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渊苍老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他睨了苏芷兰一眼，“在孩子面前，说这个做什么？”
“我这是在提醒你惜命，阎王爷要收人，可不会问过你的同意的！”
苏芷兰低嗔道，表面上是“疾言厉色”，实际上字字句句都是苦口婆心。
舒意抬眸，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心尖微微一漾。
果然是感情很好的一对老夫妻。
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他们之间还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外人看来，怕是会忍不住艳羡。
唇瓣勾起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说不清是在嘲讽还是伤感，舒意没有作出回应。
舒意低头吃着饭，没有多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苏芷兰将头转过来，眼神和蔼地看着她，“意儿，前段时间欣欣在公司的事情麻烦你了。她年纪小，又还在读书，很多事情都不熟悉，欣欣一回家就跟我们说，姐姐在公司里多照顾她，多感谢姐姐呢！”
原本这个时候，舒意是会微笑待人的。
只是如今，她看着这张保养得宜的脸，下面藏着的是怎样一副面孔，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抿唇，答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必说谢。”
苏芷兰笑容微微凝住，眼皮轻轻一跳，脸上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她总觉得今天的舒意很不一样。
从方才进门到现在，她都没有叫过她“苏姨”。
虽然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细节，但心细如苏芷兰，她还是看出了些端倪。
不过她很快就如常微笑，用公筷夹了一块粉蒸肉到舒意碗里。
“这道菜是我最拿手的，你一向爱吃，多尝尝。欣欣今晚本来也要回来的，但是刚给我打电话说路上遇到了点交通事故，就让我们先吃。”
舒意颔首示意感谢，但始终没有去动碗里的那块肉。
这个动作被舒渊看在眼里，莫名地觉出了什么，一双爬上了褶皱的眼睛皱了皱。
静了一会儿，舒渊沉声开口：“最近在忙什么事情？”
第341章 那爸爸，想要怎么分财产呢？
舒意夹青菜的动作一顿，不过一瞬，便道：“跟西承哥去了欧洲一趟。”
“大概还要忙多久？”
许是一直吃饭有些干，舒意放下筷子，端起一旁的汤，慢慢喝了两口。
“说不定，但是短时间内是回不去集团了。”
她没有给出确切的时间，这让舒渊的眉头更深地皱了起来。
舒意从来没有因故旷工这么久过。
哪怕从前在顾家亦是如此，还曾因为一周五十个小时的工时而被公司的员工吹捧。
“也不告诉我是因为什么？”舒渊的语气已经带了些不悦，但依旧压抑着不表现得太明显。
舒意喝了小半碗鱼汤，味道很鲜美，她知道是家里厨师的手笔。
听到这句话她只是放下勺子，转而望向中年男人，目光幽远深静，可里头透出的暗芒，好像怎么看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空气中无声地涌动着一股暗流。
眼前有无数画面一闪而过，耳畔响起无尽的嘈杂声，如同汹涌的海面，席卷起巨大的浪潮。
片刻后，舒意的红唇还是忍不住轻轻翕动了两下，声音清淡到了极点：“爸爸一定要知道吗？”
舒渊也觉出了她话里暗含的玄机，沧桑的眉头轻轻一拧，反问道：“我是你爸爸，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四目相对，气氛像是加了柴火的炉灶，迸出点点火星。
舒意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喝汤，“爸爸不也有事，不让我知道吗？”
舒渊心中的狐疑越发浓重，“你去欧洲，都干什么去了？”
“不是和您说了，跟西承哥去办事吗？”她答得清淡。
“办什么事？”
“见了一位故人。”
舒渊听她如此说，心里虽有疑问，但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她。
“我老了，时间也不多了。好不容易养成了一个有出息的女儿继承家业，还是尽早交到你手里最好，万一哪一天我出了事，集团只会措手不及。说不定到时候我经营了多年的心血，也会遭到重创。意儿，你能理解爸爸吗？”
舒意看着他，声音沉稳：“爸爸正值壮年，怎么也说这么丧气的话？”
“如今你一直不回舒氏接任工作，我心里总有些不放心。”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苏芷兰也看向了舒意，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爸爸本来不想让你有太大的负担，但是他的身体状况实在是说不准，总要为舒氏的将来打算。能有你照看着公司，你爸爸也能不那么心焦了。”
