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梁白玉,又看向杨氏,面色冷峻。战场上生死肃杀,傅至寒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他一严肃的时候,便十分具有威慑力,仿佛周遭的气压都低了几分似的。
杨氏这等内宅妇人,如何能抵挡,心虚地退了两步,吞咽口水。她是知晓梁白玉被赶出梁家后被傅至寒带走这事的,但心中并未在意,只想着梁白玉这种顽劣的野孩子,即便被傅至寒带走养着,想来也不过是为着战友情分,不至于多么在意,因此方才她肆无忌惮,是觉得梁白玉没有靠山。
可当下瞧着傅至寒的反应,似乎……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杨氏拿不定主意,心里只道,再怎么说是也是那个小姑娘先动的手,怪不到她家植儿身上。
傅至寒盯着杨氏,缓缓开腔:“方才你说开脱二字,似乎已经给我家姑娘定下罪名,敢问我家姑娘有何罪名?是否已经确定?”
杨氏横眉道:“她先动手打我家植儿在先,当时在场的人可都瞧见了,这话也并非我凭空捏造。”
傅至寒觑了眼梁白玉,梁白玉将头低得更下,他继续问:“她先动手是不错,可为何会动手问清楚了吗?”
杨氏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她缺少教养,野蛮不讲道理呗。”
傅至寒听见她说缺少教养几个字时,眸色更冷几分:“我没问你。”
他看向柳夫子,“夫子可查清楚了?”
柳夫子一怔,犹豫道:“此事……倒也清楚了,是林植先骂了梁白玉,所以梁白玉才动的手。”
傅至寒问:“骂了什么?”
柳夫子还没问,自然答不上来,一时有些窘然。
傅至寒是护国大将军,身份尊贵,书院的人自然也都认识,并且对他颇为敬重。毕竟若没有傅至寒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地杀敌,又如何能有今日大越的和平安定?就连柳夫子,也对傅至寒是敬重的。
傅至寒见他不语,在梁白玉面前蹲下,她方才才打过架,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并不好看,但脸上手上倒没什么明显的外伤。傅至寒替她理了理脸颊边的碎发,问:“白玉,他骂了你什么,你一字一句告诉我们。”
梁白玉眼神颤了颤。
傅至寒没有不分青红皂白便训斥她,他问她事情的缘由。
她吸了吸鼻子道:“我与宋瑶她们去饭堂吃饭,林植他瞧见了我,便过来骂我,他说……我是小野种,还说倘若我不是小野种的话,为何会在阿爹死后,便被扫地出门?我气不过,便也骂他是野种,是王八羔子,他又骂我,说我是丧门星,克死了阿爹,如今跟着你……”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可别把你也克死了,那样我便成了大越的罪人了。”
她不想看见傅至寒出事,一点也不,就连说一句都不想听。
所以,她忍无可忍给了林植一拳。
傅至寒听她说完,也是怔住,他没想到会是如此。上一回梁白玉便说,他能不能不要死。如今这样,也算情有可原吧。
他站起身,看向柳夫子道:“来龙去脉夫子也听见了,这位林小公子嘴里说的话不干不净,先骂了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这才动的手,也不算为过吧。”
柳夫子道:“可不论如何,不该动手。碧桐书院的规矩摆在这里……”
傅至寒打断:“可我认为,他说这话便该打。”他声音冷厉又严肃,仿佛这是一件大事,把众人都震住。
傅至寒眸中墨色翻涌,看向林植,开了口:“她父亲乃我麾下战将,是在战场上为国捐躯,是烈士。她是为了保护我们大越的子民,为了大越的安宁而战死。如此悲愤慷慨之事,到了这位林小公子嘴里,竟然只有一句轻飘飘地克死。
方才林夫人说,我家姑娘缺少教养,倒不知这便是你们林家的教养么?难道你们林家不是我大越的子民,不是受我大越军队的庇护,而有今日的安宁?呵。林小公子分明也知晓,不然怎会说,大越的罪人。既然如此,为何又故意装作不知呢?”
杨氏有些慌张,急道:“大将军这些话分明是在护短。”
傅至寒道:“便是护短如何。”
“倘若每一位大越军人在前方杀敌,而自己的子女却在后方被人羞辱,那他们又该如何想?故而,我以为,林小公子这些话该打。若是我在场,我也要教训他。”
他最后冷冷一眼瞥向林植,吓得林植一个哆嗦。
他一番话将事情上升到了家国情怀之上,杨氏也再哑口无言。她能如何反驳?难不成她要说自己不是大越的子民?未曾受大越军队的庇护?
傅至寒都这么说了,谁敢反驳?
