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早就停了，她外套上被沾到的雨渍在这点时间里也半干了。
秋季的天气，就算下雨还开着空调这事也很常见。
周斯离不在场，一时之间，偌大的诊室里只有挂在墙上的空调运作的声音。
温度被调到了26度，是沈郗平日里能接受的范围。
但她今天出门没带伞，必不可免地被打湿了些，裸露在外的双臂甚至有着来自雨水和空调冷气的双重冰冷刺激。
和周斯离对峙时没觉得有什么，可人一走，那股外界带来的寒冷感就二话不说涌了上来，她下意识搓了搓双臂，鼻子还有点痒，在要捂住鼻子打出一个小喷嚏前，头顶就猝不及防落下一片阴影。
沈郗正要抬头，随手扔来的毛巾就正好盖在她头上，遮住了她的视线。
“知道自己不爱锻炼，淋个雨就傻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等着生病是吧？”
周斯离眼角微挑，语气隐隐含着不耐。
沈郗默默拿下毛巾，擦了擦半湿的头发，长而密的眼睫毛都因为思考而颤了颤。
不知道是不是淋过雨后得不到及时的温暖导致的后遗症，在两人都不发声的环境下她大脑的转动也显得格外缓慢。
“…….不是。”沈郗慢声道。
这话倒是底气不足。
她从小体质就不太好，生病都是常事，跟个小药罐子一样。
后来上了高中之后才慢慢好起来，起码不会那么轻易生病了。
况且，她都不记得她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了。
“然后你是打算等到你的衣服和皮肤一起被泡皱了之后才舍得脱下来吗？”周斯离左手臂弯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毛毯，语气淡淡，伸出右手搭在放在跟前的黑色转椅背上，食指还在上面敲了两下。
沈郗压抑着咳嗽了两声，与其说是没拒绝，倒更像是自我泄气，刻意放纵。
她走过去坐下把外套脱下放在桌面上，刚贴上椅背的一瞬间柔软的毛毯就围着她肩膀将整个人都裹住，还好里面的短袖衬衣没被淋湿，没一会儿就有着丝丝暖意涌来，让她舒缓不少。
擦头发的毛巾被周斯离取下，被他连同风衣外套一起挂在摆在办公桌右侧的沙发边上的衣架上。
“喝什么？”周斯离走到咖啡机前背对着她，问完这话后又想起什么来，自顾自地反驳道：“不过也是，过了这么久口味也变了吧。”
“没变，加糖，谢谢。”沈郗没回头，她眼皮懒懒耷拉着，满是疲惫。
头脑昏昏沉沉的，连脸颊都爬上了不正常的红晕，太阳穴有些发疼。
双眼迷蒙间，最初那股冷意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毛毯之下逐渐上升的体温。
喉咙的干哑难受仿佛让她回到那时的七月下旬。
夏季的天气总是带着股闷热感，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三十九度二。”少年看了眼手里体温枪显示的温度，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端起手边的水用手背试了试，然后才递给坐在自己面前神色恹恹的病人。
“前脚刚出医院，后脚就又进去了。”周斯离见她小口喝着水，有些干裂的嘴唇经过滋润染上了些水渍看起来好多了后，紧皱的眉头才勉强松开了些，面上却讥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医院当家呢。”
沈郗连眼皮都懒得抬，她坐在沙发上撑着脑袋，一副完全不想多说的样子。
本身就不善言辞，生病了后就更不愿意说话了。
“睡醒了记得吃药。”周斯离见她昏昏欲睡，出声提醒了句。
换来了闭眼小憩病人的一声嗯。
“滴―”
正对准自己额头的体温枪发出一道声响，立刻就把沈郗的思绪扯了回来。
她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看了站在自己跟前的男人一眼，却怎么也和记忆中的少年对不上。
周斯离嘴角平直抿着，眼眸低垂地看着温度数字，随即撩起眼皮与她对视，嗓音又低又磁：“三十七度五。”
语气没有起伏。
神色也没有变化。
跟对待病患一样，公事公办。
沈郗喉咙的痒意愈发明显，毛毯底下，她放在腿上的手都忍不住蜷缩了下，尽量克制住咳嗽出声。
她偏头躲开跟周斯离视线的相碰，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心脏密密麻麻的疼痛就跟被细细小小的刺扎一样，让她说不出话来。
“西街到这里的距离也不远，知道会下雨还不带伞。”周斯离眯起眸子，眼尾上挑，多了份探究的意味，冷声道：“沈郗，你故意的吧。”
有点。
