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白玉低声问香红:“老夫人是何时回来的?”
香红答:“姑娘睡着不久,老夫人的马车便到了。”
梁白玉了了声, 眼神悄悄在傅至寒与乔氏之间逡巡, 她总觉得这两个人不像母子, 倒像是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似的。
她自己对所谓母子母女关系没什么体验,但见过李家村别家的样子,也见过邹氏与梁静姝相处的模样,没谁家像乔氏和傅至寒这样的。
傅至寒表情淡漠,乔氏亦是一脸冷淡。
从这点上说,倒是一脉相承。
梁白玉又低声问:“将军和老夫人,感情不好么?”
香红面露难色,不知该怎么说,更何况现下老夫人就在面前。香红只好摇了摇头,说:“姑娘,此事说来话长。”
香红也不过十六岁,来将军府才几年,对将军与老夫人的事其实不怎么知晓。忠叔也早早告诫过她们,将军不喜欢下人乱嚼舌根,要她们都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因此府里没什么人敢议论这些。
她只知道,听闻老夫人早年与傅老将军没什么感情,傅老将军死后,老夫人为傅老将军守孝三年后,便另嫁他人了。
老夫人只每年会过来看看傅将军,在府里小住些时日,然后又会回去。
听闻老夫人改嫁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夫妻和睦恩爱。
但这些事,在这场合也不适合告诉梁姑娘。
梁白玉却是懂了,这话就说明,他俩感情确实不好。
梁白玉与香红窃窃私语,惹来乔氏不满,乔氏淡淡瞥了眼梁白玉:“梁姑娘,当着长辈的面,你未免太过不懂规矩了些。”
乔氏横了一眼香红,语气严厉:“姑娘不懂事,你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懂事么?不提点着姑娘,竟还与她一道胡闹。”
香红当即扑通跪下认错:“老夫人恕罪,奴婢知错了。”
乔氏又道:“嘴上知错,难免不长记性,来人哪,将这奴婢拉下去,家法伺候。”
梁白玉皱眉,忽然明白为什么傅至寒和乔氏关系不好了,这未免太过不近人情,比邹氏还过分。
她当即站起身,辩解道:“老夫人,是我要与香红说话,不关她的事。”
乔氏眉头皱得更紧,没理梁白玉,却是问傅至寒:“听说你已经将她接来快两月,便一点规矩也没教她么?罢了,你一向不关心这些,身边也没个人帮你处理这些。”
乔氏说罢,又看向梁白玉道:“梁姑娘,从前你不懂规矩,是没人教你。如今既然我回来了,便由我来教你些规矩吧。来人,将她带下去……”
“母亲。”傅至寒终于开口,“是我与她承诺过,在我府里不必拘谨,做她自己便好。”
傅至寒眸色淡漠,隐约有些不耐,乔氏有些尴尬,解释道:“我也是为了你好,寒儿。”
傅至寒说:“我明白母亲的苦心,只是关于白玉的事,母亲不必插手。”
乔氏道:“可她如此没规矩,日后哪家郎君敢要她?”
傅至寒眸色更深,乔氏见状,没再坚持,妥协退步:“罢了罢了,都起来吧。就算我多管闲事了。”
香红悻悻回到梁白玉身后,梁白玉亦重新坐下。尽管乔氏退了一步,可梁白玉心里对她已经有所怨言。
乔氏没再纠结梁白玉的事,低头抿了口茶水:“寒儿,方才母亲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身边总是缺个体己人,替你操持后宅之事。此番母亲回来,是为了你的婚事。”
梁白玉听见婚事二字,陡然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更大。
只听乔氏道:“婉儿,过来见过你表哥。”
乔氏身边那位妙龄女子应了声,她先前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这会儿终于得以抬起头来。她从乔氏身边绕出来,几步路行得端庄温婉,裙角都没晃什么。她矮身在傅至寒面前行了个礼:“婉儿见过表哥。”
梁白玉紧紧盯着乔婉儿,心里升起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从乔氏的话里,从乔婉儿这几步路里,从她含羞带怯的神情里,以及她娇滴滴的嗓音里,都让梁白玉感觉到了危机感。
乔氏对乔婉儿的表现很满意,略略颔首道:“寒儿,你婉儿表妹你小时候也见过的,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还抱过她呢。”
傅至寒愣了愣,已经明白了乔氏的意图。
乔氏道:“你婉儿表妹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自然信得过,你瞧瞧,这长得也标志,性情温柔,并且能干,可是管家的一把好手。你觉得怎么样?你也年纪不小了,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傅至寒冷冷道:“母亲。”
他看着眼前雍容华贵的妇人,明白了她这回突然回来的意图。
原本今日她的突然到访,傅至寒是有些惊喜的。可是此刻,那一点惊喜荡然无存。倒也算不上失望,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积攒的失望已经够多,这件事甚至算不上什么。
他道:“我已经定下婚约。”
乔氏闻言怔住,他定下婚约了?何时发生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乔氏有些愠怒:“你何时定下的婚约?这么大的事,为何也不曾告知我一声?是谁家的姑娘?人品性子如何?长相如何?家世如何?”