堂中一时寂静无言。
打破这寂静的,是廖源的到来。
“如此热闹?”廖源跨进门,其实他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了许多,前因后果基本明了。
廖源进门后,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悠闲抿了口茶,才笑了笑,看向众人。目光尤其落在梁白玉身上:“不愧是傅将军家的孩子,这身手倒有几分傅将军的风骨嘛。”
毕竟林植他们个个鼻青脸肿,可梁白玉却瞧着毫发无损。
梁白玉有些赧然,将头低得更下。
廖源顺了顺胡须,思忖片刻后,笑道:“看来你们也已经有所定夺了吧,既然如此,此事便罢了,小惩大诫,你们参与其中的几个人,每个人都要写一份一千字的告罪书给我,十日之后上交。可有异议?”
众人皆是摇头:“没有异议。”
杨氏虽有心出头,可看傅至寒的态度摆明了要护短,只好将这口气咽了下去,不甘不愿地点头:“没有异议。”
“那便散了吧。”廖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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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白玉低着头,不远不近地跟着傅至寒的步子,一直行到某僻静无人处。
从戒律堂出来后,傅至寒脸色始终很难看,一张俊朗的脸冰冷地板着。她想他是该生气,毕竟这才入学第一日,她便闹出这么大的事端……
可是……
她又是觉得委屈,又是觉得感动,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极其复杂,难以言说。她毕竟还年轻,又一向直来直去,不知如何排遣这复杂的情绪。
梁白玉一吸鼻子,竟是哭了出声。
作者有话说:
白玉:安全感拉满了。
第17章 “傅将军只是我哥哥!”
他们行走在一处僻静地方,周遭只有参天树木,梁白玉凄惨的哭声回荡在林间,惊飞了些鸟儿。傅至寒无言,转过身,往回走了几步,直到停在她面前。
她仰着头哭着,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的,大有滔滔不绝之势,傅至寒实在头疼。
他又好气又好笑:“你把人家打成这样,还好意思哭?”
他声音虽说还是严肃的,手上却已经诚实地拿出手帕,要替她擦眼泪。
梁白玉呜咽哭着,伸出手说:“夫君,我手疼。”
傅至寒方才便看见林植那鼻青脸肿的样子了,看着是打得很激烈,他在戒律堂就担心梁白玉身上会不会也受了什么伤,听她说自己手疼,那点气顿时无影无踪,都化作了担心。傅至寒紧张地接过梁白玉的胳膊,问哪里疼。
梁白玉哽咽着说:“刚擦了眼泪,别擦鼻涕……”
傅至寒:……
傅至寒替她擦了擦眼泪,无奈道:“到底伤哪儿了?”
梁白玉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看着傅至寒,而后将袖子拉上去,露出细嫩的胳膊,指了指胳膊肘上一道细小的伤痕。似乎是被抓了下,一道红痕,还有些破皮,隐隐地渗出一丁点红色。
“呜呜呜呜,这里。”
傅至寒盯着那道细小的伤口,一时无言以对,她再哭会儿慢点说,这伤口都能愈合了。
可是想到她先前在府中被花瓶砸了一下,都疼成那样,到底也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和他这种大老爷们儿不同。傅至寒认命地叹气,从袖中取出一瓶药膏,方才出门前忠叔特意备着的。
傅至寒把药膏打开,倒了一些在手心,以掌心揉搓揉开后,轻轻地敷在她胳膊上。
小姑娘的胳膊软软的,柔柔的,和他自己的完全不一样。
傅至寒忽然觉得很新奇,竟然差别这么大吗?
梁白玉倒也不是多疼,其实就是一时不知道怎么排遣那种情绪,便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觉得好像挺丢人的。看傅至寒板着脸,又很生气的模样,便一时这么说了。
她盯着傅至寒的手,他的手掌很宽大,手背上分明的筋骨令人一眼便能这双手的力量感。因常年舞刀弄剑,他手上有明显的茧子。茧子摩擦着肌肤时,有些痒意。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余下林间的风声。
他们正好站在一棵桃花树底下,已经是芳菲谢尽的时候,花瓣凋零飘落。忽而有一朵桃花落在傅至寒头顶,傅至寒半蹲在梁白玉面前,梁白玉刚好能够到他的头顶。
她伸手取下那朵桃花,摊开手心给傅至寒看,眼睛亮晶晶的。才哭过的睫羽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就这么看着傅至寒笑。
倘若忽略她不久前才一个人和几个人打架这件事的话,这副景象倒也算得上养眼。
一个漂亮的少女,站在桃花树下,看着人笑,满眼天真无忧。
倘若她未曾经历变故,恐怕也该是如此。
傅至寒原本还有些气在心里,可这一刻,只剩下心疼。
他忽然想,他会尽力让她也过得天真无忧,如旁人家的小姑娘一样。
傅至寒心里想着,忽然感觉到自己胳膊上被人戳了戳,他回过神来,见梁白玉正拿手指轻戳自己胳膊,还有些疑惑:“咦,夫君,你手上的肉好硬啊,我的肉就很软。”
她怕傅至寒还在生气,改口唤他夫君,是想撒娇。
傅至寒语气软下来:“我是习武之人,自然与你不同。”
梁白玉哦了声,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至寒视线落在她那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上,药已经涂好了,只是……
他用目光比了比她的胳膊和自己的手掌,怎么会这么瘦弱不堪?他一只手都能握住她的胳膊。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
傅至寒收拢掌心,圈住她瘦弱的手肘,不仅能圈住,甚至还很宽松。傅至寒再紧了紧手指,直到完全圈住她手肘。
梁白玉眨了眨眼,看着他的动作,听见傅至寒说:“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怎么能打得过他们的?”