她得承认，虽然刚开始不太友好，但现在这个场面，包括周斯离的表情都是她想看到的。
这个认知显然让沈郗心情好了点，连嘴角都无意识地似有若无地勾了起来。
就只有短短两秒，她很快又压下了那抹可有可无的笑意。
然后谁都没有再开口，沈郗再次和他对视，这次四周安安静静，就跟在比赛谁先认输一样，两人都没动，任凭对方动作。
直到挂在衣架上的外套里的手机突然地振动起来，打破了这个平衡。
周斯离回过神来，冷着脸过去给她拿手机，然后又折回来递给她。
他没有偷听别人谈话的爱好，转身就去继续泡着咖啡。
沈郗看了眼显示的备注，滑动接听键放在耳边：“喂。”
“你在哪里？”那头传来的音色清润纯正，像是微凉的晚风，带着些疑惑：“听说你这两天回南迦了就想来看看你，我在你家门口，你不在家吗？”
“嗯，我在外面。”沈郗刚说出一句话，右脸颊就贴上了温热的玻璃杯面。她下意识转头去看了来人，对方低头，目光沉沉。
“接着，要我拿多久？”周斯离淡声道。
沈郗没跟他唱反调，接过来顺势喝了口，干涩的喉咙好了不少。
见她喝了，周斯离也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两人这位置离得近，说话声必不可免地会传进话筒，对面那人也听见了。
“谁在你身边？”男人语气不太好。
发着低烧的沈郗听不出来，想着反正他们两个也认识，就没藏着掖着：“周斯离。”
闻言，那头顿时陷入沉默，好一会儿都没再出声。
沈郗没感觉，又忍着头晕的不适问了句：“你要过来？”
周斯离回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他回来了？”好半晌，他故作轻松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吧。”
“那我挑个时间过去看看他，你也早点回来。”男人笑了笑，“毕竟太晚了，路上不安全。”
“嗯。”沈郗食指和拇指压了压眉心。
挂了电话后，身体的钝感越来越强烈，沈郗强撑着把那杯水放到桌子上，然后又倒了回去。
一股淡淡的咖啡味萦绕在鼻尖，她手撑着脑袋，胸腔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地起伏着。
“男朋友？”周斯离站得笔直，整个人懒懒地靠在咖啡台旁边，左手端着咖啡轻轻晃了下，杯面的拉花也随着摇晃。
姿态慵懒，唇角轻勾，眉宇间一片凉薄：“听起来我认识？那你男朋友知道你抛下他跑来我这里吗？”
他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句却都意味深长。
沈郗凝眉。
“他知道你发了低烧吗？”周斯离戏谑的微小弧度还没消下去，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嗓音凉凉，道：“什么也不知道。”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郗，嘴角那抹讽刺的笑意不知道是在说谁，道：“真是没用。”
作者有话说：
周斯离：呵
第3章 他喊你什么？
沈郗下意识想反驳他话里的阴阳怪气，但一开口就被喉咙的痒意止住，掩唇咳嗽两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死寂的隔阂。
“你这么想，”沈郗忍着眩晕，故作淡定道：“是想让我分手？”
她微闭着眼，眉头微蹙，身上都没什么力气能支撑。
“分手？”周斯离定定地看着她，呢喃重复了遍她的话，瞳眸深邃晦暗，在听到她这句话后捧着杯子的手无意识攥紧，指尖泛白。
心中情绪翻腾，差点克制不住，闭了闭眼。
“沈郗，”他再睁眼时，嘴角微勾，但眼底一片薄凉，“你知道自知之明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语气很平静，似乎根本不在意她说的话。
可只有周斯离自己知道，声线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就是有这种牵着他情绪走的能力。
哪怕她什么也没做。
“这重要吗？”沈郗浅浅用力转动椅子过去和他面对面，眼尾泛着红潮，仿佛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眉梢轻扬。
周斯离甚至在她琥珀色眼瞳的雨雾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沈郗苍白的唇色，没打算就这个话题再继续跟她掰扯。
“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周斯离在她眼中看到了些许不悦，知道她反感。
但他偏过头躲开了沈郗的目光，没去回应。
.
