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道是天助自助者, 对于张芝这样努力憋着一股劲儿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人,沈知意自然是颇为欣赏,也愿意拉她一把。
不过,现在, 沈知意更好奇另一件事, “你没有上学吗?”
张芝笑了,脸上满是喜悦, “今天是星期天, 我们放假。”
沈知意摸了摸鼻子, 有些不大好意思, 都忘记这茬了。
张芝则认真地看着沈知意, 小声问她, “沈姐姐,我可以跟着你学怎么治病救人吗?我不白学, 我给你干活, 也给你交学费!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学费得等一等, 我要想办法攒一攒。”张芝说到后面, 已经心虚得不敢再看沈知意。
沈知意倒是没放在心上,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张芝的脑袋, 这个年代,能这么努力的女孩子,确实不多见。沈知意也不像其他手艺人,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张芝有这份心,沈知意也颇为欣赏, 沉吟了片刻,在张芝忐忑不安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你想学,我可以教。”
“谢谢沈姐姐!”
沈知意摆了摆手,轻笑道:“先别高兴得太早,我教你是有要求的。”
“你说,我一定做到!”张芝立正站好,恨不得给沈知意发个誓保证一下。
沈知意见张芝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要你答应我三件事而已。”
张芝瞬间放松了身体,紧绷着的肩膀也松懈下来,两只手无意识地搅在一起,期待又忐忑得看着沈知意,等着沈知意说出要求。
“第一点,你来跟我学医,自己的成绩不能落下来。我会去找你们老师,要是你的成绩下降了,那我就不收你。记住,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主,以后会有大用处!”
张芝的嘴唇动了动,又迅速闭上站直身子,十分不安的模样。
沈知意不由好奇,“怎么了?”
张芝抬头看着沈知意,迟疑了很久,还是开了口,“沈姐姐,我问个问题,你千万别生气。”
“你说,我听着,不生气。”
张芝十分紧张,昨天排练上台表演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两只手不安地拽着衣角,眼中满是迷茫,却还是鼓足勇气闭着眼小声问了出来,“你说读书有大用处,可是……可是你们不也是读书人吗?”
这个问题真是扎心了。要是碰上任何一个知青,听了这话都要忍不住迷茫无奈外加自嘲,但听这话的是沈知意,知道再过三年国家就要恢复高考的沈知意,张芝这个问题对沈知意而言,根本扎不了心。
不仅如此,看着紧张地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说错话惹沈知意生气的张芝,沈知意还能耐心地安慰她,“时代是在进步的,多学点知识总归不会错,你要知道,国家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先前还组织扫盲呢,不会让大家都当文盲的。这时候,有知识的人,就有用处了。当然,这个问题你别问其他知青哥哥姐姐,听到了吗?”
“知道了。”张芝答应得毫不含糊,“我听沈姐姐的,我一定好好学习,绝对不会把功课落下的!”
说完,张芝还有些小得意,“我可是我们班上的第一名呢!”
沈知意的眼中也带了笑意,“那你可要当心了,要是退步一名,我都要把你拒之门外的。”
张芝信心满满,“不会的,我可以在他们玩的时候抓紧时间学习。”
沈知意满意点头,继续说接下来的两个要求,“第二点嘛,学费我不收钱,但你周末要来给我干活,卫生所的卫生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第三点,你要是实在不开窍,那咱们也别互相折磨。”
不是沈知意不想帮张芝,主要是沈知意也是头一回教学生,要是张芝真的不是这块料,还是趁早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打好基础全力备战高考更好。说实在的,要不是张芝成绩好,沈知意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教她。只是对于张芝而言,来求沈知意教她医术,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这一次,张芝就没那么果断了,迟疑了一会儿后才慢慢点头,“好。我一定努力学!”
沈知意又揉了揉张芝的脑袋,想到自己现在也没教材,愣了一会儿后才拿出了自己带来的那套《赤脚医生手册》来充当临时教材,从第一部 分开始给张芝上课。
陆晴柔奇怪,“你还收了个小徒弟呢?”
沈知意微微一笑,“她对中医挺感兴趣的,我反正也闲着,随便教一教。”
“你可真心善。”陆晴柔说完就看着张芝,“人这一生会碰到很多坎,努力的孩子一般不会过得太差,努力吧小芝麻!”
沈知意忍不住打趣陆晴柔,“你这是被人喊小哭包喊久了,现在开始叫别人的外号了?”
陆晴柔跺脚,“就他嘴发胀!”
