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剑眉皱起,咬唇让自己不发出声音,这种时候若是让江黎发现他在这里才是难捱的。
日后,他还如何坦然面对她,如何再来见她。
他不能不见她,那会让他痛死。
悄悄的再悄悄的,他朝后退去,衣摆被风吹起,发出啪嗒声,他怕扰了江黎,顾不得还在流血的手,倾身去拢衣摆。
青色锦袍上染了血渍,斑斑点点,绽红的灯光映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起初他退得很慢,见江黎越走越近,他退地快了些许,可能是动作太大,扰了挂在天间的明月,银白的月光瞬间暗淡了很多。
“说了你不要动,为何还动。”江黎眯眼道,“不许动。”
荀衍笑笑,柔声轻哄,“好,没动。”
其实荀衍很早之前便看到了谢云舟,他之所以未告知江黎,也是想从江黎口中知晓她到底更在意谁。
若是更在意他的话,谢云舟也好死心了。
同预期想的一样,她在意的真是他。
此时的荀衍感觉风是甜的,空气是甜的,便是银白的月光都是甜的,深邃的瞳仁里淌着笑意,那是心满意足后的幸福。
阿黎,终归还是更喜欢他些,真好。
江黎走路颤颤巍巍的,一会儿朝右晃,一会儿朝左晃,她很少喝成这副样子,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
后方,何玉卿提醒她,“看路,别别摔了。”
江黎停住,转身看她,笑成了一朵花,“放心,不会摔的。”
话音未落,她不小心踩上了衣摆,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荀衍和谢云舟同时做出上前迈步的动作,江黎眯眸道:“别动。”
随即二人又都回原处。
何玉卿在后方笑话江黎,“还说不摔,你看快摔了吧。”
江黎回身看她,“没没摔。”
两人借着酒劲又斗了片刻的嘴,江黎转身再次朝前走去,这次她步伐很稳,看那副样子应该是奔荀衍而去。
谢云舟的心彻底凉了,整个人像是坠进了冰窖里,冻得四肢百骸都是疼的,可又无力制止这种痛意,只能任其蔓延。
当看到江黎倒在荀衍怀里时,他是真真看不下去了,一脸悲怆的神情,转身折返。
步子迈得很大,生怕听到一些让他心酸的“情话”。
也正是因为他走得太快,是以,没听到江黎那句:“谢云舟,赵云嫣的事谢谢你了。”
“还有,你胳膊好硬。”
语罢,江黎睡了过去。
荀衍征愣住,脸上的笑容在听到江黎那席话后尽数褪去。
他以为她眸中看的是他,她在意的也是他,却原来不是。
她在意的一直都是谢云舟。
这夜,因江黎的话谢云舟和荀衍都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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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七看着谢云舟淌着血的手,几乎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看来二小姐又拒绝他们将军了。
谢七抿抿唇,熟练的给谢云舟清洗伤口,前脚刚清洗干净,后脚宫里太监传来旨意,天子急召。
谢云舟换好官袍进了宫,天破晓才从宫里出来,看神色很冷峻,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谢七问道:“主子,出了何事?”
谢云舟道:“大哥遭了埋伏,现下生死未卜。”
谢七道:“那如何是好?”
谢云舟吩咐道:“走,去边关。”
谢七抱拳道:“是。”
原本谢云舟是想瞒下谢云权不知去向的消息,谁知还是走漏了风声。
王素菊哭哭啼啼找上他,让两个孩子跪在他面前,“去,给你二叔磕头。”
两个孩子屈膝跪在地上。
王素菊哭得梨花带雨,“云舟你可一定要救救你大哥啊,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仨怕是也活不成了。”
“我苦命的孩子呀。”
谢云舟最不喜妇人这般哭啼,这点江黎做的好太多了,他示意丫鬟搀扶起王素菊,“大嫂放心,我一定会寻回大哥。”
“真的?”王素菊立马止住了哭声,“你真要去寻你大哥?”
“是。”谢云舟道,“即刻动身。”
王素菊听他这样讲便放心了,边擦拭眼泪边道:“云舟谢谢你,这次多亏有你了。”
她还要说些什么,被谢云州打断,“时辰不早了,大嫂还是带着俊儿和乔儿回去,安排好我们便要上路。”
“好好,我不打扰你们,你们忙。”王素菊一手牵着一个离开,出门后,又折回来,“云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安然带回你大哥。”
谢七抿抿唇,想说大公子现在生死未卜,他们去寻人也不能保证人肯定安然无恙。
大夫人这话着实让人听着不顺耳,就好像,万一大公子不能安然回来,还是他们的不是。
不过,谢七最终没说出来,同妇人计较也不是他会做的事。
谢老夫人也得知了此事,哭红了眼睛,握着谢云舟的手说道:“你一定要把你大哥带回来,咱们家不能没有他。”
这话多年前谢云舟也听到过,那时他还尚未入军营,某日他从外归来,打算去母亲房中请安,恰巧听到她与父亲的对话。
他们正商议要谁入军营,父亲意思是属意大哥,母亲言辞反对,哭泣着说道,大哥不能去。
父亲问,若是权儿不去,那谁去?