舒意听着两人的话，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所以爸爸这次叫我回来，是为了分财产的事么？”
气氛又是一瞬间的凝固，舒渊没想到舒意会这么直白地将这话说出来。
他轻咳了两声，“只是提前做准备，以免后患。”
舒意倒是没什么表情，如果真如苏芷兰口中所说，舒渊在医院里休养了好一段时间才出院的，那么早做打算也只是为了稳定整个舒家。
更何况，舒渊又是那样精明的商人，为了保住家族的百年荣耀，会动这些心思，再正常不过了。
她依旧是雷打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搅拌着碗里的面线糊。
淡声问：“那爸爸，想要怎么分财产呢？”
舒渊正色道：“欣欣那孩子打小就不是商人这块料，艺术细胞比较突出一些。舒氏集团掌权人的位置，自然是交给你最合适。股份方面的话，我手里现在还有百分之40的股份，我会把其中四分之三都转到你名下，让你在公司拥有足够的话语权。”
第342章 对杀母仇人，我该是什么态度？
给了她掌权人的位置，自然少不了股份。
毕竟即便成为了公司的股东，但是没有超越众人之上的股份，底下的人难免会怀有异心，难以服众。
只不过按照法律上来算的话。
舒意，舒欣，苏芷兰三人，应该是平分这百分之40的股份才对。
舒意静静地听完舒渊的话，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了一旁的苏芷兰。
中年女人脸上的敏感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她贤惠的模样。
舒意沉声道：“爸这么分财产，就不怕苏姨不高兴么？”
她一个人就占了巨头，苏芷兰和舒欣只能拿到百分之10的股份，这么不公平分配，舒渊居然不私下跟她说，而是当着苏芷兰的面，放到台面上说。
舒渊转而看了苏芷兰一眼，“这件事我已经和你苏姨商量过了，她没什么异议。”
中年女人在一旁和蔼地笑着：“商场上的事情我和欣欣都不懂，当然是交给意儿你掌管最为妥当。你爸爸的主意也是我的主意。”
换做从前，舒意哪怕不喜欢苏芷兰，听到这话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想——
苏姨会不会真是个大度的女人？
舒家的财产，不该拿的，她不会多拿一分。
就连她该拿的，她也不多拿一分。
不过此刻，舒意再看着这张和善温柔的面孔时，竟忍不住冷笑出声。
苏芷兰见她笑得奇怪，眼皮也跳了两下，不住问：“意儿，你笑什么？”
舒意收敛了唇角的笑意，轻声道：“我欣慰，爸爸心疼我，苏姨也宠爱我。”
这话听着虽然融洽，可是两个活了半辈子的中年人，还是听出了端倪。
舒意可从来都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莫名的让人觉得阴阳怪气。
苏芷兰下意识地看向了舒渊，舒渊也同样报以狐疑的神色。
三人心中各怀心思，这顿饭注定不会太平。
沉静了一会儿，还是舒渊率先开口：“你最近是怎么了，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舒意脸上的笑意系数散尽，只剩下缥缈的冷寂。
她话锋一转，难得的变得犀利起来：“是不是只要是为了舒家的利益，爸什么都可以舍弃，哪怕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子，也可以让她受尽委屈？”
“你这是什么态度？”舒渊面露诧异，不明白舒意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把舒家大部分的股份都给了她，这难道不是一件让她高兴的事？
现在在这里质问他又是为何？
“你把股份都交到我手里，无非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地接手舒氏所有的事务，也为了你百年之后，舒氏不会后继无人。你不甘心自己奋斗了半生的企业落到外人的手里，更不愿舒氏在你之后就逐渐走向衰败，所以宁愿委屈你的续弦和二女儿，也要把公司托付给我。”
舒意神色清冷，说出来的话更是直白露骨。
好像要将舒渊心里所有的心思都给说穿，不留余地。
餐桌上的气氛凝结得好像化不开的冰，佣人们见从没有哪一次聚餐像今晚的气氛这么古怪，纷纷退到一旁，躲到主人看不见的角落去了。
静了差不多半分钟，“啪”的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
舒渊将碗筷重重搁在饭桌上，目光向这边逼视了过来。
“舒，意。”中年男人声音阴沉，像是在给她认错的机会。
苏芷兰见气氛不对劲，忙来到舒意身边，轻拍她的肩，一边半笑道。
“意儿一定不是故意的，他们做的鱼汤里放了点料酒，意儿肯定是多喝了两口，说胡话而已。是吧意儿？”
温软的触感在舒意肩头蔓延开来，动作轻柔，却让舒意眉心不自觉地微微一动。
下一秒，便已经挪开了自己的肩，抬头一瞬不眨地对上苏芷兰那温柔的目光。
“都这个时候了，苏姨还要跟我演母慈子孝的画面么？”
苏芷兰白皙的手一僵，脸色也变了几分。
但还是勉强维持着温和的笑道：“意儿，大家都是一家人，你我本就是母女，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
舒意脸上已经没了往日待长辈的谦逊温和，反而愈发幽冷。
“苏姨抬举我了，我可没有您这么有手段的妈妈，也没那个脸认您做母亲。”
