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可识得我这苦命人?这百十来年,我都快忘了自己姓名…”声音柔弱带着几分苍凉。
江潋如实摇头,只对她道:“我只是认识你这般形态的鬼怪,多是身前遭了不公,烈性之下穿了红衣自杀。怨念不散终日重复回忆、经历着生前痛苦之事。何苦呢?”
此番言语很是柔和,但他手中动作却不曾停下,那条绳子当真长的很。
女子听了却忽然睁大了双眼连连摇起头来,“不…不是的。我并不是自杀的…”说到后面一句,声音忽然像是被击散了一般,渐渐不太真切。
而她的身体,竟在这炎炎夏日瞬间结成了一具冰尸。
双手高高吊起,红色衣裙紧紧敷在身上,每一道褶皱都冻成了雕塑一般。
而那张姣好的脸上是及痛苦的表情,眉头紧蹙,嘴巴张大。每一寸皮肤也都落满了白霜,整个人冰雕一般覆了霜雪。
但是,却看得出冰雪之下,她妆容很精致,穿的很漂亮。像是要赴什么约会。
宋言这时终于忍不住,缓缓将眼睛睁开,而这一看之下,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场面太过匪夷所思,尤其那冰尸的痛苦表情让人只看一眼就再难忘记。似乎能够身临其境感受到她的痛楚。
第38章 名唤菀娘
听见宋言声音,江潋回头看她一眼,手上动作暂停。皱了皱眉,移了半步挡在她正前方,将她与那女子隔开。
“那时…寒冬腊月…”
随着那女子缥缈声音开始诉说,她身上的冰霜又忽然开始渐渐融化。
从嘴唇开始,一寸一寸向下消融。
嘴唇开合之间,有浓浓的雾气吐出。在这炎炎夏日显得格格不入。
宋言微微探身去看,就见她虽面白如纸,但比起刚才冰雕一般,还是有了几分鲜活。
“他说他要来找我,我便穿上了他说最美的红衣煮茶等他,后来,他命人将我吊了起来,只因为他与大官家的小姐定了亲事。”
话音暂落,她哭的难过,哽咽了许久,才又接着开口。
“天气太冷了,我又穿的太少,于是我开始惨叫,求他放过我,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后来,后来我再也叫不出声音,嘴唇冻得僵硬,身上开始结冰,连我的心跳都被冰封住了…我自小与他一起长大,十五岁与他结了连理。不过十九,就死了。我这一生也才之只有十九年,我的孩子也还没有出世。”
幽怨的声音暂停,她抬脸忽然看向宋言,“这姑娘好生貌美,可也许了人家?”
几人皱眉看向宋言,江潋正要叫她藏好,却听宋言没犹豫道:“许过,因为我父亲身陷祸事,又被退了婚。”
那女子哭声一顿,幽幽看她叹息道:“你我真是命苦…这般世道,女子不易啊…”
宋言怔了一怔,片刻却再次沉声开口:“你说我被退婚命苦吗?我不觉得,我不是为了一个男人活在这世上的,若我家人安好,即便一生不嫁也无妨。我自有我自己的事情可以做。我只为自己所活。你呢?生前被那人残害,死后又这般残害别人属实不该,他必定要遭报应。你更不可将怨气撒向不相干的人。”
宋言这话说完,心中却也惋惜,她虽在此作恶,但这样的身世,也着实令几人可怜。
“啊…”
听宋言说完那女子忽然一声惊呼,顿在了原地。她短短一生都在为那人活,她从没想过还能独自一人,还能为自己所活。
在看向宋言,眸中泪光闪烁,“你说得对…我那时候就是太过依附于他,我每一日都在等着他来看我,兴起学得各色点心、刺绣也都是为了他。哎,终究是我错付了,他不值得,我也害了自己。”
宋言连忙道,“那被你劫走的也是个女子,你又何必为难她?”
女子抬眸,想起她说的青素云,叹息一声,“抓错了罢了,那人正在树后睡着,姑娘不必担心,我只杀过往的男人…”
听她渐渐动摇,砚川这时开口道:“你要知道,不是天下男人都像你那夫君薄情寡义,都叫你一棒子打死冤不冤?你这般残害性命又岂是应该?”
女子默了一默才道:“说句实话,这些年月来,我杀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早厌倦了这日子。倒是今日听了位姑娘的话,有几分新鲜。我若从前就想得开,早就叫鬼差送去投生了,本来是可怜我惨死,给了我下一世福禄双全。奈何,奈何那时候太过含恨…”
言语之间满是惋惜与后悔。悠悠叹气,只听她又道:“今日叫公子收俘,菀娘无话可说,即也已经厌倦这样生活,就不会在害人。该像姑娘所说为自己活着…哦不,我已经死了,冥界也不能在容我进去投生了…几位且过路吧…”
说罢,头顶密林竟沙沙作响,几人抬头去看,就见茂密树枝开始抽动变换,渐渐地露出一片月光。
“怪不得这林子遮天蔽日走不出去,原来也与你有关,”砚川冷哼,再去看时,林间已经清晰可见路线,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密林边缘了。
女子歉意的福了福身子退到一旁,“奴已知错。从此在不害人。”
此时她温婉娴静,微垂着头立在一颗树旁。
宋言看了一瞬,又看向江潋后脑,轻声问他,“她只能困在这里吗?那会是多久?几十年、几百年?或者…是永远?”