母亲定定回:“舟儿。”
父亲轻斥:“舟儿还小。”
母亲道:“你便等他到了可以入军营的年纪再去。”
谢云舟立在门外,听着他们的争吵没推门进去,其实那不是他第一次听到母亲维护大哥。
在母亲心里,大哥一向是最重要的,至于他,直到立了军功母亲才对他另眼相待。
夜深人静时他也曾难过,他自问对全家上下都很好,为何母亲会如此偏心?
母亲竟然对父亲说,没了权儿我会活不下去。
父亲反问,“那舟儿呢?”
母亲噤声。
谢云舟没有等来他想听的那句话。
那夜,他辗转反侧,后来便立了誓言,入军营保家卫国,这一呆便是经年。
哪次不是九死一生,又有哪次母亲关心过他的死活,母亲在意的,还是他能不能光耀门楣。
谢老夫人在那哭哭啼啼,扯着谢云舟的袖子不松手,谢云舟等她哭够了后,开口道:“母亲要好好照顾自己。”
谢老夫人抬手擦拭眼泪,“舟儿,你兄长他……”
“母亲放心,我会把兄长带回来了。”谢云舟笃定道。
有了他的话,谢老夫人才算真正放心,“好,好,我放心,我放心。”
谢云舟走前去了趟常太医的府上,拜托了他些事,求他帮忙照看江黎,他会尽快从边关赶回来。
常太医为了让谢云舟安心,淡声道:“将军放心,我会照看好二小姐的。”
谢云舟抱拳作揖:“谢某在此谢过了。”
出了常府他本欲去别苑的,但想到了那日,前行的脚步倏然停下,此时的江黎怕是正在同荀衍在一起,他去了,反而徒增她的困扰。
算了,还是别去了。
谢云舟骑马折返,走了片刻后,到底还是没忍住,驾马去了别苑。
前两日江黎喝醉了酒,又吹了风,这两日她身子不适故而没去店铺,此时何玉卿正在陪同她下棋。
偏厅里,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忽地,何玉卿忽然忆起了那日的事,扬唇笑笑,托腮问道:“阿黎,你还记得那日酒醉你都说了什么吗?”
江黎酒量不行,记忆力也不太行,次日醒来便忘得一干二净,她摇头,“不记得。”
“那你想不想知道你说了什么?”何玉卿挑眉促狭问道。
“你知道我那夜说了什么?”江黎狐疑问道,“你不是也喝醉了吗,怎么可能记得。”
“我醉的不严重。”何玉卿原是单手托腮后来成了双手托腮,眼睫一颤一颤的,“如何?想不想知晓?”
看她那副神情好像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江黎突然没胆量听了,摇摇头,“不要。”
“你真不听?”
“嗯,不听。”
“要真这样,那我必须要讲。”何玉卿身子朝前探出,压低声音,“你说你心悦——”
“心悦什么?”江黎问道,莫名的她脑海中浮现出栽到在荀衍怀里的场景,不是很清晰,隐约有点模糊的印象,但这已足以让她脸红了。
她打断何玉卿,问道:“我那夜是不是对衍哥哥做了什么?”
不然,他为何连着三日没来别苑,这也太奇怪了,毕竟之前的他可从来没有这样。
“嗯,确实做了什么。”何玉卿一本正经道,天知道她那个时候喝醉睡下了,什么都没看见,更没听见。
“我做什么了?”江黎的心倏然提起,“你快说。”
“你说你心悦荀衍,”何玉卿说道。
江黎:“……”
刚刚进来的谢云舟:“……”
那天谢云舟走得早些,并没有听到江黎同荀衍说了什么,现下听她们旧事重提,他只觉心如刀绞,到底还是没有躲过。
掌心的伤还在,血痂也还在,痛意也还在,谢云舟腥红着眸子睨着前方纤细的身影,想逃离却又舍不得离去。
边关路途遥远,他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也不知江黎身子是否会受得住,万一她毒发……
谢云舟有些不敢想这些,手抵在廊柱上,眸底的红血丝越发多了,满眼都是担忧,却又知是徒劳。
后来还是何玉卿的话点醒了他。
何玉卿道:“阿黎,日后有荀衍护着你,我便安心了。荀衍那人一看便知非同一般,你若同他在一起定会幸福的。
江黎也不知何玉卿怎么把话题就岔到她和荀衍在一起上了,她一直把荀衍当兄长,哪里来得在一起一说。
还幸福呢?
