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也上了年纪,腿脚也不方便,哪还能像年轻时候那样钻进山里采药?中药这玩意儿,得你们内行人来弄,其他人不懂,稀里糊涂乱采一通,也不管用,反而糟蹋了好东西。你要是能把药炮制好给他,也能让他省事不少。加上你自己的工分,就不用再担心饿肚子了!”
赵德丰是非常认真地在为沈知意考虑以后的生计,还特地嘱咐郑嫂子,“这样,吃完饭,你就带着知意去孙大夫那儿认认门,省得她一个人找不到地方。年轻小姑娘,初来乍到,咱们可得多上心。”
郑嫂子自然是满口答应。
沈知意倒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中药炮制确实一门学问,各种药材的药性不同,使用的炮制手段也不同,确实是要懂行的才会。
沈知意这些本事,全都是秦曼手把手教的,恨不得把脑子里的东西全都倒给她。和孙大夫这样的老中医肯定有差距,但绝对远超及格线,甚至还可以冲击一下优秀线。
这一趟进城,收获可真大!
郑嫂子极为热心,在饭桌上一个劲儿招呼沈知意吃菜,肉啊鱼啊摆在沈知意面前,恨不得端起盘子给沈知意碗里倒一半。
俩孩子吃了桃酥,对沈知意也亲近不少,大点的国华还特地给沈知意倒了杯水过来,国强低头猛扒饭,吃饱后就盯着沈知意的碗,声音还带着些奶气,“沈姐姐,你吃完了吗?吃完了我去给你盛饭。”
这一家子可太热情了!沈知意觉得自己稍微有些扛不住。
好不容易吃完这餐饭,郑嫂子麻溜洗完碗就领着沈知意去孙大夫的医馆。
孙大夫的医馆就在政府大楼对面,小平层,很是宽敞。沈知意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中药味儿,里头还有两个病人在排队,须发皆白的孙大夫正仔细地给他面前的病人号脉。
最显眼的,就是那一排靠着墙比人还高的柜子,每排柜子上都有许多小抽屉,抽屉右下角贴着纸条,上头写着药材名。柜台前放着一个用来称中药的小戥子,这戥子估计使用的时间不短,乌木制成的戥子杆许是经常被人抚摸,平整光滑,还泛着亮光。
沈知意耐心地等着孙大夫给三位病人看完病抓完药,这才笑着上前问他,“孙大夫您好,我想问一问,炮制好的中药,您收吗?”
孙大夫抬眼看过来,眼神湛然有光,仔细打量了沈知意一会儿,才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开口,“你会炮制中药?”
“跟着我外婆学了一点皮毛。”沈知意谦虚一笑,“我是刚来的知青,跟着家里学了点医术,正好队里缺卫生员,大队长就让我担了这个任务,还允许我进山去采药。我就寻思着,看能不能给队里创点收,多点药,也能多帮几个病人。您说是不是?”
“小姑娘嘴皮子不错。”孙大夫淡淡看了沈知意一眼,想着她要是能把中药炮制好送过来,倒也省了他不少事儿。只是,这姑娘的年纪……未免也太小了点。
孙大夫沉吟了片刻,看着沈知意期盼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但也十分郑重地叮嘱沈知意,“先别高兴太早,你要是手艺不过关没出师,炮制出来的中药乱七八糟的,我不但不收,还会骂人!”
沈知意抬头挺胸立正,信心满满地向孙大夫保证,“您放心吧,我外婆祖上也是行医的,要是我手艺不过关,她也不敢把我放出来丢人。药的好坏可是关系着病人的身体健康,我也没那个胆子在这上头糊弄您!”
这话倒是不错。孙大夫神色稍缓,满意点头,“那以后你炮制好了药,就来医馆找我就是。”
沈知意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更是心花怒放,出医馆的时候几乎是蹦着出去的。脸上的笑容灿烂得简直耀眼,正好和对面政府大楼走出来的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看着那个熟悉的清隽身影,沈知意顿时惊了:怎么哪儿都有你?
宴修见到沈知意,也微微挑眉。再一看她身后的医馆,心下立即了然。
两人十分默契地装作不认识,却不料宴修身边有个棒槌,咋咋呼呼就嚷嚷了起来,“诶,宴哥你看,这是你们队上新来的知青吧?”
一堆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的人立即齐刷刷向沈知意看来,其中一个身形消瘦,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突然眼神大亮,伸手理了理袖口,露出手腕上的手表,宛若一只骄傲的孔雀,看向沈知意的目光中满是势在必得。
沈知意:……
现在扭头就走还来得及吗?
