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郗,你的表演方式是最近才开始学的吗?”两秒后,周斯离淡漠的嗓音划破了这片刻的沉寂,包裹着的冷意毫不客气地摄住沈郗的心脏。
这点评的话术一点余地都没给她留,他总能这样,一眼击溃她强行伪装的情绪管理,不留情面。
她甚至清楚地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无论是刚才的举动,还是在诊所的事情。或许都有。
周斯离缓缓开口,语带嘲弄:“很烂。”
沈郗眉头一皱,下意识想反驳,但一抬眸的瞬间就登时噤声。
车窗没摇下来,昏暗的挡板就这么隔在两人中间,却并不影响他们看向对方的目光。
“就比如,”周斯离视若无睹她的欲言又止,贴心地替她给出了一个答案,“其实你第一次见到我,就很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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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内,贺晋宇站在走廊处看着没被对面接通而自己不得已挂掉的通话界面,眉心狠狠拧着,内心情绪翻涌着,但最终他闭了闭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也没再回拨过去。
他比沈郗还要更早知道周斯离回来的消息,但他心存侥幸,不认为这两人还有什么再续前缘的机会。
毕竟那前缘的缘分也没有多深。
在他的预估里,大致的情况都被他猜想了一遍,可刚才那种情景显然是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沈郗怎么会那么看他,跟以前一模一样,就好像,他们之间不曾分隔开过。
纵然周斯离态度冷淡,可他的每个举动无不在刺痛提醒他―
就算离开了这么多年又怎么样,只要他想,他依旧有办法重新进入那个人的世界。
贺晋宇攥着手机的手忍不住缩紧,指尖泛白。
周斯离离开了几年,他就在沈郗身边陪了她几年,明明就差那么一步,他却突然回来了。
眼底翻涌着的不甘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贺晋宇回过神来看了眼来电显示人,滑动接听键:“喂。”
对方大概注意到了他不算太好的语气,犹豫了下,开口说话时,声音如泪涓细流,像甘洌的清泉,听起来很舒服,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见到西西了吗?”
“嗯,算是见到了吧。”
听着贺晋宇平淡的语气,李漫音顿了下,知道他应该是见到了谁,想了想,她委婉道:“你或许可以........”
“你下周过来出差?”贺晋宇直接打断了她还没说出口的话,李漫音缄默,只得顺着他的话应声。
贺晋宇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瞳眸中的流光,没再跟李漫音提起先前的话题,继而道:“到时候一起吃个饭吧。”
李漫音应了声好。
二人没再继续说,贺晋宇又询问了几句后这才挂断。
他点开微信回了助理几句消息,然后才让人把车开过来,抬步离开。
那边,李漫音推开包厢门,扑面而来的跑调独唱让她差点退避三舍,寻了个空位置便摸索着过去坐下,好在同事聚会,大家玩得开心,也就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她。
她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翻了翻跟贺晋宇的聊天记录,又想起了刚才的那通电话。
沈郗在医院的消息是她告诉贺晋宇的不假,只是没想到当年的事情现如今居然还有后续。
平心而论,虽然高中时都是一个班的,但她其实跟周斯离并不熟,借着沈郗的交际,她也自然而然地融入进了那个圈子里,只是存在感并不强罢了。
李漫音又看了眼几分钟前给沈郗发的消息,问她身体怎么样了,对方还没回复。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再发。
“给谁打电话呢,看你心情不错。”身着玫红色套装,手里拿着瓶喝了一半可乐的女人凑到她旁边揽着她的肩膀,好奇询问道。
李漫音平日里和她交集还算不错,自然不介意打趣两句:“哪里看出来我高兴了。”
“哪里都有啊。”女人挑眉道。
李漫音不痛不痒地掀过了这个话题:“大概是因为要去出差吧。”
李漫音是个工作狂魔这件事在办公室里可谓人尽皆知,听见这话女人也不意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感慨一句,怪不得人家升职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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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缓缓驶入车库熄火,沈郗轻轻捏了捏眉心,在路上小憩了会儿后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起码头疼得到了些许缓解。
沈郗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时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踉跄两步还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车门才避免了这一事故。
她自父亲去世后外加去省外上大学,已经鲜少回南迦了。这几天回来还是提前请了阿姨过来打扫,不然开门的瞬间,灰尘估计得争先恐后地扑到脸上。
客厅的开关就在门旁边,她换好室内拖鞋后本来打算跟周斯离说下放拖鞋的地方,还没开口就见他熟轻熟路地弯腰在鞋架下面取出一双新的来,沈郗默默把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们认识多久,他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能知道并不奇怪。
更何况,房间所有的布局位置也一直没变化。
沈郗在他换鞋子的空隙里插嘴问了句:“你要留宿吗?”
