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咱们每日行路多少,您吃了什么,见了谁,说了什么话都会有人禀报陛下。属下知道您心疼方荨,但这些话要是被陛下听见了可会不高兴的。”
楚纤歌净了手坐在软塌上喝茶,“本公主还要考虑他的喜怒行事?你要这么说,反正他是不高兴,不如我传方荨过来侍寝。”
“公主···”
赵青脸上的淡定终于崩塌了,“属下这就去送。顺便让掌柜找两个唱曲儿的过来给您解闷。”
于是小曲儿一唱唱了一宿,上上下下都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唱曲儿的小姑娘嗓子都哑了还没停。
然而楚纤歌却不在房里,壁画后面的墙有机关,隔壁住的就是方荨。
“伤口还疼吗?”
她纤细微凉的食指在方荨掌心写下这行字,方荨摇摇头,也在她手心写,“好了。我想你。”
楚纤歌扑进他怀里,两人呼吸都绷得谨小慎微。
方荨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把脉,发现她体内的毒被控制得不错,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怀疑。
楚纤歌问他,“董微柔势必要杀你,怎么办?”
方荨心疼她身陷囹圄还关心自己安危,越发坚定了要回去的心思,“公主信我吗?”
“你要做什么?”
“杀她,夺位。”
轻飘飘四个字看得楚纤歌心惊胆战,她从来舍不得方荨受半点苦,而且也不觉得他是能在政权斗争里活到最后的那个。
思索片刻,她似乎下定了决心,目光坚韧又决绝,“好。我想办法找人···”
她还没写完手指就被方荨攥住,蹙眉抬头,不期然就被吻住了眉心。干涩而温暖的唇,一下抚平了她焦躁的心绪,连带被囚禁以来积攒的沉闷压抑也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是她的神,救赎她的神。
所有人都觉得方荨配不上她,认为她楚纤歌应该找个盖世英雄才算相配,可没人真的知道她想要什么。
方荨身为王室中人,为兄长远离政权中心,在民间不慌不忙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单单这一点就让楚纤歌羡慕了很久。
他是那种不带一丝复杂,只要静静坐在那儿就让人觉得时光安静而美好。
楚纤歌没奢望有人能懂自己,可方荨后来给她的一切,她觉得都是神的馈赠。他看见了她的自卑不安,看见了她光明下随时都能赴死的阴暗,他循循善诱拉着她从看不见的深渊爬上来。
是她没福气。
方荨从眉心、鼻尖,一直吻到嘴唇,仓促在她掌心写下,“照顾好自己,等我。”
第178章 借酒发泄
天亮起程后,楚纤歌在马车上补觉,才眯了一会儿章太医端着热乎的药进来,趁人不备,把相府的方子拿给楚纤歌看。
一共有三张方子,都是针对她不同情况时有所调整,看着倒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楚纤歌一口气闷了药,顿觉齿缝里都是苦涩,“药引子是什么?”
章太医把蜜饯推过去,“包在一团纱布里,颜色看着比凝固的朱砂要深,熬开之后味道有点像···血。具体是什么微臣也不知。”
“陛下不是留着送方子的人,你没问?”
楚纤歌把蜜饯推开,又把方子还给了他,心里的疑惑还是没解开。
“相府的家丁说,那大夫只说是秘方,详细的不肯透漏。”章太医身为太医院一把手,眼下要靠别人的方子保命,到底脸上挂不住,“长公主放心,每次您用药前微臣都让人试过,确保没有任何问题才敢给您服用。”
“陛下没说把人请来宫里?”楚纤歌怕外头的人听见起疑,又道,“若真有人比方荨能耐,是好事。”
“陛下已经差人去请了,只是赶上相爷身子不利索,估摸着咱们回京了,您就能见着这位神医了。”
“恩。”
楚纤歌慢慢合上眼,章太医看她打算继续睡,只好收拾药箱准备退下。
刚一起身,脚下就多了枚闪瞎眼的金子,他忙用袍子挡住,从车帘缝隙看了眼外头守着的羽林卫,出了一头的汗。
“公主有何吩咐?”
楚纤歌单手支颐,紧闭的眼角微微上扬,像画师精致的一笔,高贵从容。
她红唇微启,几乎没有声音,“他身上的鞭伤化了脓,劳烦你费心。”
章太医看懂了,冷汗于是更多了。
给驸马治伤其实没什么,可是···公主竟然知道鞭伤化脓,她见过驸马?