第18章
气氛有那么一丢丢微妙。
沈知意和宴修也没办法再装不认识, 互相微笑点头,以示招呼。两个人脸上都挂着客气优雅又疏离的笑容,把其他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戴眼镜的高瘦青年忍不住笑着问宴修,“宴修同志, 这是你们红星公社新来的知青吗?”
宴修淡淡点头, 眼睛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落在沈知意身上, “你们约的是几点回大队?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眼睛男见缝插针地抬了抬手腕, 殷勤地看着沈知意, 笑着开口:“我正好有手表, 可以帮你们看时间。你们约在哪儿?不如我送你们一起过去大。”
沈知意扯了扯嘴角, 轻飘飘地瞟了宴修一眼, 示意他带来的麻烦他来解决。
宴修低低一笑,漫不经心地从兜里掏出来一块银色手表, 彬彬有礼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不必麻烦。”
眼镜男一愣, 然后刷的沉下脸, 万万没想到宴修竟然会这么不给他面子。正想再说些什么, 眼睛男就发现, 宴修忽然向他的方向移了几步,两个人几乎算是并排站着。
一开始,眼镜男还没反应过来,但等到宴修真正站在他身边, 感受到比他高半个头的宴修对他的身高压制后,眼镜男心里瞬间就充满了憋屈。
人比人, 气死人。眼镜男自觉自己条件不错,眼前这个貌美的女知青, 回城遥遥无期,要是政策不变,就只能一辈子待在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说不定还要嫁个泥腿子。他就不一样了,双职工家庭子女,自己也是政府干部,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对象,能看上这个女知青,那是这个女知青的福气!
就是边上这个宴修真是碍眼极了!
眼镜男不悦地瞪了宴修一眼,心说这人可真没眼色。难不成他还想和自己抢人不成?一个下乡知青,粮食关系和户口都落在乡下,就算有点技术,又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工作体面?
过了一会儿,眼镜男发现沈知意身边的郑嫂子神情有微妙的变化后,突然就反应过来了到底有哪里不对。
人和人最是不能放在一块儿比,原本宴修和眼镜男离的有点距离,还看不出什么。现在宴修往眼镜男身边一站,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宽肩窄腰,腿长腰细,身板挺拔,宛若青竹。单看身材,宴修就已经将眼镜男比到了泥地里。
再一看脸,那对比就更惨烈了。
宴修眉眼英气,中和了太过精致的五官带来的柔和,挺拔的鼻梁,清晰的下颌骨,再加上白皙无瑕的皮肤。沈知意一眼看过去,宴修帅得格外突出,好比周围人全是前置相机拍出来的真实惨照,宴修却自带滤镜,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颜值。
有宴修这样的珠玉在,一旁的眼镜男原本还能看的过眼的相貌,就显得格外平庸普通,甚至还有些丑。
眼镜男察觉到这一点后,简直对宴修恨得咬牙切齿。谁不想在心仪对象的眼中形象高大英俊一点?现在可倒好,宴修往他身边一站,什么话都不用说,那对比也叫一个惨绝人寰。
文雅点的说,这叫蒹葭倚玉树。说的通俗点,那就是潘安身边站了个武大郎,宋玉和猪八戒肩并肩。
这还怎么说?
眼镜男暗暗咬牙,状似无意地往旁边挪了好几步。 宴修也不再开口,沈知意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客套地向宴修等人点点头,给了郑嫂子一个眼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眼镜男倒是松了口气,虽然他丢了脸,但宴修也没能占到便宜,还是有机会的。
这么一想,眼镜男看向宴修的眼神就格外不善,显然是已经把他当成了假想敌。
宴修:……
就很离谱。
不过宴修做了那么多次任务,什么场面没见过,碰到过的各种奇葩极品更是数不胜数。眼镜男这点道行,属实有些不够看。
宴修也没想过以后再来政府办事儿,自然也不介意得罪不得罪眼镜男。或者说,眼镜男还没那个资格让宴修来俯身将就他。
只是连累沈知意碰上了烂桃花,宴修心里颇有几分过意不去。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沈知意和郑嫂子道别后,又开始去供销社和国营饭店转悠。
前进村的食物无非就是红薯饭,菜也是时令蔬菜,地里什么菜熟了就摘什么。零食?这么奢侈的东西,绝对是不存在的。
好不容易有空来县城,沈知意能不好好买些耐放的点心回去备着吗?