梁白玉:“……”
从前她在李家村便经常同人打架,可是她身板小,如果正儿八经打架当然打不过,所以她已经掌握了一些不正儿八经打架的诀窍,基本上不会让自己吃亏。
她说完,傅至寒轻哼一声:“你还挺骄傲?”
梁白玉垂着下巴,摇头:“没有没有,我不骄傲。”
傅至寒松开手,又皱眉。
只见梁白玉手腕上多了一道红痕,是他方才圈过的地方。
他有用这么大力气吗?
这也太细皮嫩肉了。
傅至寒收回思绪,想起正事,唤她名字:“白玉。”
梁白玉抬头,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傅至寒道:“日后不许这么做了。”
梁白玉嗯了声:“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傅至寒继续道:“你今日虽说没有吃亏,可难保下次不会吃亏。今日林植他们是没打过你,可若是换了旁人,你直接与他们动手,打不过怎么办?那你会受伤,受伤便会很疼,你可知晓?日后若再遇到这样的事,你该权衡利弊才是,你明白吗白玉?”
梁白玉弱弱开口:“打得过的就可以吗?”
傅至寒:……
他几时是这意思了?他的意思难道不是说,叫她不要动手么?
“不可以。”傅至寒脸色微沉,梁白玉见状,又低着头,哦了声。
“你先动手,论起来便都是你有错在先,你明白吗?”
“哦,好。”梁白玉闷闷地应下。
“你最好是记住了。”
梁白玉赶紧抬头,字正腔圆道:“我记住了,当真记住了。”
傅至寒嗯了声,站起身,“好了你回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身后的人弱弱开口:“那个……”
傅至寒停住脚步,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还有何事?”
梁白玉肚子代替她回答,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夫君,我饿了。本来是要去饭堂吃饭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吃,就打起来了……又被夫子罚站了好一会儿……现在真的好饿,马上就要饿昏过去了。”
……
梁白玉狼吞虎咽地吃着排骨,毫无吃相,可见是真饿得凶了。傅至寒在一旁看着,不久前他让忠叔去弄了些吃食送来。
“夫君,你真是太好了。”梁白玉腮帮子吃得鼓鼓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
傅至寒别过脸,没有回答。
忠叔瞧着她这模样,慈爱地笑了笑,“姑娘慢点吃,别着急。”
“嗯嗯……”梁白玉点头,喝了口水。
待到吃饱喝足,梁白玉心满意足,她站起身,擦了擦嘴,看向傅至寒。
“那……夫君,我先走了。”
“去吧。”傅至寒将手边一个纸包递给她,“这是一些小零嘴,你带着吧。”
梁白玉接过纸包,有些感动,“谢谢夫君,我肯定不惹麻烦了,夫君再见。”
说完,梁白玉转身离开。
傅至寒看着她一路小跑的身影,忽地想到什么,又叹气。方才听她一口一个夫君,倒是忘了纠正了,若是她在书院里也同人这样介绍他……
罢了,说便说吧,左右也是他自己亲口应下的,不是虚言。
-
梁白玉回到号舍的时候,心情挺好的,步子都很轻快。在号舍的廊上遇见了嘉宁郡主,嘉宁郡主抱着胳膊看她一眼,道:“果然是乡野村姑,竟然一言不合便与人打架。”
梁白玉和人打架的事,虽说书院不允许大肆宣扬,知晓之人并不多,可嘉宁郡主看梁白玉不顺眼,听说她发生了不好的事,当然想打听清楚。
梁白玉这会儿心情好,不想和嘉宁郡主计较,故意说:“对啊,你可得小心点,万一哪天我也一言不合打你一顿。”她说着,还往前走了一步。
嘉宁郡主往后退了退,“你敢!你若是敢动本郡主,你吃不了兜着走!”
梁白玉冲她吐了吐舌头,转身回自己号舍。
宋瑶她们已经回来了,经过今日这事,几个小姑娘的情谊更深了些。梁白玉回来的时候,她们正在聊八卦。
“我回来了。”梁白玉推开门。
三个人皆站起身,将梁白玉围住:“你没事吧,白玉?傅将军他没打你骂你吧?”
梁白玉被傅至寒带走,她又犯了错,傅至寒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太吓人了。
梁白玉摇摇头,跟她们进去,把手里的糕点放在桌上,分给她们:“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