完了完了,羽林卫守得那么严实,万一发现了他们私下见面···陛下发怒会不会牵连自己?章太医看着自己可怜的断指,只叹命运艰险。
楚纤歌半天不见他回应,又丢了一锭金子过去,大声道,“章太医别客气,赏你几两银子罢了,拿着就是。”
“多、多谢长公主。”
章太医拿着沉甸甸的两块金子,心说这叫几两银子?要是大理寺查抄,都够他掉脑袋了。
于是下午整队休息的功夫,阿四带着手铐脚镣拿着新鲜的药粉来给方荨处理伤口。
阿四坐的是正经囚车,风吹日晒不说,路过城镇还要被百姓丢菜叶子烂鸡蛋,短短几日,蓬头垢面,一点少年的风华都看不出来。
方荨给他喝了两杯水,仔细擦干净他脸上和身上的脏,又耐心给他梳好头发,再回头时,阿四泪流满面抱住了他的腰。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你和公主···”
“对不起,你打我,不,你杀了我吧。我对不起你的养育之恩。”
阿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号啕,楚纤歌在前面马车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方荨静静地用帕子给他又擦了一遍脸,从头到尾没被他的情绪影响一星半点,阿四哭到后来自己都觉得丢人才渐渐停下。
“你心里知道我的养育之恩就好。”方荨意莫名其妙回了这么一句,却让阿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方荨把几个小瓶子偷偷塞过来,瓶盖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阿四心里咯噔一下,目瞪口呆看着他。
惊讶、心虚乃至紧张畏惧轮番在他眼里起伏,导致声音颤抖也无法连成一句完整的话,“你···这是你的···”
方荨两指轻轻摁住他发抖的唇,“新鲜得更有效果,你也不用费心偷偷来取。”
“我、我···”阿四垂下头,双手几乎要把两个瓶子捏碎,艰难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你···不问为什么?”
方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回去之后我自身难保,她要是先拿你祭刀,你只能自求多福。”
“主子!”
阿四跪在方荨脚边,喉咙一哽,悔不当初。
守卫只当他又要开始哭诉,纷纷走远了些。
方荨这才摸了摸他的头顶,神色看起来充满怜悯,口吻却异常森冷,“告诉我与你接头的人是谁,我回了南诏,不能时时刻刻知道公主的身体情况,但只要能把我的血送到大宁就行。”
阿四昂头看着他无声说ᴊsɢ了两个字,方荨眉心几不可查一蹙,旋即这点波动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
赵青按楚纤歌吩咐又在凌江县定了临江的客栈,二楼最好的观景房里,楚纤歌正独自坐在窗前喝闷酒。
章太医没劝住,只好在后边儿亲自温酒,让药童随时准备着解酒汤。
这点果酒醉不了人,但楚纤歌现在身子比原来差多了,模模糊糊有了醉意,眼看江上的画舫都到了湖中心,唱词曲调也听不清了,怨道,“赵青这浑蛋,让他找个唱曲子的还不回来?不会是拿着本公主的银子自个儿消遣去了吧。”
章太医闻言哭笑不得,“您放心,就是借他十个胆儿也不敢。不过您这一路夜夜笙歌,没一个晚上睡囫囵觉,微臣觉得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再有两日就到嘉陵关了,现在不好好看看外头的风景,以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章太医听着也心酸,宽慰道,“只要您想,就是天上的星星陛下也能摘下来。”
楚纤歌摇了摇手里空了的酒杯,嗤笑一声,“那我就挖了自己眼睛。且不说我与他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就是没有关系,本公主也不喜欢他那样的。”
章太医觉得自己哪配听这些,手一哆嗦就被炉盖烫了一片红,咬着牙道,“其实陛下听得进您的话,有您在旁边儿劝诫着,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凭什么我得把一辈子赔上?”
猝不及防,她砸了手里的酒杯,破碎声在楼下热闹的喧嚣里不值一闻,却吓得里里外外的羽林卫差点拔刀。
楚纤歌是借酒发泄,“谁他妈说姐姐还得舍身填补弟弟的情感空缺?我老子让我照顾他们,那是因为我老子生我养我,他楚霁云凭什么!他怎么敢!”
“咳咳。”
才嘶吼了一声,她就难受地咳了起来。
赵青上来的时候听到了那一声骂,此刻站在门口不想再刺激她,但楚纤歌一瞧见他没带着人,脾气又来了。
“怎么连个人都找不到?你在皇帝身边就这么办事的!”
赵青垂首行礼,“长公主见谅,陛下说不准您再听外头的人唱曲儿,让您···晚上好好休息。”
“所以,属下方才去了趟县衙,已经让县令差人把江上的画舫都撵了回去,街市也都散了,绝不会有任何动静打搅您休息。”
赵青说完,内外一片死寂。
从楚纤歌身上散出来的压抑比酒气还要浓,她扶着额头,看得出在极力压制怒火,“知道了。”
房门关上的瞬间,破碎声接二连三在里头响起,尖锐刺耳。
然后便是断断续续的痛骂声,“凭什么···”
“楚霁云你个王八蛋!非要逼死我才甘心是不是···”
赵青听她越骂越难听,忍不住想进去劝,结果被章太医拉到一边儿,“让公主发泄吧,闷在心里对她身子不好。”
“可陛下要是知道···”
“陛下不是一早就知道公主什么态度?”章太医拉着他下楼,“长公主那样的人物被逼成这样,就让她借着酒劲说道说道吧。”
“赵统领,陪我喝两杯吧。公主说得对,往后未必还有这机会。”
章太医不擅长把人引开,可想想钱袋里沉甸甸的两个金子,又觉得自己头脑其实没那么死板。
第179章 你应该警告我
京城,乾宁宫。
太后刚念完经,今日难得有心情打理窗前的两盆荷花,“叶子太大喧宾夺主,除了浪费花儿的养分一无是处。早些剪掉有利无害。”
念远低眉顺目跟在后头,“不如让小厨房中午做个荷叶鸡给太后尝尝?”