江潋侧头看她一眼,微微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思索片刻终是对那女子开口道,“我给你一道金符助你能进冥界,但你在此地作恶许久,冥界自有规矩处罚,待你受够了处罚自可转生,不过这处罚必定不浅,你自该琢磨受不受得住。还有一条路,就是入鬼蜮去生活。但永生永世再不为人,你自己选。”
那女子听他说完,不等犹豫登时感激涕零,急忙开口,“奴愿去冥府受罚,做鬼已经做够了,还望公子相助!”
语气里的急切,是生怕江潋反悔。
宋言轻轻吐了一口气,若她能重新转世为人,也算安慰前世凄惨。
江潋只点了点头,还有一事没问清楚,“你先告诉我,这可是你那夫君?”
手腕抬起,除了缠了满手的绳索,不知何时,那手中竟已提着一颗人头。
而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那绳索也不是真的绳索,而是那人头上的头发,此时缠在他手上的也就是那人的头发。
宋肖璟与砚川看清之后同时嫌恶的后退一步,只宋言看不清楚,是江潋特意将她挡在了身体一侧,没叫她看见手里的人头。
那女子面色不变垂首点头。回答道:“奴等他死了,就将他头砍了下来。哦,不过他却不是我杀的。是他那新婚妻子梦游之时,将他一刀捅死了。”
当真是遭了报应了。
菀娘又道,“奴怨念所困脱不了身,便也将他困在这处,叫他眼睁睁看着多少负心男人惨死。”
几人蹙眉正听着,忽然又一道声音响起。
此时那人头居然开口了,“你都要去转世投胎了还不放过我吗?我的身体在哪?到底在哪?!”
这声音尖历刺耳的很,倒不像是个成年男子的正常声音。
宋肖璟此时也不害怕了,只奇道:“竟还能说话?”
砚川倒不好奇,只看向那颗头若有所思道:“你不会…后来做了太监吧?”
第39章 听话,别打听
听到砚川如此疑问。众人都忍不住好奇去看那颗会说话的人头。
而那颗头的表情就在这一瞬间好似凝结,然后不在说话。
菀娘却立刻连连点头,上前两步指着人头与砚川解释道:“他那妻子有不治的梦游之症。他先前被他那妻子梦中阉了,伤刚养好,就又叫捅死了,后来那位千金小姐就忘了他又找了个俊朗…”
“别再说了!”
提起不堪回首的生前事迹,那人头依旧是用尖利刺耳的声音将菀娘打断。脸上表情焦急起来。连面皮的皮肉都皱乱了一团。
几个男子面露惊骇点了点头,同时都觉得下、身一凉。
宋言并不知这话什么意思。但不等她疑问。江潋也不在耽误时间,将那头颅抛向女子。“既是你那负心的人,我便不管了。”
菀娘接过,将他头发拎住道了声是。
宋言此时才看了清楚。那脑袋完完整整,表情还能灵活变动。此时到了女子手中,整个头竟显出几分颓废。
她竟不觉得多么可怕,瞥一眼江潋后背。暗道倒是他太过操心。
随后,江潋画印起咒,片刻一方金光符咒凌空出现渐渐融入女子身体。随着金光渐弱,那女子身体开始消散。等到彻底消失之时,空气中只留下了一道缥缈声音,“多谢公子…”
随之消失的还有那幽幽蓝光。
好在此时月色明亮,不在看不清路。而方才那奇异的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过一般。
几人转过那大树去寻青素云,就见她正靠着树干沉睡。面上身上都没受伤,只是白色衣裙沾了泥土。
几人神色一松。上前将她叫醒。
青素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着了个孤魂野鬼的道,此时十分懊恼。“是我给公子添麻烦了…”
江潋道:“无妨,且她不来找你我也要去找她。”
此时青素云在环顾四周,只见天空开阔月色明亮,才明白了江潋话中意思。面色略微有些失望,却没再说什么。
几人回到开始休憩的地方。火堆早已熄灭,几匹马紧紧凑在一起,见他们回来了才踢踏着马蹄开始放松吃草。
宋肖璟经历了这事。此时已经接受了这个有妖魔鬼怪的真实世界,怕是再遇什么怪事也不会少见多怪了。
现在只是依旧好奇江潋几人身份,靠近了宋言忍不住问她:“宋言,他们是上边的,还是下边的?”
说话间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这问题宋言也问过,故而很快明白他想的什么。回他道:“中间的。”
“中间的?”
