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十分耐人寻味了。你们孤儿寡母是可怜,好歹还是本地人,在村里有亲戚熟人,不算无依无靠。人家沈知青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来到村里,人生地不熟的,还差点被你的傻儿子打,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事儿张婶不占理。知青这边,宴修既然已经先替沈知意出了这个头,那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光看着。说大了这可是村民欺负知青,同为知青,本就势单力薄,这个时候还是要团结一心的。
张平笑了笑,好脾气地解释道:“确实是傻娃同志先动的手,他突然从后面扑过来,沈知意同志受到了惊吓,反击也是可以理解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张婶又哭又闹的,反倒伤了大家之间的和气。”
林爱军点点头,抽了口旱烟,烟圈一吐就要发火。张婶见势不妙,麻溜往地上一躺开始叫唤起来,“哎哟喂,被你们这么闹的,我头疼,脖子也疼!我可怜的傻娃哟,娘要是不在了,你可怎么活啊!”
这一通操作差点把沈知意看傻眼,好家伙,就这熟练的一整套动作,说张婶不是惯犯,沈知意都不相信。
林爱军也头疼,张婶可是前进村著名滚刀肉,无理也要搅上三分,骂遍全村无敌手,泼起来男人都制不住她。再加上她和傻娃孤儿寡母也确实可怜,林爱军也不好从严处置。
沈知意见状,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掏出针灸包,一脸关切地看着张婶,大步上前蹲在张婶身边,一手按住张婶一边问她,“是头疼吗?没事儿,扎几针就好了。”
张婶原本还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叫天屈,听了沈知意这话,张婶下意识地睁开眼,正好看见沈知意那张温柔无害的笑脸,以及她手里闪着寒光的银针。
张婶吓得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赶忙退后了几步,色厉内荏地对着沈知意吼道:“你那是什么东西!故意想害我是不是?”
沈知意举着银针,一脸无辜,“我会点医术,你不是说头疼吗?扎几个穴位就不疼了。我外婆祖上就是中医,传了好几代人呢!”
沈知意也会春秋笔法,乍一听,都以为她是中医世家传人,绝对不会想到她学医也就一个月,要不是天分过人,按照一般进度,现在还在苦哈哈地背经络图和药方。
不过这话确实非常能唬人,其他人一听,沈知青本事大啊!家里几代中医,医术肯定差不了!给张婶扎针,那能是害她吗?
张婶一时间也没了对策,却还在胡搅蛮缠,“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
沈知意慢条斯理地把针灸包打开,各种尺寸的毫针都整齐地排列着,看着就十分严谨,自然也非常有说服力,“我要是不会医术,也用不着把这套毫针都带来。”
林爱军倒是非常惊喜,“你会医术?”
沈知意谦虚一笑,“略懂皮毛而已。”
是真的只懂皮毛,理论知识一大堆,实际经验几乎为零的那种。
不过,即便是这样,在乡下也是非常难得的医学人才了。
沈知意露了这一手后,林爱军等人看她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不管什么时候,大夫都是不缺饭吃的。是人就会生病,尤其乡下,医疗资源更加匮乏,身边能有个大夫,那可太令人惊喜了!
林爱军都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沈知青还有这样的本事。”
沈知意慢条斯理地整理好针灸包,很是遗憾地看着张婶,一脸被误解的委屈,“医者仁心,我是真的想帮你治头疼的,没想到你这么不信任我。”
这……怎么大帽子转眼就盖到自己头上来了呢?张婶不由一懵,又实在怵沈知意手里那根针。天老爷哦,她又没病,要是被这个女知青扎几针,反而把自己扎坏了可怎么办?
但沈知意又一脸我是为你好的表情,张婶想拿出平时滚刀肉的做派都没地方发挥,一下子也被沈知意给整不会了。
沈知意见状,更是微微一笑,和善可亲地问张婶,“讳疾忌医可不行,小毛病也不能拖,拖久了就容易变成大毛病。张婶,你真的不考虑扎几针吗?”
张婶猛摇头,一把拽过还在傻乎乎盯着沈知意的张傻娃,抛下一句“算了,不和你计较”,逃也似的走了。
沈知意眉头微微一挑,继续用和善的目光扫了一圈刚才帮张婶说话的人,“你们呢?要不要扎几针?针灸好处挺多的,平时扎一扎,还能预防一些疾病。”
不知道为什么,沈知意明明是笑着的,其他人心里却觉得一阵发凉,齐齐后退一步,把头摇成拨浪鼓,“不用了,我们挺好!”