越说越离谱。
她启唇要反驳,话还未吐出,便听到了脚步声,江黎隔着窗棂探头去看,隐约看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黑色锦衣,步履生风,看那背影是谢云舟无疑,道谢的话还一直没来得及说,她放下棋子追了出去。
直到追去大门也没看到人,站在门口观望片刻后,她折返。
何玉卿迎来过来,“你看谁呢?”
江黎勾唇笑笑,“没谁。”
随后两人一起进了门。
而另一处,谢云舟已经驾马同谢七走出很远,他没想到的是,还能在街上遇到荀衍。
荀衍看谢云舟很不爽,想到阿黎心悦他,荀衍更不爽。
同样,谢云舟看荀衍也不爽,想到江黎喜欢的竟然是荀衍,更为不爽。
两个不爽的人互相对视着,不做些什么便说不过去了,须臾,他们厮打起来。
专门对准对方的命脉,志在把对方打倒。
奈何武功相当,都没能如愿,不过都挂了彩,还都是脸上,唇角溢出了血。
时辰不早了,谢云舟不能再耽搁下去,打痛快了后,跃到马背上驾马离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叮嘱道:“你一定要对阿黎好。”
荀衍不干事如地回道:“放心,我一定会对阿黎好的。”
谢云舟心想也是,他那么喜欢阿黎,怎么会不对她好,遂,自嘲笑笑,是他多虑了。
勒马调转方向再次朝前奔去,地上尘埃飞扬,须臾间被风吹散,在去碰触,只留一场控。
就像此时的谢云舟,越想留住什么越留不住,最后掌心除了血痕什么都没有。
他笑得有些悲戚,大抵等他从边关回来时,江黎同荀衍的好事便近了吧。
亦或者,他们已经拜了堂,成了亲。
不其然的,谢云舟再次想起曾经做过的梦,梦里他看到江黎同荀衍跪地拜堂,还看到他们孩子成群。
他亦看到,他倒在了血泊中,死在了那年的冬日,漫天飞雪为他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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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是在几日后才知晓谢云舟离开燕京城去往边关的事,还是何玉卿同她讲的。
何玉卿话里话外还有些许气愤,“听闻这事天子时属意其他人去的,不过谢云舟极力进谏天子也不只能允了。”
“听闻谢老夫人知晓他去边关竟然没有半分伤心,反而要他务必把谢云权带回来。”
“我还听闻,这几日王素菊开始往娘家搬东西呢,那副样子好像谢家俩兄弟都不会回来似的。”
“哦,对了,昨日她还去卜了一卦,你猜怎么着?”
江黎道:“如何?”
“别人问吉凶,她问钱财。”何玉卿轻哼,燕京城就这么屁大点的地方,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谁都会知晓,也不知她哪里来得脸面去占卜钱财,好歹也得问问吉凶吧。”
江黎未曾去过边关,也未曾亲眼看过战事,故此也一点
丽嘉
不知,她道:“谢云舟能安然回来吧?”
何玉卿正欲喝茶,闻言轻点头,“他武功高强,肯定能回来。”
语罢,她顿住,“阿黎,你是在问谢云舟吗?”
江黎点头,“是。”
何玉卿睁大眼睛,“不是,你为何要问谢云舟,你不是应该问荀衍么?你算算你与荀衍到底几日未见了?”
自喝酒那夜起便没见过。
“衍哥哥在忙。”
“之前多忙他都会抽空见你。”
“或许他去了别处。”
“我能问过了,他一直在燕京城。”
“那应该是忙着与人相看的事。”
“相看?他既有了你,为何还要同其他女子相看?”
何玉卿生气了,她生气很严重的,想揍人。
“我没同衍哥哥在一起。”
“你何意?”
“我只把衍哥哥当兄长。”
“……”
何玉卿静默片刻问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心悦的是谢云舟。”
江黎:“……”
江黎眼睫轻颤,心跳的有些许不规则,不适感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你不要乱讲。”
何玉卿:“……”她哪里乱讲了。
江黎端起茶渣低头去喝,喝得太急被呛到了,好一通咳,咳着咳着眼泪都出来了,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才没有心悦他。”
何玉卿:“……”她就说了一句,她可是回了两句。
江黎心悦谁连她自己都不知,或许不是不知,是不想深思,粮行生意还未走上正轨,她眼下只想顾生意。
想虽这样想,但不可否认的事,某个瞬间想起谢云舟来,她还是有一丝担忧的,刀枪无眼,但愿他能安虞。
心中刚如是想,下一息她又轻嗤,他安不安虞同她何干,他便是死了也与她没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