苏芷兰脸色一白，站在当下，回去也不是，坐下也不是。
舒渊冷呵出声，脸色难看不已：“你苏姨是长辈，你对她就是这个态度？我这些年没把你教成这个样子！”
“我有说错么？”舒意声音寡淡如水，凤目却折射出一抹幽冷的寒光，“那爸你来告诉我，对杀母仇人，我该是什么态度？”
第343章 是因为往事被戳穿，所以恼羞成怒么？
她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让舒渊和苏芷兰同时白了脸色。
前者目光一凝，瞪大了双眼看着她。
后者肩膀一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唯有舒意一人，不避不闪地逼视着他们。
舒渊心口猛地一颤，收缩似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开来，他一只手捂住左胸，一边呵斥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
舒意抿唇，视线寒凉到了极点：“这出戏都已经唱了二十多年了，也该落幕了。”
舒渊毫不犹豫地否决她：“你从谁那儿听来的浑话，一派胡言！还有你，你是我舒渊的女儿，这种可笑的谎话，你居然真的相信？”
舒意不愿再跟他做过多的争辩，只觉得浪费口舌。
只是从随身带着的手提包里抽出一张照片，移到了舒渊面前。
那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边缘甚至还泛着黄色。
看清照片的那一瞬，舒渊的瞳眸重重一缩，脸色前所未有地变了！
那是……舒母当年倒在血泊里的照片。
不可能会忘记的，她手上的那枚戒指，正是他当年为了结婚亲手为她定制的。
“是不是只要我拿不出证据，您就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维持良好的贤夫人设？”
舒意的声音如清风在客厅里飘荡开，激起阵阵刺骨凉意。
舒渊看着那张照片，手指因为震惊而渐渐发热，视线无法控制地扩散开来。
“你，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见他情绪陡然变得激动起来，舒意红唇扯出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爸这么激动，是因为往事被戳穿，所以恼羞成怒么？”
舒渊再顾不得平日里严肃的形象，终于怒骂出声：“混账！你怎么把这种污秽东西带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误会？！”
舒意料到舒父会变脸，但没想到他对这件事情会表现得这么激动。
果然，藏着这么多年，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所以忍不住了么？
她心中嘲讽的意味更浓，嘴角的笑弧却越来越深。
“误会？你敢不敢对着我母亲的牌位，用舒家以后的前程来发誓，自己从没有害死过我母亲，从没有置她和盛叔叔于死地？”
舒意会这么说，无非是清楚舒渊最在乎什么。
最不舍得舍去什么。
因为舒家的前程，舒氏集团的未来，舒渊前半生奋斗的心血，就是他毕生最在意的东西。
她不说则以，一提起那个名字，舒渊的太阳穴就忍不住突突跳动起来！
他狠狠一拍桌子，“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怒目而视。
“你还敢提那个男人？！”
舒意坐在凳子上，面对中年男人的勃然大怒，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害怕，反而更加坦然。
“就因为盛叔叔想要救妈妈，所以你怕杀人的事实败露，所以连他也一起解决了？”
舒渊恼得满脸通红，已经生了不少皱纹的脸上显得愈发苍老。
他伸出一只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舒意，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居然为了那个男人说话，你知不知道，他那是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
就因为想要把妈妈从他们手里救出来，就变成罪该万死了么？
舒意的脑袋在这一瞬间也炸开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胸膛比平日起伏得更加厉害。
苏芷兰见舒渊气得不轻，呼吸也越来越重，连忙上前，扶住男人的手臂。
劝道：“意儿，你爸爸才刚出院，你就少说两句，别让他情绪激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第344章 舒意的腹部撞上了桌角！
舒意现在看到苏芷兰这副面孔就止不住地恶心。
老好人当多了，就显得更加佛口蛇心。
她将话头转而瞄向苏芷兰，语气更寒：“如果不是为了维护你，他又怎么会一怒之下杀了我妈妈。这么多年你对着我这张和她像极了的脸，还能演出这一副爱极了我的模样，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舒意很少说过激的话，此刻却是话锋凌厉，分外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