的。”
胤禛看向弘时：“弘时，你三哥怎么跟你说的？你们去看莲花，你三哥又是怎么掉进水缸的？”
弘时眼睛还肿着，他方才可是哭了好一阵的，此时说起话来，也是沙哑着嗓子的。
“阿玛，三哥说要我看莲花，三哥还抱着我看，然后……小耳朵突然把我抢回去，放在地上……三哥就问小耳朵做什么，小耳朵一下子把三哥抱起来，丢进水缸里了……”
弘时这么说着，小嘴一瘪，又要哭起来。
李氏急得不行，尼楚贺赶紧伸手摸摸弘时的脑袋，轻声安抚了几句，弘时才没哭起来，只一抽一抽的压抑着。
“然后呢？”
“我……我看见三哥被丢进水缸……小耳朵……小耳朵又突然……呜呜呜……好多好多血……”
这下，众人便知道了，小耳朵就是那个自尽的小太监。
胤禛起身，亲自安抚弘时：“弘时，先不哭，小耳朵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弘时抽抽噎噎道：“小耳朵……小耳朵说他是我的奴才，还说他对不起额娘……阿玛，小耳朵死了对不对？以后额娘还逼我吃药就没人替我吃了……呜呜呜……”
第115章 瑶光台二
崔雪满是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的！
弘昀先是给他自己、以及其他人的奶嬷嬷、奴才们赏了月饼，这月饼吃了就会闹肚子——姑且先不论这月饼是怎么出的问题吧。
奶嬷嬷、奴才们闹肚子去了，于是弘昀就开始撺掇着几个小的一起去水缸处看莲花。
要知道，这水缸是弘昀提出来要养莲花、李氏亲自给他置办的，这可真是……感觉像是筹谋已久的……
崔雪满这会儿心中就十分庆幸之前给弘曦、瑚图灵阿都耳提面命过：不许靠近那水缸！
如今果真有用！
但还是有点奇怪——
尼楚贺、弘曦、瑚图灵阿都不去，弘昀就只能带着弘时去了。
之后发生的事，按现在听来的说法，是弘昀要害弘时，而弘时的奴才——小耳朵，出来阻止了弘昀。
但疑点也来了——
之前有说弘昀赏了有问题的月饼，这小耳朵为啥没事？
再有就是，按说小耳朵阻止弘昀、救下弘时就好了，干嘛要多此一举把弘昀丢进水缸里呢？
最后，小耳朵自尽一事。
这人都是血肉之躯，小耳朵却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做了决定，且在几息之间就自尽成功断气了的，这大毅力……
崔雪满深感佩服，同时觉得此事绝不简单！
或许一开始，弘昀确实只是想害弟弟，甭管一母同胞、还是同父异母的弟弟，总之弘昀都手不留情就是了。
但事情的发展肯定是出了岔子。
仔细想想，若是弘时掉进水缸，而当时只有弘昀一人在场——
弘昀可以跑开去别处，到时候随口一个理由就能撇清关系，毕竟，他们是亲兄弟，弘昀又怎么可能残害亲弟弟呢？
只要没人亲眼看见，或者看见了也无妨，弘昀还可以倒打一耙——那亲眼所见的人就是害了弘时的人！
这都是很有可能的！而且还说得通！
但现在的情形是，小耳朵不知为何没有闹肚子，还撞破、姑且算是撞破吧……
毕竟不能真的百分百确定是弘昀要下毒手，而不是小耳朵、梁平等人给弘时演了一出戏……
额，言归正传，小耳朵撞破了弘昀要下毒手害弘时，然后脑子一热，把弘昀给丢进水缸，再然后觉得对不住李氏的知遇之恩只能以死谢罪……
话说真要觉得对不住李氏，把弘昀捞起来不是更有诚意？
崔雪满发现不管她怎么想，总是会绕回最初的蹊跷之处——小耳朵为何非要把弘昀丢进水缸？为何非要自尽？
崔雪满觉得，只能是小耳朵背后有人这一可能了！
其他人也在凝眉思索着，可小耳朵已经死了，想查，就只能从小耳朵的行迹和他平时亲近的人身上查起……
至于李氏，脸色铁青着，想来定是十分糟心。
崔雪满瞟她一眼，感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与她很是相衬。
崔雪满还想去看看别人，就见李福源来了。
哦，是来回禀水缸怎么来的、以及接触过水缸的所有人。
