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想什么呢。”银珠的呼唤声让江黎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嗯?没想什么”
她低头,“哦,在看书。”
“小姐,你书拿倒了。”银珠努努嘴,眼神示意江黎去看。
江黎定睛一看,还真是的,她把书正过来,问道:“何时了?”
银珠道:“酉时三刻了。小姐是现在用膳,还是再等等?”
“等?”江黎眼睛轻颤着问道,“等什么?”
燕京城的冬日天黑的早,金珠端着燃起的烛灯进来,“等人啊。”
这会儿江黎反倒糊涂上了,诧异问:“等什么人?”
“小姐方才一直朝外看,难道不是在等将军吗?”银珠笑着说道。
“乱讲,”江黎偏转过身子,佯装生气地说,“谁等他了,你们休要乱言。”
“好好好,没等,没等。”金珠和银珠相视一眼,“既然小姐说没等,那关于将军的消息,是不是也不用告知给小姐了?”
金珠近日被银珠带坏了,也会说些玩笑话了,“那奴婢们先告退了。”
“等等,”江黎放下手里的书,理了理肩上的发丝,起身坐直,“说吧,何事?”
“小姐又想知道了?”金珠在同江黎眼神对视上后,含笑说,“谢护卫方才送来了口信,将军此时还在宫里,几时出宫不知,让小姐先用膳,将军要晚点才能过来。”
“谁等他了。”江黎嘀咕了一声,随后从榻上下来,“饿了,去用膳。”
今夜晚膳依然有鱼,鱼刺是金珠剔除的,江黎似乎没什么胃口,一点都没吃,其他的菜也没吃多少,只是喝了几口粥。
金珠问道:“小姐身子不适?”
“没有,”江黎道,“只是不太饿。”
银珠给她盛了些汤,她慢悠悠喝着,眼睫轻颤落下半弯弧,像是清澈湖面上漾起的涟漪,那些不易察觉的心思掩在了湖面下。
遮挡得不严,偶尔还会有些冒出头来,惹得她心发颤。
后来,江黎没吃多少便让金珠银珠给撤了,再次回到书房,不经意间她看到了靠墙的那张琴,想起了那夜她和谢云舟琴箫合奏的情景。
纷扬的雪,飘动的影,悠扬的曲声,还有他那炙热的眼神,江黎手指无意识缩了下,随后坐在琴前,慢慢弹起来。
一曲结束,抬眸时她看到了斜倚着门矗立的颀长影,心莫名颤了下,稳稳心神,问道:“何时来的?”
“方才。”谢云舟解下沁着雪的氅衣交给谢七,把暖在怀里的烤鸡拿出来,“来,一起吃。”
江黎站起,缓步走过来,“我用膳了,你自己吃吧。”
“金珠都说了,你没吃多少,”谢云舟打开包着烤鸡的纸张,拧下鸡腿递给她,“乖,吃了。”
江黎注意力还放在他前面那句话上,“金珠何时告知你的?”
谢云舟变戏法似的又从袖子里变出几个包子,边递上边回答她的问题,“半个时辰前。”
“你半个时辰前来过?”江黎一脸诧异问。
“是。”听说她晚膳没吃多少,他刚进门又转身走出,在大街上转了许久总算找到些吃食。
其实今日谢云舟挺累的,宫里出了棘手的事,有个太监死了,正巧被路过的梅嫔撞见,梅嫔哪见过飘在湖面上的死人,吓得昏了过去。
谢云舟带人把小太监捞出来,后来才发现,尸体不只这一个,湖底也有,被草藤缠着压在了湖底深处。
这具尸体更不成样子,面目全非,看着比鬼还可怕。
谢云舟今日便是一直在查这件事,宫里死了人,天子震怒,扬言一定要找出行凶之人。
谢云舟根本没空闲用膳,饿了一整天,水都没喝几口,更不凑巧的是,下午又下起雪,衣衫从外到里都是湿的。
用力一拧,还能拧出水。
此时进了屋,冷热交替,身子莫名有些发颤,他想,大抵是染了风寒。
怕把病气过给江黎,他这次规矩的没对江黎做什么,而是隔着桌子,看她吃东西。
有的人吃东西也是极赏心悦目的,江黎便是这样的人,她慢慢吃着,偶尔抬眸时会发现谢云舟正在盯着她看。
她抿抿唇,又忙低下,无人注意时,唇角轻扯了下,弧度很小,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她在笑。
江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不到他时会想,见到了会局促,恍惚的,她想起了那日何玉卿问她的话。
“欸,你到底是作何想的?”
她问:“什么作何想的?”
“你同谢云舟啊。”何玉卿挤挤眼,“有没有考虑重新在一起?”
