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乐儿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青玄女帝却逼近两步,走到了她面前。
“项乐儿,你想救这吴州城内的人么?”
“我想。”
“你想让你怀中的孩子活下去么?”
“我想。”
青玄女帝似乎很满意:“这些,我都可以满足你,只是……”
项乐儿面露坚定之色:“您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您。”
如今,齐暮已亡,项乐儿唯一的期望,就是孩子能平安健康长大。
既然齐暮的母亲能让吴州城能恢复如常,也能让孩子活下去,要她怎样她都可以。
“我要带走这个孩子。”青玄女帝道。
带走孩子?
未及项乐儿开口,怀中那孩子先一步小声发出了疑问:“带走齐儿?带到何处去?”
满头白发的青玄女帝,似乎尽力摆出了慈祥的面孔:“孩子,你不属于这里,祖母会将你带去青玄国,那里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项乐儿怀中的孩子眨着眼睛问:“那娘亲呢?也一起去吗?”
项乐儿怀中的孩子眨着眼睛问:“那娘亲呢?也一起去吗?”
青玄女帝面上的笑容淡下去:“你的娘亲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小孩儿仰着脑袋。
女帝轻声向他解释:“因为你的娘亲是人类。”
小孩儿道:“齐儿也是人类。”
“不,你不仅仅是人类。”
“齐儿是人类。”
“你不是人类。”
“呜——哇——”
一直懂事得像个小大人似的孩子,忽然间嚎哭了起来,他将脸埋进项乐儿怀中,委屈道:“娘亲,她说我不是人。”
在一旁看着情景再现的于棉棉,拉了拉项思齐的袖子,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这可就太为难你娘啦,你确实不是人啊——噢!疼疼疼!”
一只手掐上了于棉棉的腰,疼得她嗷嗷直叫了起来。
百年前的场景还在继续上演。
项乐儿一时也有些为难,轻轻拍着怀中孩子的后背,安慰道:“齐儿乖,不怕。”
青玄女帝对她说:“这孩子跟着你留在人间,是没有好处的。作为妖族,他自身携带的天然能力不经修炼无法自控,任其野蛮发展,你想想后果会如何?”
项乐儿犹豫片刻:“可……齐儿是我对齐暮,唯一的念想了。”
“正因如此,这孩子才需要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你难道不希望他好吗?你能给他什么?”女帝道。
“我……”项乐儿迟疑了。
女帝绕着她缓缓走了一圈,再次停在了她面前:“我的暮儿已经没了,他怎么死的,你很清楚吧?你的父母兄长联合那个臭道士杀了我孩子,我没有复仇将你杀掉,已经是仁慈了。”
她越说,声音里的寒意越重。
停顿片刻后,青玄女帝看着错楞的项乐儿,再次尽可能表现得平易近人:
“不过有件事你尽管放心。这孩子身子里也流着暮儿的血,我已经失去暮儿了,是绝不会再伤害这个孩子的。所以,将他交给我吧。”
她张了张嘴,说出的只有那一个字:“好。”
这么多年,到头来,她还是什么都没能留住啊。
尔后,便是青玄女帝将那些鬼煞之气击退,带着项乐儿的孩子离开。
孩子一阵哭闹,被女帝施法后,便乖乖昏睡了过去。
“等一等……”项乐儿喊住了正欲离开的青玄女帝。
女帝身子未转,只转过半个头,以侧脸冷冷睨她道:“现在反悔,可没有用了。”
“我想,再看一眼这个孩子……”项乐儿几乎是在哀求。
她的洁白的面颊之上已爬满了泪水,宛如精致白瓷杯上生出的裂痕。
女帝自然能明白母亲的心情,她转身走了过去,将怀中昏睡的孩子递给项乐儿,“你再抱他一会儿吧。”
第62章 百年前(五)
项乐儿再一次将孩子抱入怀中,此生最后一次抚摸他的小脸蛋。
寂静的庙堂之内,泪水一道道滴落在孩子的脸上。
“吧嗒,吧嗒……”
她知道,若是再看下去,她只会更加不舍。
只看了片刻,项乐儿托着孩子的小脑袋,轻轻将他放进女帝的臂弯当中。
“请一定,照顾好他。”她声音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
“你放心,我会的。”青玄女帝说罢,抱着孩子朝那白石雕像走去。
只向前走了几步,女帝的脚步顿住,她重新走到了项乐儿面前。
“项乐儿,用世人的话说,你还年轻,是完全可以步入新的生活的。
那个害死暮儿的臭道士,也已经被我杀了……不仅如此,我还对他下了夭命咒,他的后代没有一个能活过十八岁。
大仇已报,就当过去是一场梦吧,重新开始……于你于我,都是如此。”
青玄女帝说罢,抱着怀中的孩子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庙中的那尊白石像。
一阵刺目的强光袭来,寺庙再次恢复如常的时候,已经没了女帝和孩子的身影。
推开庙门,天上的黑气已经散开,天光亮了起来,仍是白天,山脚下吴州城也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
项乐儿却不愿意再回去。
没有齐暮也没有齐儿的项府,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壳,而她又该何去何从?