“回主子爷，这水缸是弘昀阿哥想养莲花……管事的说府上没地方挖池塘，只能用水缸养……李侧福晋亲自着手安排……”
崔雪满心不在焉地听着，眸光观察着其他人——
李氏当然是铁青着脸，听了李福源的话后……瞧着脸都变黑了些。
武氏眼眸发亮，一副吃瓜很是欢乐的模样，也对，崔雪满觉得她自己肯定也是这副样子，毕竟事不关己、吃瓜看戏嘛！
耿氏比较矜持，静坐如姝女，不过依然是一副吃瓜看戏的姿态就是了。
高氏……似乎有点点兴奋哦……看来李氏倒霉，她很欢乐……也能理解。
郭氏略显胆怯瑟缩，似乎是被吓到了，不过那眼底的快意却是骗不了人的。
崔雪满一一观察完，最后才看向四爷——
四爷……果真不愧是喜怒不形于色，明明之前气得摔了杯子，这会儿就面无表情了。
不过这事儿想想就糟心。
崔雪满收回视线，此时李福源也禀报完毕，领了新的任务——去看看府医检查月饼的情况。
李福源刚走，苏培盛就抹着汗来了。
“爷，自尽的是侍候弘时阿哥的奴才，名叫小耳朵。
其他侍候弘昀阿哥和弘时阿哥的奴才也都找到了……都在闹肚子，有几个已经虚脱昏迷了……
奴才已经叫人给他们熬了药，想要问话，怕是……要等他们喝了药，有了力气说话才行。”
胤禛闻言，闭了闭眼，随即道：“你去查一查……算了，你去弘昀那边守着，弘昀醒了就立即把人带过来！”
李氏听了这话，急得站起身来，嘴唇翕动，却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一切都与弘昀有关，她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只能……
李氏恶狠狠瞪了梁平一眼，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尼楚贺与弘时。
弘时也就罢了，年纪这么小不懂遮掩，尼楚贺这么大了也不给弘昀遮掩遮掩……
想到这里，李氏又气得心口疼，弘昀一向乖巧懂事，怎么可能会害弘时？！
李氏还是觉得，一定是有人收买了小耳朵和梁平，让这两人在弘时面前演了一出戏！
李氏目光一一扫过瑶光台坐着的众人，她毫不掩饰，明明白白地表现着“我怀疑是你在搞鬼”。
苏培盛走了之后，李氏站在一边与大家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然后李氏又“灰溜溜”地坐回去了……
噗——
崔雪满差点笑出声来。
没一会儿，赵忠诚也来复命了。
“爷，奴才都问过一遍了，其他地方的值守太监没擅离职守的，也能相互证明。梁平确实负责那一片的点灯。”
赵忠诚说完，略有迟疑。
胤禛便道：“还查到些什么？”
赵忠诚低眉顺眼地轻声道：“此次中秋节，李侧福晋负责各处的人事调度与排班……奴才……奴才查到……”
“闭嘴！”
李氏脸色大变，急急出声喝止，接着便直接跪了下来。
“爷……您每日骑马往返京中与庄子上，奴才担忧您身体太过劳累，所以安排了几个自小学习按摩的人候在……”
“你——”
胤禛气得手抖，指着李氏，咬牙切齿道：“滚出去！”
第116章 瑶光台三
瑶光台内一片寂静，李氏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止住了话音，巨大的恐慌如夜幕一般将她淹没。
胤禛深吸口气，勃然大怒的神色随着一呼一吸之间慢慢松缓下来。
他道：“来人，把尼楚贺、弘曦、瑚图灵阿、弘时都送回去，天色已晚，该就寝了。”
乌嬷嬷和赵嬷嬷立即上前行礼，抱走弘曦和瑚图灵阿。
尼楚贺犹豫地看了眼失魂落魄、或是噤若寒蝉的李氏，最终还是没敢说什么，拉着弘时走了。
没了几个孩子在场，胤禛目光沉沉看着李氏，语气像是结了冰：“出去，跪着。”
豆大的泪珠从李氏眼眶掉落，“啪嗒啪嗒”地掉在地板上。
她哭得一点也不梨花带雨，也不是嚎啕大哭，眼泪像水一样哗哗流，表情也控制得不好，显得丑态横生，可却又没什么感染力。
至少，崔雪满是一点没能感同身受。
时间仿佛凝固了，耳边只有李氏无声压抑的哭泣与泪水滴落底板的声音。