刚刚买过的桃酥沈知意觉得味道非常不错,又十分爽快地称了两斤。售货员都惊讶了,沈知意生得漂亮,见过她的人肯定印象深刻,售货员分明记得沈知意上午才来买了两斤桃酥,没想到现在又来了,忍不住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沈知意。
这是哪里来的新知青,看起来可真阔气!
除了桃酥,沈知意还一气儿买了一斤红糖、两块肥皂、包装喜庆的四季糕点、用来当护手霜的蛤蜊油、擦脸的雪花膏、还有装热水的热水瓶……
这样大的手笔,售货员都差点看傻眼。看着沈知意毫不犹豫地掏钱掏票,售货员都忍不住心生羡慕。收钱票时,年轻神气的售货员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沈知意,“同志,不要票的布你要不要?价格要贵一点。”
沈知意眉头一挑,自然是点头。
这年头供销社售货员可是个了不得的职位,铁饭碗拿工资不说,供销社物资多,有什么货到了,售货员们自然是最先知道的那批人。这时候,谁家有个亲戚在供销社,那都能吹上天去。
售货员自己也能借由职务之便,瞒下一些紧缺的东西。像布料这些大家都想要的货,有的瑕疵货,可以让售货员自行处理,这就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间。
要不是看沈知意花起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位鼻孔朝天的售货员也不会主动和沈知意搭话。
能买新布料为什么不买?沈知意虽然不缺衣服穿,但这么紧俏的东西,就算自己用不上,转手也能高价卖出去。
赚差价的中间商,就是这么快乐。
沈知意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圆脸售货员面色一喜,拉着沈知意去了角落,小声问她,“你想要多少?”
听这口气,她手里的布料应该不少。沈知意试探开口,“一匹?”
然后,沈知意就看到了售货员瞳孔地震,似乎是被沈知意吓着了,语塞了一会儿才猛摇头,“那不行,我们也就只有两匹布,分一分也剩不了多少。”
圆脸售货员说完又懊恼地闭上嘴,没好气地瞪了沈知意一眼,“到底要多少?”
沈知意直接给了她一个白眼,轻飘飘拎着东西走人,“本来想要,看你这样,不好意思,不买了。”
售货员气得直跺脚,沈知意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做生意做成这样,好在是国营供销社,换成私企,分分钟倒闭。不过再过几年就会迎来改革开放,供销社售货员高高在上的地位受到强烈的冲击,金饭碗也慢慢变成破饭碗,最终消失在时代的长河中。
为了这事儿生气,委实不值当。
沈知意摇摇头,将不高兴的情绪抛在脑后,又去了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今天正好做了不少南风县本地特色的小吃,小麻花,兰花根,还有个当地叫“油嚼吧”的东西,像是用面粉炸出来的,圆圆的,表面还有几颗花生,应该是在炸的时候就把花生放了上去,凝固后花生就沾在油嚼吧表面,看起来倒是不错。
油,面粉,糖,这几样东西随便拿出来一样,在这个年代都是精贵的东西。沈知意见过前进村的村民做菜,油都是稍微往锅底抹一点点,都不知道够不够一滴。像这几样拿油炸出来的东西,其珍贵程度自然是不必多说。
在前进村,这是年景好的时候,过年时才会做的东西。
不过这些东西有一个好处,耐放。只要好好装好,扎紧袋子不让它们受潮,就能放许久,够沈知意慢慢啃上一个月了。
除了这些,沈知意还把饭店里剩余的饺子全买了,准备回去后分几顿解决掉。
这一逛,沈知意手上拎着的东西可不少。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去和陆晴柔她们汇合时,柳梅的眼睛都看直了,“这些全是你买的?”
“对啊。”沈知意把东西放在车上,大方承认,“缺的东西有点多,就都买了回来。下回进城,还得添点东西。”
柳梅语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把脸撇到一边,开始生闷气。
沈知意又不是她妈,才不管她高不高兴,不仅不顺着柳梅的心意哄她几句,反而在看到张平几人想打圆场的时候,笑眯眯地和他们分享了一个好消息,“我刚刚去医馆问了,里面的老大夫说愿意收些炮制好的中药。大队长不是说后山这边都算是村里的吗?到时候去山里转转,要是顺利,队里又能添一笔进项了。”
这话一出,张平他们哪还有心思打什么圆场。沈知意透露出来的消息明显要紧多了,柳梅爱生气就继续气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