宋言点头,开始若有所思。
又烤了会火,宋言终于忍不住,看向江潋,“那颗头颅,他到底为什么声音那样尖细,那女子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是说将那人的腿砍断了?”
空气凝结一瞬。
几人尴尬的咳嗽几声,就是没人解释。
宋肖璟只好忍无可忍道,“有些事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听话,别打听!”
宋言看了一圈,发觉几人面色尴尬,愈发不解,却也不好在追问。
到了该入睡的时候,青素云依旧坚持要江潋进洞中休息。江潋摇头“你们两个进去吧,我们三个守在外面。”
说罢不由她在抢白,靠在一旁闭上了眼。
宋言与她只好不在耽误进去休息。只是青素云依旧是狠狠瞪她一眼。宋言无视,裹了薄毯闭眼休息。
没了树枝遮蔽,阳光早早投下明晃晃的刺人眼球。
林中小路也开阔许多,速度提了上来。不过半日就到了城镇。
看向城门,砚川念道,“彔华镇…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吧。”
城门下出入之人众多,几人翻身下马,牵着往里走。
待进了城,发觉倒是个颇为繁茂的地方,过往百姓穿着齐整,很少见到衣衫褴褛或是街边要饭之人。
“一般的小城镇都要杂乱些,什么样的买卖工种都有,什么样的人家也都有。这地界倒很富足。看起来家家过得不错,不知靠什么如此繁茂?”
砚川观察片刻,不经好奇。
这时宋肖璟开口道:“靠的是丝织。这处盛产一种水香花,有水就活,花径中的细丝经过加工可做丝织面料,这面料叫做香雨纱。料子穿上亲肤舒适,很受达官贵人喜欢,卖的价钱也好。”
宋言侧目看他,忽然道:“你外祖父那时候外出谈买卖,来的就是这个地方?”
宋肖璟点头,“所以我对这处很了解。外祖父在城南有处小院,咱们可以暂时宿在那处,在慢慢打探。”
江潋侧目看他,颔首道。“再好不过,倒是多谢宋兄弟。”
砚川却不干了,抱臂扭头,“老子可不去他家。又不是没银子住店!要去你们去!”
住店不是不行,但到底没有自家的宅子行事隐秘。江潋认真思索片刻,道:“如此咱们分开住宿也好。你去寻个上等客店住下,我们回头好找你。走吧。”
随即,看向宋肖璟示意带路。
宋肖瑾挑了挑眉,不在犹豫迅速转身走起。
几人跟上。就真的留了砚川自己停在那处,满脸写了不可思议。
直到他们几人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咬牙切齿自己找住店去了。
城南相对城中较偏僻。住的多是些年迈老人,或是商贩租了院子用来放货。
到了宋肖璟那处院子。
宋言江潋青素云排排立在石阶下看他。
宋肖璟上前叩门。
片刻传来开门声。出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着一身蓝布袍子,手里牵着个六七岁的女童,躲在他身后怯怯的看着几人。
“您是?”
宋肖璟解下腰间鱼形环佩先给他看,随后问道:“可是于管家?”
那男子顿时有些激动起来,“小少爷!您都长这么大了!是我是我!哎呀,我守了这院子十几年,可算是又见到主家了。”
说着急忙将大门拉开,迎他进去。
宋肖璟笑道:“祖父过世多年,这处院子祖父给了我,我却疏于过问,实在惭愧。多亏于管家打理照料。”回身去看江潋几人。示意跟他进去。
第40章 故人
于管家与他们几人见过礼,跟在宋肖璟身旁,一面走一面寒暄,“小公子说的哪里话,这是分内事。这次公子回来,可是还要做香雨纱的生意吗?老爷那一支的人脉、朋友也都相继过身,如今都是小辈顶上来的。想来还得公子在去经营…”
宋肖璟摇头道:“暂且不做了,这次是要远行一趟,正巧路过彔华,来暂住一时。等回来再说吧。”
宋言几人紧跟在后面,边走边打量这方小院。
绕过影壁,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颗极大的桂花树,看其长势,约有百年树龄。这个季节正是枝叶繁茂之时,葱郁浓绿。
小院正前是一排坐南朝北的正房,东厢房前放了些杂物,于管家一家应该就住在这厢。西厢房前挖了个极小的鱼池,边上种了些观音草、铜钱草。打理的极好。正房连着东西厢房檐下坠着竹帘,擦拭的也及干净。帘下是一方竹制小桌,几把竹椅。
宋言已将整座小院完整打量了一遍,却见江潋还在盯着那颗大树看。随后他又看向远处墙角刨开的两块石砖,石砖立在墙角。露出来的一块泥土之中,清晰可见盘根错节的树根。
见江潋看那墙角,于管家叹气起来,“这树实在太大了,根系怕是已经爬满了院子,您们瞧,石砖都给翘起来了,我今早刨了两块砖,就见了这样的场面。怕是再过两年,满院子的砖都得烂了。实在不行,我想着将它伐了,倒也省出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