“恩,给陛下也送一只。”
太后放下剪刀,目光落向遥远的天际,“今日就到嘉陵关了吧?”
“按行程算,下午就能到。”
太后很久没笑了,这会儿眉梢眼角生出压不住的笑意,又在梳妆台前坐下来挑选起了首饰,“南诏的秘药还有多少?”
“禀太后,库房还有半年的量,事成之后,董微柔会把方子给我们。”念远见她视线停留在新做的那套翡翠上,会心道,“奴才让明月进来伺候太后梳头。”
太后拨开两鬓的头发,对着镜子仔细瞧还有没有白发,结果自然令她很满意,“把哀家那件紫黄长衫拿出来,配这套头面再好不过了。”
与此同时,嘉陵关五十里外,南诏的营帐已经扎好。
小蛮伺候董微柔看完大宁送来的信后随手丢进火盆,“王妃,都按计划准备好了,只是先前同蛮夷说好只准他们进来五百人,那边送了七百个过来,玄鹰等着您发话。”
董微柔杏眼一转,咬牙切齿道,“蛮夷狡猾,早知他们不会守信。还好我早有准备,让玄鹰放行吧。他们要乔装混入附近的镇子,咱们的衣服上都有阿芙蓉残留物,想控制还不是易如反掌。”
小蛮兴奋地点头,“王妃神机妙算。”
“方荨到哪了?”
“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董微柔靠着椅子慢慢闭上眼,想起方荨之前骗她的样子就气愤难当,“方荨,是你自己说的,变了心就不得好死。”
小蛮被她森冷的口气吓到,“王妃,虽然二王子···但他终究没有害过您,咱们能有三年养精蓄锐的时间也多亏了他。不然,阿芙蓉也不会大成,您能不能手下留情?”
“毕竟他现在是王室唯一的血脉了。”
董微柔勾起一丝冷笑,“小蛮,做大事不能心软。他现在心向着外人,留着他就是给自己挖坑。他为南诏做的一切是应该的,即便我与他没有那段情,南诏子民也同样在他心里。不过你说得也对,我承了他三年的情,不会让他死得太痛苦的。”
小蛮瞧着董微柔脸上坚定无疑的杀意,只好把话咽回了肚子。
······
邵云泉带人早早搭好营帐,羽林卫稍做整顿后,把方荨脚上的镣铐卸了,安排沐浴换衣,一切都准备妥当后,赵青亲自去请楚纤歌。
“长公主,这是您的‘风霜’。”赵青双手奉上,不敢直视穿了铠甲的楚纤歌。
即便她现在根本没法和以前比,但出生入死养起来的凌厉威压是深入骨子里的,并不会随着她虚弱的身体而消失。
楚纤歌很久没握剑,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她却难压心里燃起的烈火,“南诏什么情况?”
她淡淡问了句,然后拔出剑在肘窝处慢慢用袖子擦拭剑身。
“此时正好是头茬花茶下来的时候,都是背着茶叶来交易的,但人数比往年多了数倍。”赵青带着皇命助楚纤歌杀方荨,他倒不怕楚纤歌反悔,而是担心董微柔那个女人借机闹事。
领兵布阵不是他擅长的,从此刻开始羽林卫默认听楚纤歌安排。
“董微柔能借助的只有蛮夷,你让羽林卫去盯着,他们面生,不易被察觉。董微柔敢放人进来必然有拿捏的法子。”
赵青微微蹙眉,“陛下不准羽林卫离公主五步远。”
楚纤歌这回没客气,张嘴就骂,“他有病,你们也有病?眼下什么重要都分不清么,万一被蛮夷乘机入侵,首当其冲就是三个镇几百口无辜百姓的性命。”
“你腰上的刀是用来保家卫国,而不是为皇帝一个人!”
楚纤歌不需要多严厉就已经让赵青抬不起头,他没上过战场,但这一刻已经从楚纤歌身上感受到军令如山的震撼。
四境对长公主的畏惧,百姓对长公主的崇拜,与她身为公主毫无干系,而是她在危险时总以一人之躯挡在所有人前面。
所以越到边境,百姓对她的崇拜和热情越发明显。
“是。皇命难违,微臣得留下来陪着您。”
楚纤歌擦完剑,“唰”一声如鞘,表情和剑光一样冷,杀意浓浓。
“把方荨带进来,我有话跟他说。”楚纤歌坐回椅子上,风霜被伫立在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