卫生院离诊所不算远，开车也要十来分钟。
出门前周斯离又给沈郗测了下温度，还好没继续升高。
九点，沈郗没什么精神地靠在窗边，任由风从驾驶座车窗的小缝隙溜进来抚摸脸颊，好歹带来一丝清明，不至于晕车得厉害。
她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回复着手机聊天界面时不时跳出来的消息。
【陈意：（图片）】
【陈意：新品我刚找到了，那你带的是什么？】
沈郗看到陈意发来的照片，顿了下，点开放大，仔细看了眼瓶子上写的编号。
想起来自己早上喷的另外一瓶香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自觉偏头看了眼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男人。
他的侧脸在暗光下显得有点冷，看不太清神色。
沈郗扭过头来，抬起左手腕轻轻闻了闻上面残留的香水味道，还有股很淡的雪松味。
她来诊所之前喷了点香水的样品试了试，但她当时赶时间没有细想，毕竟这两款香味相似。
刚看到陈意发来的消息后她又闻了下才反应过来，带成了旧的那瓶。
可就算她生病，嗅觉受到影响，第一时间没察觉出来。
但总归味道还在，周斯离不可能没有反应。
沈郗不解。
“想什么？”周斯离把车开进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停好位置，颔首道：“下车。”
两人并肩走的间距不宽不窄，晚上的医院人也不少，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沈郗蹙眉。
她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着叫号，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倒是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
“帮你挂好号了，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让他来陪你。”周斯离低头看着她的侧脸，站在过道上没有再靠近她一步，淡声道。
“你什么都信？”沈郗抬眸反问，眼中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无奈。
周斯离眼底凝结的冷意随着她这话逐渐弥漫散去，在上下打量确认她神色确实没有说谎后，没再言语。
不然他会不信吗？
跟奢求一样。
“还是说，你真的希望我跟贺晋宇在一起？”沈郗注意着他沉思的表情，佯装平静道。
话音刚落，贺晋宇三个字猛地让周斯离回过神来，他眉头狠狠拧着，像是确认般质问道：“你和谁？”
他有些古怪地笑了声：“贺晋宇？你倒是和他时时刻刻都不断联系啊。”
这话细听，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顺便也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在和沈郗打电话的人就是他。
周斯离深吸口气，觉得太阳穴有点疼。
简直要被气笑。
“你这几年倒是过得不错。”他平复好心情，眼神淡漠，客观陈述事实。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郗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她咳嗽两声后反驳道：“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拒我，你不想见我。”
语气含着微不可闻的低怜。
“我抗拒？”周斯离疑惑，“我什么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医院大厅的显示屏上已经叫到了沈郗的号码。
沈郗起身过去看诊，周斯离则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藏着的谜团重重，找不到出路口。
他会抗拒吗？
他心里的欲望巴不得叫嚣着占有。
他心知肚明自己的目的，想好了一切。
却唯一没料到沈郗会突然出现。
兜里振动的手机唤回了周斯离的思绪，他拿出来看了下来电人的备注，视线一顿。
.
沈郗是低烧，有一部分原因是淋雨造成的，但更大部分还得归结于前几天洗的冷水澡。
护士给她挂好点滴后才离开，这个大房间里待的人不多，就只有两三个小孩子。
她昏昏欲睡，面前墙上挂着的电视屏幕在播放着的新闻她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接着，一纸杯递到了她跟前。
很干净的一双手，骨节修长，指甲边缘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背皮肤露着青筋和血管的纹路，指骨分明。
沈郗接过，杯身都是温热的，抿唇：“谢谢。”
“饿了吗？”周斯离收回手，问道。
她本想摇头，但触及到他漆黑深沉的黑眸时不自觉把快到嘴巴的话咽了下去，话锋一转，闷闷嗯了声。
周斯离看了眼她上方挂着的吊瓶，不大，很小，估计着最多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思及至此，他微沉着嗓音，道：“好了之后我们谈谈。”
然后就在沈郗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没再开口，垂着眸子给人回消息。
房间里开了冷气，中央空调就顶在沈郗上头的天花板，好在她没坐在四边的出气口，不然非得再烧起来不可。
沈郗端着纸杯又喝了口温水，放在单人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屏幕显示了好几条未读信息，她只瞥了一眼，也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新闻大概率是重播，沈郗有点印象，故而只当作是背景音。
她头偏向右边用手撑着，房间里散着流动的冷气对她这位病人来说还是冻了些。
沈郗不自觉瑟缩下肩膀，下一秒，身旁坐着的人动了，按了下椅侧的按钮。
然后，方才给沈郗挂水的那个护士再次走了进来，手上还带了条毛毯。
“谢谢。”沈郗搭在腿上，朝她弯了弯眼。
“要把空调温度给你调低点吗？”护士询问道。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结束了。”沈郗道。
待人走后，沈郗摸着腿上的毯子，心情好了点。
“沈郗，”周斯离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冷笑一声，“不怕冷盖什么毯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