乔氏一连串问话,听得梁白玉有些心虚。
凭方才乔氏对她的态度,恐怕知晓傅至寒的未婚妻是自己之后,定然会很生气吧。
她吞咽一声,便对上傅至寒的视线。
傅至寒道:“正是白玉。”
乔氏先是怔住,旋即脸色大变,激动地站了起来:“不行!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就这个毛丫头,她怎么配得上你?你可是堂堂护国大将军,我也不是说你一定要找一个国色天香温柔似水的妻子,可你看她,家世她没有家世,性情又如此粗鄙,又冒冒失失的,日后你若是与她成婚,说出去她是你的妻子,那是要被人耻笑的!”
乔氏一番话将梁白玉贬得一无是处,梁白玉一时无言。
她清了清嗓子,猛地站了起来:“老夫人,您这话我不同意。虽然我没有家世,也没有性情,又冒冒失失,但好歹我容貌还可以。”
乔氏被她陡然站起来的气势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要说什么话,结果听她来了这么一句,一时表情有些僵硬。
乔氏很快调整好情绪,让自己保持住端庄的姿态,咄咄逼人质问道:“梁姑娘,你自己说说,你认为自己配得上寒儿吗?”
梁白玉眨了眨眼,没带一点犹豫:“配得上啊。”
作者有话说:
白玉:别的没有,主打一个自信。感谢在2023-06-05 18:27:56~2023-06-06 22:1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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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哄他开心。
虽说她自己认为她和傅至寒之间的确存在一定的差距, 但在外人面前,尤其是这么明晃晃的羞辱面前,她能承认吗?
那肯定不行啊!
不能怂!
再说了, 就算现在配不上, 难道以后也配不上吗?一辈子这么长,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梁白玉昂首挺胸,说得非常之自信。
乔氏被她的自信噎住,好一会儿,才扶着额角缓缓坐下:“真是……不知羞耻!”
乔氏喘着气,一脸不悦:“我有些累了,想先休息会儿,寒儿。你叫他们都回去吧。”
梁白玉哼了声, 没说什么。
乔氏回了寿宁堂, 乔婉儿也跟着走了,临走前又楚楚可怜地向傅至寒道别:“表哥,你别为了婉儿和姑母生气。这事儿全是婉儿的错,不怪姑母。若是因为婉儿,表哥和姑母之间生了嫌隙,那婉儿可真是罪该万死了。”
这话听着像道歉,可梁白玉总觉得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傅至寒没说什么, 只让乔婉儿好好照顾乔氏。
乔婉儿应了一句好,追上乔氏的脚步, 出了明辉堂。
乔婉儿回到乔氏身边, 低着头,又是揽自己的错处:“对不住, 姑母。让您为婉儿操心了。既然表哥已经有婚约在身, 不若此事便罢了吧。免得姑母与表哥为婉儿生了嫌隙, 伤了感情。”
乔氏看着这个乖巧的丫头,心生怜惜。乔婉儿是她哥哥留下来的孩子,早几年她哥哥便去世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托付给了自己。乔婉儿十岁时便养在乔氏身边,如今六年过去,乔氏对乔婉儿自然是有感情的。眼看着乔婉儿到了出嫁的年纪,乔氏也开始为她物色夫婿。夫婿自然不能随便挑,得问清楚喜好,问及乔婉儿喜欢什么样的人时。乔婉儿羞涩说,喜欢高大威猛的,有安全感的,能保护自己的。乔氏思忖一番,想到了自己的大儿子傅至寒。
傅至寒如今身份尊贵,品行也靠得住,两边又是亲上加亲,想必不会亏待乔婉儿。这么一想,傅至寒对乔婉儿来说,倒真是归宿。
乔氏考虑了一番,边带着乔婉儿来了京城。
这婚事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只是没想到,中间会杀出一个梁白玉来。
乔氏道:“婉儿,你放心,这桩婚事在姑母这里已经定下。只不过是个毛丫头,哪里比得上你?即便她父亲对寒儿有救命之恩,那也不能拿婚事做报酬,寒儿自然会好好对她,日后再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乔婉儿只低下头不语,乔氏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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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辉堂中,梁白玉还未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梁白玉有些愤愤不平,是为傅至寒。
“什么人啊,她这么久没见你,对你的生活就没有一点好奇吗?她难道就不想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吃得好吗?睡得好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又有什么开心的事情?更何况你不久前才从战场上回来,她也不关心你有没有在战场上受什么伤,受了伤,疼不疼?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梁白玉碎碎念,一句接着一句,倒是比傅至寒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
傅至寒看着梁白玉,久久不语。