“还有我的房间?”周斯离头也不抬,嗓音混杂着漫不经心的姿态,“还以为你会把那房间拆了做个全面消毒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沈郗清冷的眸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不想再和他搭话,把包放到沙发上后转身去了厨房烧水,喉咙的干涩都还没得到解决。
周斯离这次没再选择搭话,粗略扫了眼四周的陈设,和自己记忆中相差不大。
凉风从阳台带着蛊惑吹进客厅,抚平了周斯离有些烦躁的心情,干脆走过去透透气。
阳台上放着的几盆小盆栽因为没人打理早就枯死了,连带着从这个角度朝下看去的花园里的花坛也不遑多让。
以前那里总是种植着满满的花束,还有些花周斯离也喊不上名字,而如今却是空空如也,连片花瓣都没在泥土上留下。
白玉兰香盆栽被放在最中间,周斯离伸手扯了扯枯死的绿叶,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盆花,深邃的眸子眼底夹杂着复杂的思绪,遮住了最深处的黯淡。
他在这里出神了多长时间,沈郗就站在他身后倚着门看了他多久,手里还捧着一杯温水,时不时喝一口润润嗓子。
阳台没开灯,这里跟客厅中间还隔着一间房,客厅的光亮只能虚虚透出来一点,甚至无法将周斯离的身影笼罩,他整个人依旧处在朦胧的黑夜里,隔在两人中间的分界线泾渭分明。
沈郗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两人都没再出声,一时之间,静得只有风过耳畔的微微凉意。
又待了片刻后,她耐着性子才终于等到周斯离开口,只是背对着问:“奴奴还好吗?”
“去世了。”沈郗听见自己这么回,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扶着杯壁的手却不自觉用力。
这话说出口后,她明显察觉到周斯离身体一顿,回眸朝她看了过来。
第6章 别动
他穿着衬衣,袖子老老实实地贴着手腕,哪怕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闷热感也没让他把衣袖撸上去。随着转身的动作,有一半的身影踏进了客厅透出来的光线里,另一半身体却依旧站在阴影中。
那双眼眸带着凛冽,因那三个字而不小心泄露出来的丁点情绪,几乎一下子就被沈郗所捕捉。
周斯离眸光深深,眉宇间蒙上一层冷意,缓缓开口又重重咬字地重复了遍她的话:“死了?”
沈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大脑斟酌过后再多的话语都在触及到他眼眸时欲言又止,迟迟没有出声,片刻后才低低嗯了声。
奴奴是高中时两人养的一只小猫,是只流浪的小橘猫,长得很漂亮,时常会在家门口串悠。
沈郗动过想带回家饲养的念头,但一想到对小动物有多排斥厌恶的父亲就只得作罢。
好在小橘猫也懂事,很亲近人,一点也不怕生,每到饭点就会老老实实地摇着尾巴出现在沈郗跟前,任由她挠着自己下巴,被摸得舒服了还会发出愉悦的声音。
他们心照不宣地瞒着沈父在外面偷偷养着奴奴,算是两人独有的小秘密,谁也没戳穿。
直到周斯离离开的那年,沈郗在原地等了两三个小时也不见奴奴出现,心里疑惑着它是不是忘了时间,便先把猫粮倒进它吃饭的盆里。
次日,猫粮少了一半,与此同时,地上出现的摊摊血迹无不在昭示着什么。
沈郗站着沉默了很久,蹲下身捡起了被丢下的项圈,上面挂着的小圆牌还刻着奴奴这两个字,她想,再也不要养猫了。
沈郗不知道周斯离听见这个消息会怎么样,毕竟那时他的轻微小洁癖无法容忍她用摸了猫的手再去摸他,每次喂完都要抓着她的手去洗个几遍才肯罢休。
雨早就停歇了,被浸洗过的凉风慢慢悠悠地逃进来,从容地游移摇荡,亲吻着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肤冰凉一片。
沈郗偏头咳嗽两声,又抬手摸了摸额头的温度,还好。
良久都没有等到周斯离的声音,沈郗摸不准他的想法,叹了口气,垂眸当着他的面将束缚在手腕上的红绳解了下来。
然后视若无睹般迎着他如炬的视线走了过去,在他身前站定,对方抿唇不语,冷着脸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沈郗牵起他的手,将红绳放在其手掌心里。
刚从手腕上拿下来的红绳还沾有些眼前人的余温,周斯离保持着手举着停在半空中的动作没动,不多时,残留的温度也消耗殆尽。
他扬起眉毛,黑眸里盛满了讥讽,冷眼看着她。
“物归原主。”沈郗耐心道,却仿佛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脸上的那道视线,微偏过头躲开了。
周斯离嗤笑,心烦意乱地将红绳收进了口袋里,瞥了眼沈郗依旧抿唇冷淡的眉眼,面不改色。
她倒是洒脱得很。
“行。”周斯离听见自己淡定的语气。
沈郗顿了下,想起他先前在医院地下停车场说的话,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下,掀起眼皮跟他对视,可对上周斯离瞳孔里自己的倒影时,却怎么也开不了口。眼睫颤了颤,盖住了眼底那股差点掩藏不住的黯淡。
“冰箱里还有东西吗?”周斯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进去,然后自己将阳台的门关上后才亦步亦趋地跟在沈郗后面,回到客厅。
沈郗轻轻摇头,她回来的太急,连打扫都是匆匆忙忙的,哪里还有时间去买食材回来填充空无一物的冰箱。
“你是打算空腹吃药?”周斯离眉心蹙了蹙。
“点个外卖吧。”沈郗没打算跟他纠缠,走到沙发上顺手拿过抱枕抱在怀里让自己稍微休息下,又想了下周斯离问的问题,眼里透着好奇:“你会做饭?”
