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眼后妈，目光重新流转回阿簪身上，确定阿簪隐去了真身，唯独我能看到他。
“阿簪，我知道你知道许多关于我的故事，”我急声对阿簪说道，“但我现在，必须要去找我弟弟，我这样并不是为了他，我只是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了。”
说罢，我也不再顾及阿簪，匆惶惶地抬脚。
阿簪却温柔地用一只玉指勾住了我的衣角，力道温柔得很，我却没能移步得了。
“阿簪？”
我有些微微的恼怒。
“姑娘执意要去了解吗？”
阿簪阴柔的嗓音里，溢出了满满的苦不堪言，黝黑的眼眸也像沾惹了润润的露珠。
“是，”我毅然决然地点点头，“我不能再任凭玥邪欺压了。”
阿簪在我的话音落下后，就这样寂静地盯了我片晌。
终于，他松开了手。
而我也像断了线的风筝离开他，向着八蜡神庙奔跑过去。
这座孤零零地伫立在山头的庙宇，青瓦青墙，建造的时间也不过才短短几年，可墙角和房梁上还是结了不少的蜘蛛网。
庙宇里面，彩漆暗沉的八蜡神像盘膝在打坐在一株清莲之上，和其他的神像一样，半阖双眼，嘴唇紧抿。
空气中，流淌着香火未散的气息，脏兮兮的蒲团被丢得到处都是，香案是歪倒的，零星的几只香炉滚到墙根之下，香灰也洒得到处都是。
“小鸣！小鸣你在哪儿？！”我后妈披头散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在庙宇里到处乱撞，“妈妈来了！妈妈来救你了啊！”
我站在原地，心底那抹意念更是变得强烈。
我甚至开始闭眼，期待着两眼能传来熟悉的刺痛，让我看到一些什么。
可惜，什么都没有。
小小的神庙里，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没有陆小鸣的踪影。
但我知道，我后妈也知道，陆小鸣他就是被祭献到了这里，他一定藏在庙里的哪个角落，亦或者暗室里。
“陆小鸣！”四处都不见陆小鸣，我后妈终于崩溃，她嘶吼一声后，捡起地上的香炉就朝着八蜡神像狠狠地砸了上去，“你个狗屁神仙，把我儿子还给我！”
“叮叮当当”，随着清脆的声响，香炉重新落了地。
接下来浮现的恐怖的一幕，让原本正要瘫倒在地的后妈，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救救我——！！！”
第94章 裂开的神像
只见我后妈脚下踩着的那一块青石砖，竟无声地往下沉了将近一寸的距离。
随后，无数条又长又粗的千足蜈蚣，“簌簌”地从四条边缘纷纷爬出来，密密麻麻地一片，开始顺着我后妈的双脚，往她的身上爬上去！
“啊！救命啊！什么啊这是？！”
我后妈吓得双手抱住脑袋，疯狂地甩动身躯，试着把乌黢黢的蜈蚣甩下去！
可惜根本无济于事，那些蜈蚣开始往她的裤腿里、衣摆下面钻进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后妈被蜈蚣咬了，她声嘶力竭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惨，以至于短短的时间内，她就开始抱头在地上来回地打起滚儿来。
我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漠然地看着她。
内心不但没有波动，反而还有一种大快人心。
我后妈她是活该的。
曾经她对我做出的种种恶毒的事情，她一次次想要杀死我，还害我瞎掉一只眼睛，此时此刻也不过都报应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这一刻，我甚至希望她就这样活生生地被这一群蜈蚣咬得千疮百孔，无望地死在我的面前才好。
“救救我啊！陆清鸯！陆清鸯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你倒是救救我啊？！”
后妈绝望的惨叫与求助，得不到回应地敲打着四面青灰色的墙壁。
直到阿簪柔情的声线，再一次在我的耳边回荡起来：“姑娘不打算出手救一救她吗？”
我偏头，看到阿簪面具背后的那双桃花美目，仍然浅浅含着笑地望向我。
好像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我是对是错，他都永远带着笑意，安静地等待且接受我的回答。
“是她先对神明不敬，惹怒了八蜡神，我也无能为力。”
“好，”阿簪闻言，谦逊地对我颔了颔首，披肩的一袭绸缎墨发轻轻地飘摆，“我只是不希望善良的姑娘，变成和她一样的人罢了。”
温柔到极致的一句话，却宛若一把沉重的铁锤，给了我当头一棒！
可也就是在这时，眼前高大的八蜡神像，突然发出了“咔哧”两声巨响！