林爱军考虑的更加长远,郑重地问沈知意,“你懂医术,会看病抓药吗?”
这点沈知意倒是有信心,她的开药水平是经过秦曼亲口认定过的好。大概是聪明人学什么都悟性极高,沈知意每一次开药方,秦曼都赞不绝口。
看些简单的基础病,基本没问题。
就是有个难题……
沈知意笑着点头,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普通的头疼脑热自然是没问题,不过我没带药过来,得自己炮制中药。我看这边山挺多的,不知道能不能进去挖些草药,再炮制一下,一般的基础病基本也够了。再严重,就得上医院。”
人命关天的大事,沈知意也不敢大包大揽。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普通的病能治,也能给人调理身体,搞搞养身,但再严重一点的病,沈知意还是没办法治的,必须得及早去医院。
不过在大部分村民心里,去医院就等于花大钱。穷苦人家,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勉强养活家里这么多张嘴就十分不容易了,再进医院,那不更是雪上加霜吗?
别说这时候了,就算是二十一世纪,沈知意的老家,也有不少老人生病了不肯去医院,自己在家撑一天算一天的。有讳疾忌医的因素在,更多的是怕花很多钱。还有些想的更长远的,怕人才两空,给孩子留个烂摊子。
扶贫、医保,真是利民的壮举。
沈知意也听爸妈提过,说是医保出台后,老家一些老人,病了痛了也愿意去医院住几天了,就是因为医保能报销,算下来花的钱比以前少多了。
现在大家还处在吃不饱饭的状态,国家也没条件搞医保这些惠民政策。哪个年代治病都是一项大开销,也不怪村民们不愿意去医院。
但是,能治病,谁又想放弃呢?沈知意虽然说自己只能治点普通的病症,但大家伙平时病了都是自个儿扛过来,有多难受只有自己知道。能够花点小钱早点把病治好,又有谁不乐意呢?
就像沈知意说的,有的小毛病拖不得,一拖就容易拖成大毛病。早点发现早点治,说不准还不用花那么多钱,好歹能多活几年,多做几年贡献,不挺好?
林爱军听出了沈知意的言外之意,爽快地给了沈知意答复,“这边山里的东西,算起来也都能归村里。你要是想采药,尽管去就是。只是……山里虽然没有老虎熊这些猛兽,但也是有人见过豹子的,毒蛇也不少。你要是上山采药,可得多叫几个人跟着一起去,千万别自己一个人进山。不然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拿什么和你父母交代?”
沈知意点头,有林爱军这句话就够了。至于安全问题……沈知意是来这里苟住等高考改开,赶上时代潮流准备大干一场当富婆的,绝对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当然要对自己的安全负责。听了林爱军,沈知意果断点头,“放心吧,林队长,我一定好好注意安全!”
沈知意认真起来特别唬人,虽然年纪小,但林爱军瞧着,觉得沈知意倒是比先来两年的柳梅还要稳重。这谈吐,这气质,让人不自觉地就对她心生依赖。
林爱军想了想,给沈知意安排了一个特别优越的活,“村里正好缺大夫,谁家不舒服,实在撑不住了,最近的卫生所也在镇上,走路得走一个多小时。既然沈知青你会医术,这样吧,村里还有个卫生点一直没人干,正好你来了,可以顶上。工分每天给你按七分算,你看怎么样?”
说实在的,沈知意还没弄明白一个工分到底能值多少钱。但不用想也知道,坐在屋子里给人看病可比顶着大太阳拼死拼活干农活强多了。没见林爱军这话一出口,就算最稳重的张平都忍不住向沈知意投来羡慕的目光了吗?
宴修突然开口向沈知意解释了一句,“村里一个妇女干一整天活,最多也是七个工分,这是林队长照顾你。”
沈知意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听了这话立即笑道:“谢谢大队长,我一定好好干,争取治好每一个乡亲!等会儿我去了县里,正好买一套炮制中药的工具,回来就能去山上采药,绝对不耽搁事儿!”