胤禛再次说了句：“出去，跪着。”
李氏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胤禛，嘴唇翕动：“爷……”
“这庄子上的事务，连同府上的事务，你都难以胜任……”
“爷！不，不是的，奴才……奴才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李氏的神情慌乱起来，跪着膝行到胤禛面前，拉着云纹的袍角，竭力解释。
可她也只能拿出一个“鬼迷心窍”的解释。
胤禛没去看李氏脸上表情，只道：“你既力有不逮，便不要添乱。还有，现在弘时不在此处，你老实说，你逼弘时吃什么药？”
李氏听了前半句时眼泪都掉下来了，待听到后半句却理直气壮地回答：“都是补药，弘时……奴才怀他的时候不太安稳，弘时一出生就有些体弱，奴才每日都给他进补……”
“问过太医了吗？”
“问过，问过，太医说弘时确实有些先天不足之症，补药可以吃！”
胤禛眼底失望一闪而过，若他没有读心术，那么他也许会因为这句话生出一些怜惜来……
可李氏的心声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她依旧只是一贯以来的自私自利——
嫌弃尼楚贺是个女儿靠不住，认为弘昀天资聪颖却性格不好，听信弘时是个早夭命格就求了许多符水土方……
胤禛并不奇怪，自古人心便是歪的，重男轻女、或者格外疼爱小儿子，这都无可厚非，毕竟，他自己从小便是被德妃冷待长大的。
可一个人，要么是“吃一堑、长一智”、要么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些品质李氏一个都没有，甚至还昏招频出——
这已经不是李氏第一次给他安排女人了，难道他在她眼里，就是那种来者不拒、荒唐无稽的人吗？
“出去吧，跪着。”
李氏惊愕失色，她没想到结果依然是这个！
她不敢相信，听了这些话，四爷怎么还会如此对她？
此时此刻，李氏是真的有些怕了，她不能出去，出去跪着，只要跪下了……那她这个侧福晋，岂不是在侍妾、格格之流面前都低了一等？！
李氏伸手想要抓住胤禛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直直地从眼眶落下，“爷……渺渺做错了事，渺渺再也不会了……”
“赵忠诚，拉她出去。”
这一回，胤禛没再任凭她哭，而是挥挥手，让人把她拉了出去。
瑶光台寂静无声，所有人安安分分坐着，呼吸浅浅，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微乎其微。
胤禛也没说话，闭上眼，脑海中一一闪现这些年来李氏的模样。
或许，是他以前太温和了，给了李氏太多错觉。
也或许，是他给了李氏四个孩子，孩子生多了，底气就足了，有恃无恐，心也就飘了。
胤禛深深叹口气，他明明已经有了读心术，可似乎也没能阻止这些糟心事的发生……
这边胤禛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那边崔雪满就觉得今天的瓜吃得好撑。
就是吃得不明不白的，完全看不懂为啥李氏好端端回了话、最后却被拉出去跪着、甚至还没了管家权……
最最紧要的是，李氏被下掉了，那……这管家权不就是她一人执掌了吗？！
天哪！
之前有李氏这个喜欢张扬炫耀的挡着，福晋的目光多是落在李氏身上，如今没了李氏这个自动拉仇恨的挡箭牌……
崔雪满已经能想象到，等福晋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不把她大卸八块应该都是抄佛经抄多了的功劳。
然而，抄佛经是没有这个功效的。
所以，大卸八块不够，那就只能凌迟（千刀万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