紧接着，就见神像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越裂越大，直至一人之宽，神像也就此被分裂成了两半。
带着土腥气息的阴风，不断地从黑缝中吹出来。
我和阿簪的长发，都被这一阵阵的风吹得飘扬而起，在空中相互纠缠着。
倏地，两个血迹斑驳的东西，像是被什么人从缝隙中扔出来似的，恰好砸在了满地打滚儿的后妈身上！
我定睛一看，是一双带血的男士运动鞋。
若是没猜错，指定是陆小鸣的鞋子！
我双眉一紧，猜测着陆小鸣或许凶多吉少，但他一定就在那裂开的神像里。
并且很明显的，即便鞋子已经扔了出来，八蜡神像也仍然没有重新合并，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阿簪，你和我一起……”
我重新看向阿簪，正要告诉他和我一起进到神像里时，才发现阿簪消失不见了。
伸手摸了摸口袋，果真，水润清凉的白玉发簪已经重新落回了我的口袋。
一旁的后妈早已满身是血了，但看起来，也确实不足以致命。
我没再犹豫，踩着面前歪倒在地的香案，用没有中牙毒的手臂撑起身躯，尽量麻利地爬上了神像。
漆黑的裂缝里，一眼也望不到底，只有“嗖嗖”呼啸的风，从未知的黑洞里吹上来。
我咬咬唇瓣，为了我想要得到的答案与自由，终于鼓足了不知道哪里而来的勇气，视死如归般地跳进了漆黑当中。
咆哮的风划过我的耳畔，大概自由落体了几秒钟的时间后，我摔在了潮湿的软土上。
眼前的漆黑也在这一刻腾然亮起，明晃晃的光线，让我的右眼都没能及时适应。
“你终于来了。”
我听到一抹陌生的苍老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
抬起脑袋，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一位身材极为矮小的白胡子老人，他穿着普普通通的复古麻衣，着实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你是…八蜡神？”
许是空气中的尘埃呛进了我的气管，我咳嗽着问他道。
然而，老人并没有及时回答我，而是将手中的什么东西，丢到了我的眼前。
“那孩子欠你的东西，我帮你取回来了，记得明天出海时，务必带在身上啊！”
第95章 我怎么敢碰？
我急忙低头看下去，这一看，我条件反射地一声干呕，险些把胃里吃掉的饼干都吐出来！
只见在我眼下，是一颗沾染了泥土的眼球。
是的。
圆溜溜的，一看就是人类的眼球，上面还沾挂着零星的血丝与黏液。
“这…这是…”我缓缓地捏起了这颗瞳孔里，已然消失光芒的眼球，“这是陆小鸣的眼球？！”
“怎么，你不开心吗？”八蜡神捋了捋垂直胸前的白色胡须，“我还觉得我取来得晚了一些，担心你埋怨呢！”
我不可思议地抬起脑袋。
八蜡神的形象，在我适应了光线的眼中，愈发地清晰起来。
“他的眼睛…也有什么不同吗？”我掂了掂陆小鸣的眼球，明明轻盈得很，可莫名地我还是觉得十分沉重，“他现在在哪儿？他还活着吗？”
我当然不希望陆小鸣死掉。
且不说他还是一个孩子，就说以前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他对待我的态度虽然谈不上友好，倒也不像他妈妈那样陷害过我。
“我似乎没有取他性命的理由吧？”八蜡神的另一只手，托着一只草罐，里面有蟋蟀起伏不断的虫鸣声，“无论是神明杀生，还是神明弑神，都是万万犯不得的罪啊！”
说不清怎么回事，八蜡神这句题外话，引得我心尖微颤。
就在前不久，玥邪还为我杀掉了海花娘娘，那他是不是迟早也要受到惩罚的？
这会儿，我没时间多思考这件事，捏着陆小鸣的眼球站起了身。
“为什么要挖掉我弟弟的眼球，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明天带着它？你知道明天我要去哪里？”
八蜡神那双满是皱纹的眼睛，在长长的白眉之下，眸光一闪。
他依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转了话锋，反问我道：“想必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南海金蚨王吧？”
“是。”
“实不相瞒，我是在找他，”八蜡神“呵呵”一笑，“我身为八蜡神，受百姓供奉，在尘间为民驱除虫害、抗御虫灾，可那南海金蚨王，偏偏是万虫当中我唯一掌控不了的孽障。
这么些年来，我找遍天涯海角，近几年才得知他藏身于南海，并有了‘南海金蚨王’的尊号。我也曾多次下南海，可惜我心余力绌，凭我一己之力，实在没有办法找到他，所以……”
“所以你找到了我，”我直接打断了八蜡神的话，“你知道他在找我，你也知道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八蜡神挑了挑眉。