江黎指尖微缩,抿抿唇,向何玉卿吐露了真心话,“我也不知道如何做?我见不到他时确实会想他,可是同他在一起,心里也会不安。”
“阿卿,我的那些过往你是知晓的,我……害怕。”
这话不是江黎第一次讲,何玉卿听过几次,她明白江黎的心思,喜欢是真,不敢靠近也是真。
就好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胆量。
“一会儿还要回宫里?”
“不去宫里,去衙门。”
“穿着这身衣衫去?”
江黎睥睨着他问。
谢云舟垂眸看向自己,“这件衣衫怎么了?”
江黎道:“都湿了,最好换件干爽的,不然生病便不好了。”
谢云舟唇角扯着轻笑了两声,缓缓倾身凑近,红色烛光在他眸中跳跃,像是铺就的火红花海,“担心我啊?”
这个认知让谢云舟心里大喜。
“没,”江黎急忙否认,“我就是看下雪了,提醒你一下,没担心。”
何为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便是眼下的状况,谢云舟也不强行要江黎承认,道:“马车里有干净的,到了衙门后我会换,别担心。”
“换就好。”江黎含笑轻点头,须臾,又愣住,再次解释说,“我没担心,我为何要担心。”
“是,你没担心,”谢云舟噙笑安抚,“是我妄言了。”
江黎抿抿唇还想说什么,不过最终也没说出来,因为她看到谢云舟睡着了。
谢云舟大抵是太累了,同她讲着话时,单手支头睡了过去。
睡着的他,少了一抹凌冽感,多了几分温和,许是事情太棘手,饶是睡着,他眉梢还是蹙着的。
江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情不自禁伸手抚上了他的剑眉,直到舒展开,她抬手离开。
只是刚移开一点,手腕被人攥住,谢云舟眼睛没睁就那样闭着,唇角扬起,“只想抹那里吗,要不要摸摸别处。”
没等江黎回答,他握着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眼眸,鼻梁,脸颊,下颌,最后停在了他的唇上。
细腻的触感袭来,江黎心里像是响起了纷扬的曲声,震耳湍急,每次响起,都让她狠狠战栗。
她从未以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距离,触碰过他,那种难以言说的暧昧充斥在四周。
她想退,可脚似生了根,根本动弹不得,隐约的,影子都是发颤的。
须臾,原本闭着眼的谢云舟缓缓掀开了眸,如墨染的眸子像是把山川都融化了般,眼底蓄着重重的涟漪。
他慢慢抬起下颌,挺立的喉结拉出一道柔和的弧线,就那么直勾勾凝视着江黎。
她的慌乱,他尽收眸底。
似乎觉得还不够,对视间他轻轻一扯,把她拉坐到腿上,双手顺势圈上她纤细的腰肢,脸微微朝她靠近。
江黎被这一幕吓住,许久未曾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什么时,谢云舟已经松开了她,圈着她腰肢的手,改为拉扯她的手指。
她白皙的手指在他指间变成了红色,连她的眼眸也成了红色,像是沁着浓郁的火,眼睫一颤一颤的。
太过慌乱,她甚至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贝齿咬唇没有言语。
谢云舟仰视着她,眼神里都是膜拜,“对不起,情不自禁。”
他解释了下他方才的行为,但他确实做错了,他道:“给你罚好不好?”
“啪。”清醒后的江黎给了谢云舟一巴掌,随后让金珠把人请了出去。
谢七在外面看的一清二楚,回走时,他忍不住说道:“主子这次有些太急了,二小姐性子温吞,主子应该慢慢来的,这下好了,把人吓到了,不知道二小姐以后还允不允咱们进门,我猜是不会允的。”
“是啊,我的错。”谢云舟倚着榻子,眸光定格在一处,淡声道,“我应该更快一点把她哄回来。”
谢七这才察觉他们说的“错误”根本不是一回事。
“主子就一点都不担心吗?”谢七问道。
“担心什么?”谢云舟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担心的事情也少了很多。
“二小姐啊。”谢七道,“万一二小姐以后不让主子进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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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成谶。
谢云舟还真上了别苑的拒客名单,数次去数次不得入门,谢七也是,银珠只能隔着门同他讲话。
今日谢云舟给他下了死令,一定要哄得银珠把这门打开。
谢七这人不会油嘴滑舌,说话做事也都是一板一眼的,属于那种耿直的老实人,这样的人办起事来有优点也有缺点。
优点是,他说什么,银珠都不会怀疑,老实人么,不会骗人。
“银珠咱们都几日不见了,我好想你。”谢七老实归老实,该说的话还是会说的。
银珠瞬间红了脸,羞答答地提醒他不要说这么大声,会被人笑话的。
谢七道:“那要不你让人把门打开,我进去讲。”
“不行。”银珠道,“小姐说了,姓谢的都不能进来,进来会打断我的腿。”
谢七这下不敢难为银珠了,隔着门和她说了几句心里话转身离开了。
事实上也没银珠说的那么恐怖,江黎那日确实被吓到了,打谢云舟巴掌也只是无意识行为,她没用太大的力道,也就是象征性的打了下。