张芝是个让人省心的学生,虽然并不是什么天才,但胜在勤奋刻苦,不懂就问,不畏难。沈知意也是头一回教学生,倒也没碰上什么难题,一个星期嗖嗖就过去了,张芝天天下午跑来报道,勤快又能干,把卫生所收拾得干干净净,沈知意连打扫卫生都省了,舒服得很。
最让沈知意惊喜的是,有了张芝这个帮手后,接下来的脚本,张芝作为理论代表,根据她当天学的东西定下要排练的内容,陈繁星来当编剧,反复斟酌情节和台词,林学农作为总导演,排兵布阵,角色走位都由他安排,林志勇这个酷小哥一般都是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他们胡闹,最后淡定地领取自己的角色开始背单词,完全就是个莫得感情的背台词机器。
说实在的,四个人中,表演天分最差的就是林志勇。但这孩子也有一个优点,动作漂亮,一套拳打得有模有样,要是有什么冲突的戏份,他一瞪眼一摆架势,还真是气势十足,再来几下拳脚,底下人都纷纷叫好。
有了他们在,脚本的事儿沈知意都能丢下大半,只要讲一讲养生知识,然后慢慢加难度,告诉大家怎么辨认草药。
柳梅看着沈知意的卫生所逐步走上正轨,也看着沈知意慢慢闲下来,忍不住打趣沈知意,“你那学生收得挺好,给你省了不少事。”
沈知意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也觉得十分欣慰,还有几分嘚瑟,对着柳梅眨眨眼,调皮道:“这大概就是好人有好报吧。”
“你这脸皮啊……”柳梅忍不住摇头失笑,“有时候说话欠儿欠儿的,要是看你不顺眼的,能被你给气死。”
沈知意笑着拍拍心口,一脸后怕,“还好你后来还是看我顺了眼,不然我就罪过罪过了。”
柳梅愣了一会儿才转过来这个弯,玩笑似的追着沈知意要揪揪她的嘴。
沈知意那身手,能让柳梅追上吗?两人在院子来来回回绕圈圈,柳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沈知意还游刃有余,柳梅都奇了怪了,“你瞧着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能跑?”
惹得其他人也不由哄笑。
沈知意这边笑笑闹闹气氛正好,沈家人过得可就没那么愉快了。
自打沈知意下乡,先是沈知行被张云卿一通暴揍,那是真没收手,要不是张寒梅站在一旁亲眼看着,回头都不敢认那个鼻青脸肿的猪头是她儿子。
家里沈知秋这个病号还没好,又添了沈知行这伤患,气得张寒梅天天在家骂人,就跟个炸药桶似的,一点就着,就算是她最偏心的沈知行,有时候也得挨她刺。
沈知行也是一肚子火,拍着筷子破口大骂沈知意,“我拿她当亲妹子,她呢?个黑心肝的白眼狼,还撺掇舅舅来揍我,看我不好过了她就高兴了是吧?”
沈知行的伤看着严重,其实并没伤筋动骨,但皮肉伤也是伤,他一动怒,张嘴说话嘴巴和脸都抽抽的疼。
张寒梅也觉得丢人又气恼,“白养她这么大,就是个白眼狼!”
沈知秋先前在沈知意手里吃了这么多的亏还没法说,现在可算是找着突破口了,担心地看着沈知行的伤,又看看张寒梅和沈建国,小声道:“知意一直觉得我们让她下乡,全家都对不住她,心里一直憋着气呢。”
“她有什么好气的?嘶——”沈知行愤怒地拍着桌子,忍下了嘴角的痛处,双眼几乎要喷火,“我都把家底都给她了,她还不知足吗?”
那笔钱凑一凑,都够买个大件了,不就是下乡吗?有那笔钱在,能饿死她沈知意?
沈知秋弱弱开口,“乡下毕竟不比城里,知意心里有怨气,估计是想着以后回不来,就让舅舅动手打了大哥出气吧。”
“怎么?她还敢不认这个家不行?”张寒梅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哪里亏着她了?别人家孩子下乡也没对父母这么大的怨气,就她,怨天怨地怨父母的,真能耐!有本事就别认这个家,以后都别回来!”
沈知秋暗笑一声,继续拱火,图穷匕见,“那可未必,她怎么会不认我们这个家,周厂长那天不是说了,让爸爸每个月给知意寄八块钱过去?”