他手里把玩的蟋蟀，从草罐里露出了触角。
“那你为什么不来夺走我身上他的东西，还要找我弟弟的眼睛来引蛇出洞？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八蜡神听闻，苦涩地干笑几声。
他毫不避讳地回答我道：“那只狐狸想要保护的女人，我怎么敢碰？十八年前，若不是我做好了最后的退路，我早被他打得魂飞魄散、九世不得脱生了！”
八蜡神话中的“狐狸”，分明就是玥邪！
当年我妈把我生在了狐仙庙，随后她就被无数的虫蚁咬死，并失去了眼球。
那么那一切，都是八蜡神所做，是他杀死了我妈，打算在那时夺走我的眼角膜的吗？
可他刚才还说神仙不得已杀生啊？
见我迷惘，八蜡神也猜出了我的疑惑，他继续告诉我道：“放心，杀害你母亲的人不是我，是那南海金蚨王。”
这么说来，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当年我妈按照梦里的声音，把我生在了玥邪的狐仙庙。
而八蜡神，预测到金蚨王会来夺走我的眼睛，所以他也提前赶来，打算将金蚨王捉拿捕获。
但万万没想到，玥邪并非与他齐心。
玥邪他的目标，和八蜡神一样，同样是想要得到我的眼角膜。
既然八蜡神惨败而逃，那也就是说，最后只剩下了玥邪和金蚨王双方对峙！
可我的眼睛，依然完好地存在于刚出生的我的身体里。
我又恰巧知道，玥邪当年差点儿魂飞魄散。
所以是说，当时玥邪与南海金蚨王双方大战了一场，各自负伤累累，他们谁也没能在那那时夺走我的眼睛。
原来是这样……
我倒抽一口寒气，急声再问八蜡神，道：“所以我的眼角膜，到底是什么？！”
听到我问的这个问题，八蜡神终于收起了浮在脸上所有的笑容。
他缓缓地背过身去，沉沉地叹息一声，告诉了我最想知道的答案。
第96章 你们两个试试么
“那金蚨王的蚨翼，是这天地六界中格外珍贵的宝物，双翼拼合在一起，不仅可以重现过去、预测未来，甚至还可以扭转时空，使当今的人回到他想要回到的过去。
而你的眼角膜，恰恰就是金蚨王遗失已久的蚨翼。你说，他丢了如此重要的宝物，他怎么甘心放过你？”
八蜡神说完，偏头过来，抛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紧紧地磕着牙齿。
怪不得，怪不得我总是能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幻象，能偶尔窥视到对方过去所发生过的经历，比如姚丹的死。
以及预见对方的未来，就像提前看到了我姨夫从窗台跌落、坠楼的一幕……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的眼角膜？我和金蚨王除了在眼角膜方面，其他还有什么关联或者过节吗？”
谜团一步一步，向着玥邪背后的机密靠拢过去。
可惜，八蜡神对于我这个提问，只是钝钝地摇了摇脑袋，回我说道：“恐怕这个…并不在我应当知晓的范围内了……”
玥邪。
玥邪他一定知道。
所以玥邪才一定也要得到我的双眼。
他曾说过，过去很多关于他的故事他都遗忘了，唯有夺回我的眼角膜，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包括我陆清鸯是谁，我的前世或者身份，又与玥邪发生过怎样的摩擦……
八蜡神的回答到此为止，显然我再继续追问下去，也问不出再多的答案了。
就在我打算问他，陆小鸣在哪儿的时候，突然我们脚下的土地一阵猛烈的晃动，“哗啦啦”的声响伴随着许多碎裂的木屑，从上方漆黑的头顶往下掉下来！
与此同时，一抹沁凉的气息，从我的口袋里飘出来。
下一瞬，我便被搂进了温软的怀抱里！
“姑娘小心。”
慌忙中，我仰起头，上额恰好碰上阿簪冰冰凉凉的面具。
“啊这、这…”八蜡神变得六神无主，匆惶地环顾四周，“有不速之客！”
天摇地晃在眨眼间来得更是厉害，砸落下来的碎木体积，也变得更加庞大！
阿簪却用自己的身躯，为我撑开了一把“保护伞”，将明明置身于危险当中的我，守护得毫发未损。
我可以感觉到阿簪很瘦，可以感觉到他骨头的突兀，更可以感觉到那些木块儿砸在他背上的痛苦。
“陆小鸣在哪里？！”
我大声急问八蜡神。
满色惶恐的八蜡神，一边躲避着碎木，一边用力一挥衣袖。
紧跟着，就见陆小鸣的身躯从一旁的盲区中，连翻带滚地横横飞了过来。
阿簪眼疾手快，他一手依旧把我紧紧护在怀里，一手则拦腰接住了陆小鸣。
下一秒，阿簪宛若一只轻盈缥缈的白色蝴蝶，带着我和陆小鸣向着我们来时的上空，逆着不断砸落的碎木腾空飞起。
经过一阵短暂的眩晕，我们终于冲出了八蜡神像。
陆小鸣狠狠地摔在青石砖的地面。
而我则依然在阿簪的怀里，双双翻滚到了神庙的墙角，直到阿簪的背脊狠狠撞在了墙面上，我们才停止了翻滚。
“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