梁白玉说完了,才忽然意识到,再怎么说,乔氏也是傅至寒的母亲,是她的长辈,这样谴责她似乎是有些不妥。
梁白玉低头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只是有些气不过。虽然我也不曾经历过,但我认为我刚才说的那些,就是我想象中的一个称职的母亲会做的事。”
乔氏对傅至寒的态度,也太过冷漠了些。
梁白玉低着头,又道:“我刚才也不该顶撞她,对不起。”
却听见头顶的声音说:“没什么,你说得对,无需道歉。”
梁白玉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傅至寒。
傅至寒只是道:“回去休息吧,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我母亲说的话,你也不必认真。”
梁白玉哦了声,被香红她们扶了回去。
她回头看了眼站在廊下的傅至寒,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高大的身影在这一刻充满了寂寥的滋味。
梁白玉忽然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哦对,同是天涯沦落人。
只不过,她是一个小姑娘,可以放肆地抒发自己的情绪。而傅至寒不行,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护国大将军,当然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但梁白玉想,他一定是脆弱的。
明辉堂中阒寂无声,傅至寒不知自己在廊下站了多久,才缓缓回身进门。
他想到梁白玉刚才说的那番话,是啊,一个母亲若是爱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关心呢?她肯定会关心他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睡好?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又有什么开心的事?打仗了有没有受伤?受伤了会不会疼?
可这些,乔氏从未在自己身上表现过。
但傅至寒曾经清楚地看见过,她对他的另一个孩子,就是这样做的。
那时傅至寒才十六岁,第一次上战场杀敌,立了军功,得了奖赏,经历过惊心动魄的生死一刻。故而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乔氏分享,但是却远远地看见了乔氏和自己那个同母异父的兄弟的相处。他从没有在乔氏脸上看见过那样开怀的笑容,傅至寒当时明明应该走,却还是留下来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黑,他们母子回了家,傅至寒也在夜里离开了那儿。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去找过乔氏,就连乔氏自己也不知道。
傅至寒独身在椅子上坐下,悠长一声叹息落地,仿佛掷地有声。
其实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但今天听梁白玉说起,他又想了起来。
就在此时,他忽地听见一句清甜的嗓音:“傅至寒,咱们去遛小可爱吧。”
他抬头,见梁白玉从门框外探出一个头。
梁白玉走到半道上,还是心疼傅至寒,又折了回来。果然看见傅至寒独自黯然神伤。
傅至寒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她的腿:“你脚上伤还没好,不宜遛狗。”
梁白玉笑着说:“我知道啊,你替我遛就好了。或者这样,要不你背着我,我牵着小可爱,也不是不行。”
傅至寒站起来:“好。”
梁白玉以为他是答应自己去遛狗的要求,开心地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却被傅至寒叫住。而后傅至寒在她面前蹲下,让她趴到自己背上:“我背你。”
梁白玉犹豫了片刻,还是趴下了。
傅至寒背着她回南燕阁,带上小可爱,一道出门。
翠蓝愣了愣,问他们要去做什么,梁白玉说:“去遛狗。”
翠蓝看着他们背影,将军背着姑娘,去遛狗?
还真是新奇……
梁白玉牵着小可爱的绳子,趴在傅至寒背上,他们这组合,才刚一出门,便引来了路人频频侧目。
梁白玉当然知道他们在看,不过也无所谓他们看不看,重要的是哄傅至寒开心。
今天小可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很是兴奋,刚出来那会儿还是慢悠悠走着,后来就开始撒丫子狂奔。傅至寒便背着梁白玉也跑起来,梁白玉趴在傅至寒背上,感受着风从耳边吹过,自己乐得不行。
小可爱见他们在身后追自己,以为在赛跑,见他们快追上自己时,跑得更快。就这么跑了,不知道多少条街,小可爱累得不行了,趴在地上吐舌头休息。虽说都是傅至寒在跑,但梁白玉也觉得好累。
她大口喘气,从傅至寒背上跳下来,“傅至寒,你还好吗?”
傅至寒满头的汗,但看着比他俩都要好,只是微微有些气喘。
他笑了笑:“挺好的,就你这小身板,没什么重量。”
梁白玉看着傅至寒笑,也开心地笑了,小可爱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反正跟着傻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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