“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周斯离不冷不热地道。
沈郗望着他,额前的黑发懒懒地搭在眉骨上,虚虚遮着眉眼,微挑的眼尾泛着丝丝冷意,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就有些散漫。
他头发好像长了点。
沈郗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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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郗没什么胃口就点了两份白粥,虽然对客人要跟着自己吃得这么平淡有点不好意思,但看他慢条斯理,不紧不慢进食的样子,也就把那句要不要再点些别的,默默咽了下去。
吃过饭后她就去吃了药,顾及着今天还淋了雨,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把澡洗了。
沈郗不在,周斯离对这栋房子倒是熟悉得很,他上楼走到以前曾经住过的房间门前站定,又看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
他跟沈郗的房间相对着,里面的布局几乎还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也不知道她床上那只棕色的小布偶熊是不是还在。
周斯离拧开门把手,摸到墙边的开关摁下,白炽灯瞬间亮起,他粗略环顾了圈阔别已久的地方。
大致没什么变化,大概是沈郗连带着一起打扫了,但就是床单被套都被扯下,没铺。
估摸着是拿去洗了,周斯离没太在意,他抬步走进房内打算拉开衣柜看看还有没有被子,刚走没两步余光就无意间瞥到放在床对面书桌上的一个小型的圆形环状物。
恰好躺在书的旁边,周斯离视线一顿,脚步一转就走了过去,待拾起它看清楚全貌后,眼底划过一抹诧异。
时针刚过凌晨,好在缓过秋季雨后混杂在空气中的那股潮湿劲儿后就没什么了,卧室内的窗帘被紧紧拉上,没有透露出一丝缝隙。
沈郗站在浴室镜子前,头发用鲨鱼夹固定在脑后,想着天气缘故还是穿了长袖睡衣。她微微弯腰用手捧了把水,闭眼轻轻扑在脸上,接着睁开眼,直起身抬手抹了把脸。
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许是刚洗过澡,沈郗清冷的眸子里沾染了些雾气,温热的水流也将额前的碎发打湿了些许,水珠顺流而下滑过下颚线,睫毛也逃不过湿漉,唇瓣更是借着水渍的晕染更是红润,睡衣的衣领包括胸骨上窝也必不可免。
沈郗垂下眼眸,顺手关掉水龙头,捏了捏鼻梁,正打算抽张纸擦擦手,却不料手一不小心打到了刚进浴室带进来放在洗漱台上的那瓶香水。
玻璃瓶猝不及防地在地上被摔成四分五裂,里面的液体也混杂着流水瞬间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雪松气味,充斥在整个小空间内。
大量的味道顷刻间便将沈郗包围,晕眩感再次袭来,与此同时在外头响起的敲门声让她不自觉双手扶着洗漱台边缘,狠狠闭眼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企图喘口气。
随着储藏气味的破碎,那段被她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似乎也被这股味道牵引了出来。
也是像今日这般的一个夜晚,雨后、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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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郗端着果盘推开周斯离的房门,没看见他人却听见了浴室里传来的水声,知道人在洗澡就没去打扰,就干脆坐在书桌上等人出来,还时不时吃口水果。
前几天班内进行了次小测试,而周斯离那张班级第一,用红笔写着139分的数学卷子正大大咧咧地躺在桌面上,沈郗随手翻了两下,正想感慨一下准确率的时候却没注意到身后悄然推开的浴室门。
沈郗还没看完,手中的卷子就忽然被抽走,她下意识抬眸便撞进来人似笑非笑的眼瞳里。
他刚从浴室里出来,头发湿了个彻底,短发还在往下滴着水,左手还拿着擦了一半的毛巾,有些水珠来不及擦便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滑下,落入性感的锁骨和胸膛。
沈郗看了两秒,当着他的面,面无表情地又嚼了两下刚吃进嘴里的苹果。
“与其看卷子,怎么不见你来问我这个当事人?”周斯离晃了晃卷子,轻挑眉头,然后又对着卷子看了两眼,勉强得出了个结论:“也不算多难。”
只考了一百的沈郗:“........”
她懒得再搭理这人,好心把果盘递了出去:“吃不吃?”
“你要有来问我吃不吃的时间,倒不如多回去刷两道题,免得下一次又被悟空叫去办公室。”周斯离松松垮垮地站着,随手把卷子丢回桌上,话倒是一点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