重新开始一切,把过去的一切爱恨当做一场梦,又怎么可能呢?
没过多久,狐仙庙内再次出现了一个身影。
这一次来的不再是青玄女帝,而是另一个模样十分年轻的女子。
她生着一张小尖脸儿,一双狐狸眼,眼尾上钩,小鼻子小嘴巴。
明明看着也算是个漂亮模样,却令人无法心生亲近之意。
失了魂一般的项乐儿静静靠在白石像前,直至这个女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十分轻佻地捏着她的下巴,将她布满泪横的脸抬起。
“啪——”
蜷缩在石像边的项乐儿,还未来得及问来人是谁,就被那人狠狠地甩上了一个耳光。
项乐儿被挥得倒在了地上。
那个女人走到她的面前,一脚踩住她的头发:“呵呵呵,就是你这个小贱人,抢了我的暮哥哥。”
项乐儿一双眸子已经没有生机,只剩下无尽的哀,她淡淡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那女子冷笑着一把揪起她的头发,再一次狠狠扇了下去,“你再给我装,贱人!”
“这个人又是谁啊?她!她怎么还打人呐!”于棉棉气得都快跳起来,要不是眼前的景象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没办法改变,她都想冲上去收拾那女人一顿,将她脑袋都敲开花花。
那女子继续道:“齐暮本与我有婚约,若不是你这个贱人勾引他,他又怎么会离开青玄,离开我?”
项乐儿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虚弱道:“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已经死了。”
又是一个耳光,将她苍白的脸打红,“是啊,他死了,还不是拜你所赐么。”
“拜我所赐……”
“是啊,若是没有你介入他的生活,他会死吗?”那女子狠狠揪住项乐儿的领子,一双上挑的眼睛死死瞪着项乐儿,“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
女子的声音充斥在庙堂之内,阴森森地盘旋着。
气愤之余,于棉棉背后一阵发麻,她注意到身边的项思齐眸子已经变成了蓝色,扣成抓状的食指,居然已经长出长指甲来。
系统在于棉棉脑袋中疯狂提示。
【宿主请注意!男二黑化值上升】
【宿主请注意!宿主请注意!男二黑化值持续上升中!】
捏马这破系统,倒是告诉她怎么办啊!项思齐看起来要吃人了!
捏马这破系统,倒是告诉她怎么办啊!项思齐看起来要吃人了!
现在也不方便干别的,于棉棉只好冒死握住了项思齐的手。
她最讨厌长指甲的男人了,呜呜呜……
“思齐,那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了,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啊。”于棉棉用朴实无华的语言安慰着他。
还好发现得早,宋景然与汪沁在进行沉浸式观看,他们二人回过头来的时候,项思齐的眼睛和手已经恢复如常了。
于棉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别说你,我也生气,恨不得扒了那女人的皮。但是眼前的景象都是幻景,你打不到她的呀,否则我一定不会阻止你的。”
话毕,她再次将目光投了过去。
白石像边,项乐儿生平第一次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她嘴角尖尖勾起,漆黑的眸子里不再有光彩,好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你这么恨我……不如把我杀了吧。”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动听,极轻,极温柔,像是母亲哄孩子入睡时的声调。
“呵,你以为我来这儿是做什么的?我就是来取你命的。你那个杂种儿子终于被女帝带走了,我也终于等到机会了。”那女子捏住项乐儿的下巴,放低声音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嗯……恭喜你啊……”项乐儿嘴边仍然挂着满不在乎的笑。
“就是死,我也不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易。”那女子忽然间心情大好的样子,从手中拿出一粒小药丸,在项乐儿眼前晃了晃:“看见了吗?只要你吃下这个,就会毒发身亡,五脏六腑抽搐扭曲,吐血而死。”
“呵呵……”项乐儿只是睁着那双空洞洞的黑眸笑。
那女子再次在她面前蹲下,眯着眼睛笑道:“从毒发到死亡,整个过程需要三天呢,好好享受吧。”
话毕,她挤着项乐儿的脸,将药丸投入了她口中。
“不要!”