至于说不让他进门这事,他抱了她,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真那样的话更说不过去。
佯装生气把他拒之在门外,是对他最轻的处罚了,最起码比起挨鞭子来说,轻多了。
那夜,她真怕谢云舟同上次那样,不管不顾跪地上,让谢七抽他鞭子,他这人执拗起来可是什么都能敢做的。
是以,她才会那般迅速的让人把他们赶出去,赶出去后,至少鞭子不用再挨了。
用何玉卿的话说就是,这哪里是惩罚,这分明就是心疼。
江黎不想承认的,但心里有道声音时不时冒出来,你要学会正视自己的内心,不要逃避。
江黎每次偷偷正视,都会吓一跳,她似乎似乎对谢云舟真的不一样了。
谢云舟太过聪慧,为了不被他看出什么,她才避而不见的,只要不碰面,便谁也窥视不到她的内心,谢云舟也不行。
江黎避了五日,这五日里她找好了新的商铺,并签了字按了手印,只待修葺好后,把售卖的物品放进去即可。
新的掌柜和伙计也找好了,只待年后的开张便可大干一场。
现在的江黎越发觉得同那些情情爱爱比起来,好好经营生意也未尝不可,给自己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谁又能说这不是最好的路。
何玉卿也挺赞成江黎的看法,对着她竖起大拇指,“阿黎,若是你身为男子,单凭你这气魄便可入朝为官。”
江黎知晓何玉卿是在拍她马屁,笑着问道:“别说我了,说说你同我兄长吧,你有几日避着不见他了?”
何玉卿这几日是避着没见江昭,何玉卿是人间清醒,她便是再喜欢江昭,也做不来同赵云嫣共侍一夫,他若是处理不好同赵云嫣的事,她是不会再见他的。
这点上何玉卿很坚持,没有商量余地,她只求一世一双人,没有的话,那她便孤独终老。
“阿黎,别劝我。”何玉卿道。
“好,我不劝你,只要你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便可。”江黎支持何玉卿的任何决定,像何玉卿这种至纯至真性情的女子,当着要极好的男子来配。
……
江昭近日真的很窝火,无奈之下他去找了赵昌,言明了赵云嫣近日的所作所为,告知赵昌,若是赵云嫣还如此,他便不客气了。
都是在场为官的同僚,赵昌也不好怠慢,沉声道:“江侍郎放心,我一定会严加管束小女的。”
后来江昭听闻,赵昌连夜把赵云嫣送走了,至于送去哪里不知,反正是离开了燕京城。
这事与江昭来说是好事,他坐上轿子去寻何玉卿了,一路上都在想见到何玉卿后要说些什么。
可等真见到何玉卿时反而说不出了,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阿卿,还生气吗?”
何玉卿回答他的是疏离的浅笑,“没有。”
之后又什么也没了。
江昭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心也跟着哇凉哇凉的,“阿卿我——”
他想道歉,说他错了,他不应该同赵云嫣纠缠不清,应该在赵云嫣第一次来江府时便把人赶出去,而不是由着她作威作福。
“我很忙。”何玉卿打断江昭的话,“没空同你说什么。”
“我不急,我可以等。”江昭说道。
“但你在这会妨碍我做生意。”何玉卿沉声说道。
“那我出去等,”江昭提袍走出去,站在门外等了一个上午,侍从劝他去避风的地方等,他摇摇头,“我便在这等。”
那日,他午膳都未用,径直等到了下午,后来耐不住去店铺里找寻何玉卿,才知晓,她上午便从后门走了。
江昭被何玉卿戏耍了,但不知为何,他竟然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觉得开心,这样是不是说明,他同她之前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然,她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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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谢云舟终是耐不住,亲自敲开了别苑的门,金珠把他迎了进去。
谢云舟一脸吃惊,他本以为这次还是不得入门呢,不免想,阿黎怎么了?
江黎未曾发生什么,晾了他这般久,也是该同他说说话了,她要警告他,以后切不可那般没规矩。
他们现在没关系了,岂能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还有,他日后不要隔三差五来别苑,被人看到不好。
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要再说些让人脸红心跳加速的情话,她对那些不感兴趣。
她规划的很好,但错便错在谢云舟不按她说的去做。
偏厅里只有他们二人,连丫鬟都退下去了,江黎这般做是想给他留点面子,可惜,有些人天生不爱要面子,就喜欢铤而走险。
谢云舟见到江黎第一眼,便用他那炙热难耐的眼神凝视着她,待金珠银珠离开后,大步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把她抵在了身侧的墙上。
喘息着问她:“阿黎,有没有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