林爱军满意地点点头。
沈知意见周围的村民,表情有些羡慕,又有些不甘,想了想,主动对林队长提议,“我毕竟是在屋子里工作,比不得其他人干农活那么辛苦。工分就给我算少一点,按六分算吧。”
哟,这可是新鲜事啊!还有人主动要求减工分的?周围村民顿时觉得自己开了眼了,有心善的婶子还劝沈知意,“沈知青,一天少一个工分,一年可就少了365个工分。你刚来,什么都不懂,工分和口粮挂钩,少了工分可要饿肚子的。”
沈知意倒是没担心过自己的温饱问题,她身上还揣着一笔巨款呢,以后每个月还能收到八块钱,工分少点,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反正她总归不会饿着自己。
对沈知意来说,用少一个工分来换取村民们的好感和信任更划算。
刚刚还对她轻松拿七个工分的村民们一听她主动要求减少自己的工分,态度瞬间就不一样了,都觉得这孩子怪傻的,一点都没个算计。
共同劳动的年代,集体干活集体分,沈知意主动说要少点工分,那就意味着其他人可以多点工分。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他们能不对沈知意心生好感吗?
林爱军深深看了沈知意一眼,点头应下,“那就按六个工分算,以后大家伙儿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就得麻烦你了。”
沈知意同样爽快应了,“能帮上大家就好,我们上山下乡,不就是为了帮助广大农民同志的吗?”
“沈知青说的好,不愧是知识分子,觉悟就是高!”
沈知意浅浅一笑,谦虚地摆摆手,并不接这话。
这一出插曲过后,一行人再去县城,路上的气氛便有些古怪。
赶牛车的李大叔也是个消息灵通的,知道沈知意要当村里的卫生员后,还乐呵呵地恭喜了一番沈知意,而后话锋一转,就提到了张婶母子,“张二家的也不容易,张二死的早,她又只有这么一个傻儿子,那时候张大一家还把他们母子往死里欺负,把张二留下的东西都霸占了不说,还想把他们母子赶出去,傻娃差点都丢了命。张二家的这才不得不成了泼妇,不然的话,他们母子现在就该在山上躺着啦!”
“她这些年跟母鸡护崽子似的护着傻娃,可能今天误会了你和宴知青,你们都是念过书懂道理的好人,就别和她计较了。”
沈知意倒是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对那个欺负孤儿寡母的张大更加好奇,“那张大呢?”
“嗐,这不正好缺德事做多了,也算是遭了报应。”李大叔慢悠悠地赶着车,顺便给沈知意讲一讲张家的事儿,“张家祖上可是这一片的大地主,那时候,咱们整个红星公社,六七成的地都是他家的。后来张大不争气,好的不学学坏的,跟着狐朋狗友一道儿抽烟喝酒不说,还沾了赌,败了一大半家产。张二又没了,他把张二留下的东西霸占了,就给张二家的和傻娃留了一间破屋。后来就到了66年,革命啦,他家是大地主,张大又没干过一件好事,当然就被大家斗倒了。现在比张二家的还不如,窝在牛棚挑粪呢!”
沈知意听得津津有味,张家这故事真是一波三折,独特的时代背景,跌宕起伏的经历,因祸得福,恶有恶报,简直比戏班子唱的戏本还精彩。
知道李大叔这是有意帮张婶,沈知意只装作没察觉到,不经意地感叹了一句,“这么说,张婶也是个苦命人啊。”
仔细算起来,张婶刚嫁进张家的时候,应该还是过了几年少奶奶的好日子的。后来遭逢巨变,不得不把自己活成泼妇,也确实令人唏嘘。
不过,沈知意也就随口这么一感叹,天底下苦命人多了去了,沈知意可没那份心唏嘘来唏嘘去的。张婶和傻娃,对沈知意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两个陌生人,顺着李大叔的感慨这么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大叔果然高兴,乐呵呵点头,“是啊,傻娃也算是大家看着长大的,村里就这么一个傻孩子,又早早没了爹,怪可怜的。他闹出点事儿,大家也心善,不怎么和他计较。只不过有一回傻娃弄坏了秀英家的一个暖水瓶,哎哟喂,那可是难得的东西,气的秀英拖着傻娃要赔。张二家的也像今天这样,躺在地上寻死觅活,最后秀英也没办法,只让她赔了一半的钱,自己托人再想办法买了个新的过来。”
沈知意懂了,果然是有先例在。一开始张婶闹,可能确实是误会自己和宴修两个欺负傻娃一个,后面哭天抢地的,估摸着也是有点想讹人的意思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