一瞬间,项思齐眼尾发红,额角青筋爆出。
他明知一切都是幻景,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但那一刻,他还是脱开了于棉棉的手,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扑在了项乐儿跟前。
那女子投完药后,轻轻巧巧便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项乐儿瘫倒在齐暮的白石塑像边。
这个时候,她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剩嘴角边还挂着一抹似有若无,讽刺似的笑。
五脏六腑抽搐扭曲,吐血而死,会很痛么?
不及她心痛的十分之一吧……
第63章 回到现实
幻境中的时间一帧帧被加速,转眼间便来到了三日之后。
此时,项乐儿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
她浑身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了齐暮雕像的正面。尔后,她面朝上方躺了下来,身下的裙摆像花瓣一样铺开。
如此,不用仰头,她就能看见他的脸。
如同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模样。
白色的广袖长袍,垂坠着的柔软长发,俊朗安宁的神色……双目半阖着,似在盯着底下的人看,温柔地聆听着一切诉说。
对着这座雕像,她笑了,那是最简单干净的笑容。
“认识我……你后悔吗?”
她说着吐出一口鲜血,脸上仍是笑着的:“暮,你的心愿……我暂且……替你完成了。”
至少,吴州城暂且恢复了正常,以后如何,她也没办法知道了。
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如同枝头娇艳的花朵坠入泥地,尔后被泥沙掩埋。
那尊白石像上,滚下泪水两行。
——我的心愿是……让你活过来啊……
那时候,孤独死去的项乐儿不会知道,在百年之后的幻境之内,她心念着的齐儿正跪在她的身旁。
所以……母亲在这里就死了,在他去青玄之前就已经死了,那么,记忆中那个对他又打又骂的人,又是谁?
项思齐试图伸手去触摸这一切,却一抓一个空。
幻境,终究是幻境。
只能用肉眼去看,用耳朵去听,甚至能感觉到幻境中气温的冷热,却无法触碰到幻境中的人,亦无法隔着百年的时空交流。
看着这一切,于棉棉选择不上前去打扰项思齐。
那些沉淀在身体里的痛苦,终究需要释放出来吧。
一阵哼着曲儿的声音飘来,白石雕像的身后,走出了之前喂项乐儿吃药的那个女人。
她漫不经心地走到了项乐儿跟前,一面欣赏着她倒在地上的模样,一面悠然道:“哼~连死了都这样好看,不过那又如何?你还是死了呀项乐儿,你这副皮囊很快就是我的了。”
说到此处,那女人抬手以袖轻掩口鼻,扭着身子笑得花枝乱颤。
“这样,我的暮哥哥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等我将他的魂魄集齐、重塑……他就是我的了。”
“疯子。”于棉棉捏了捏袖中的拳头,痛骂了一声。
原来项乐儿死后,这个女人趁机取了她的身子!这不是恶心人吗!
但于棉棉还有一点想不明白。
既然项乐儿的身子去了这个坏女人那里,为何夺舍妖会是项乐儿的模样?
如果夺舍妖就是这个女人,项思齐为何不杀了她?
思索间,身旁的画面开始一幕幕向前退去,躺在狐仙庙的地上吐血而死的项乐儿、在血汗交融产下孩子的项乐儿、十七岁端秀明丽的项乐儿、十三岁天真无暇的项乐儿……
如同纸页无情翻篇。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最初的那一刻。
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探在门边,小女孩顶着粉团般的脸,声音甜甜的:
“打扰了,神仙大人。”
……
画面飞速从眼前被抽走,于棉棉感觉身子一顿,睁开眼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现实中的那座破败不堪的狐仙庙内。
恍如隔世。
这座庙是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故事结束的地方。
“孩儿。”是齐暮的声音从那尊白石像内传来,“孩儿……为父对不起你。”
项思齐立在雕像前,并没有去看齐暮的眼睛。
他低垂着的睫羽之下,眸子猛然一颤,神情却依旧淡漠。
他低垂着的睫羽之下,眸子猛然一颤,神情却依旧淡漠。
事到如今,他已经可以确定,齐暮就是他的父亲。但是,那句父亲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
他甚至不知应该如何与他交流。
庙堂之内,齐暮温和清朗的声音多了分悲伤:“在安乐镇,为父差点就将你杀掉了。”
时隔那么多年在安乐镇相遇,齐暮的那一部分魂魄满心想要复活项乐儿,亲骨肉就在眼前,他却要取他的性命。
他是在夺了他的心后,才知晓这是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