这件事沈知秋憋在心里气了很久了,前段时间沈知意在家,沈知秋又因为被戳破是故意跌下台阶摔断腿的事儿理亏,一直没敢提。现在沈知意不在,沈知行被张云卿一顿揍,张寒梅对沈知意心生不满,这么好的时机,沈知秋当然不会放过,拱火技术已然是炉火纯青。
果不其然,张寒梅听到这点就炸了,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桌子上的杯子都跟着跳了跳,沈家其他三人的心也跟着跳了跳,“这小兔崽子是故意的吧?她都算计好了是不是?老沈,你那工资,别给她寄了,寄给这个白眼狼,得把我气死!”
沈建国无奈,“周厂长开的口,邻居都看着听着,我要是反悔,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再说了,周厂长当初说的可是让会计直接往我工资里扣八块钱给知意寄过去,我能拦着会计不准他寄?”
张寒梅和沈知秋心里同时一堵,尤其是张寒梅,自从把工作给了沈知行之后,没了收入,张寒梅就十分没有安全感,表现的形式就是脾气变差,逮着谁就骂谁。
现在沈知秋给沈知意泼了这么多脏水,但沈建国的工资还得给沈知意寄八块过去,也就意味着张寒梅可以支配的钱又变少了,焦虑之下的张寒梅简直像一头被触怒的母狮,逮谁咬谁,“厂长厂长,就你能耐,家务事都能让厂长做主,沈建国你可真出息!”
又看到了沈知秋无辜的眼神,张寒梅心里的火也蹭蹭往上窜,“还有你!说知意心眼多,你心眼也不少!要是你不使心眼儿,老老实实下了乡,至于闹出来这么多事吗?”
沈知秋就算心眼再多,听到张寒梅这话也是真伤心,“我就该替哥哥妹妹无私奉献吗?”
张寒梅被吵得脑瓜子疼,摆摆手示意沈知秋闭嘴,脸色十分难看。
沈知秋就算再委屈,见张寒梅这可怕的脸色,也不敢再继续拱火,只恨恨想到,等她以后找个比家里好无数倍的人家嫁了,以后沈家人在她面前只有看她脸色的份,尤其是沈知行,有什么事来求她,她必定要把沈知行折腾成狗一样再松口!
沈知行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寒战,心里还挺奇怪,“天都热了,怎么突然还打冷颤呢?”
张寒梅听了,抬手摸了摸沈知行的额头,然后缓缓松了口气,“好在没发烧。”
被这么一打岔,张寒梅的怒火也散了不少,看着沈知行这猪头脸直发愁,“你这伤,上班的时候多注意点。”
沈知行险些跳起来,“我都伤成这样了还去上班?让别人看笑话吗?”
纺织厂那么多女同志,沈知行这些天早就看准了个漂亮的女同志,想要和她继续发展下去的。结果张寒梅让他顶着这个猪头脸继续去上班?他不要面子的吗?
奈何他的面子确实是要不起。张寒梅冷下脸,“不去上班你的工资从哪里来?你爸的工资还得分八块给那白眼狼,你再不干活,家里吃什么?全部喝西北风吗?你要是不想干,咱俩趁早把工作换回来,我接着干,行吧?”
“别啊,妈,哪有把工作当玩具,换来换去的?”沈知行果断认怂,“这纺织厂又不是咱们家的,哪能您说什么是什么。行,我去上班,行了吧?”
到底还是不痛快,沈知行起身的时候,瞥了一眼在一旁装无辜的沈知秋一眼,“知意是个混账,你也没好到哪里去,煽风点火就属你最厉害。再生气,你也就只能在家挑挑火了,知意往你脸上抽的巴掌,你也还不回去了。”
沈知秋最忌讳的事就这么被沈知行大大咧咧地嚷了出来,气得沈知秋恨不得站起来再抽他一顿,忍了半天,沈知秋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来,对着沈知行阴阳怪气道:“我可算知道为什么舅舅会揍你了,可能不是知意撺掇的,就是你自己欠收拾!”
“嘿沈知秋,你没完没了是不是?再胡乱咧咧,真以为我不会揍你呢?”
“够了!”沈建国一声爆喝,其他三人身体一抖,“吵来吵去的,这个家还要不要继续过日子了?再吵,全都给我滚去老家!”
沈爷爷和沈奶奶住在青市附近的乡下,说起来也是沈建国争气,自己成了工人,生下沈知行他们,日子也都过得不错。
现在沈建国动怒,让他们滚回老家,那也就是把他们赶去乡下,不方便不说,还得看二叔二婶的脸色过日子,傻子才去。
沈知秋果断低头闭嘴装哑巴,一派懂事听话的乖女儿模样,沈知行也气势一歇,低头陪笑,“爸您别生气,我和知秋闹着玩儿呢。再说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哪能去爷爷奶奶那儿长住,这不耽误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