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身下的这辆马车,亦在前行中晃晃荡荡,晃得他宛如又置身于那夜的梦境之中了。
“思……思齐。”于棉棉声音轻轻颤抖着喊了他一声。
听她这么一喊,他浑身的血液翻涌得更厉害了。
大雾弥漫的梦境中,灯影绰绰的棉花楼内,她就在他底下,一遍遍求饶似的喊着他的名字,连声音都变了调。
“思齐……放开我呀。”于棉棉扭过脑袋,声音里满是焦急和委屈。
到底要被按在马车壁上按到什么时候呀。
“棉棉。”他的身子绷着,及其克制地叫着她的名字,“棉棉……”
“嗯……怎么了呀?”于棉棉见他仍未松手,看着自己明晃晃的腿儿,她都尴尬得要哭了,“你先放开我吧。”
眼前那人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尔后他颤着手掐了一把她的脸,衣袍在小范围内掀起一阵风,飞速地坐到对面去了。
于棉棉飞快地将自己的衣物盖下抚平,抬眼再次瞧见项思齐嘴角边的血,她小声说道,“思齐你忍一忍,我很快就把香囊藏好。”
项思齐侧倚车壁而坐,紧紧闭着眼睛,双拳亦是紧握着,整个人宛若静止,只有鲜明的喉结几番滚动着,似斋.戒时期犯了馋意的信徒。
意识在一遍遍地说着,不可,不可。
身子却感到饥肠辘辘。
于棉棉瞄准落在地毯上的香囊,在摇晃着的车厢内,猫着身子伸长了手臂去够它,准备趁项思齐这会子闭着眼睛,好好将香囊系在衣服里面。
这样一来,香囊可以不用扔,项思齐也不会闻了难受到吐血了。
然而想象终归是太简单,于棉棉够香囊的时候马车忽然间一晃,她一个咧租趴压在了正在“闭目养神”的项思齐的身上。
那人眼中的滔天怒火,似乎要把她烧得骨头都不剩。
第74章 古怪宁州(一)
入夜之前,马车行至驿站。
下了车后,于棉棉边走边活动着身子骨,偶然间瞥到一旁的草丛中长着不少野花,她便叼了一朵小黄花来,怪模怪样地往头上一戴。
“思……”名字喊出一半,另一半被她无声地吞了下去,“嘶……花儿说它好疼呀。”
想到之前在马车内的尴尬,又想到项思齐眸中吃人般的怒火,于棉棉蔫巴巴起来。
不过生活嘛,总要学会苦中作乐。
她在马车里憋闷了那么久,不说话也难受,便戴着那朵花晃到汪沁与宋景然跟前,刻意做出浮夸的模样。
她一手抚着那朵花,一面朝他两抬起眉毛:“怎么样?好看吧?”
汪沁和宋景然淡淡笑着。
“好看,棉棉戴什么都好看。”
“我说花,花好看不?”
“花也好看。”
在不远处看着于棉棉眉飞色舞的模样,项思齐也跟在他们后面进了驿站。
这只兔子,又开始缠着宋景然了。真想拿根链子栓在她脖子上,让她哪儿也去不了。
可若真是将她拴在身边……
想到此处,项思齐闭上眼睛,胸口一会儿奇异地发着闷,连呼吸都不觉屏住了片刻,一会儿又轻得像是要飘起来。
于棉棉绯红的脸蛋、纤白的腿,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睁眼闭眼是她,就连睡着之后做的梦也是她。
不过如此一来,梦境中充斥着的全是她的身影,那些不休不止的噩梦都无机可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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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马车又载着他们行了数日,停在了宁州地界。
宁州虽名为宁,但却并不安宁。
几人从马车上下来,准备寻个地方买些食物,入眼的皆是宁州的萧条。
街道是宽阔的,但整条街上却散发着一股臭味,路上行人没几个衣衫干净整洁的,地上或坐或躺,要饭的人倒是不少。
道路两旁的商铺大多闭门谢客,只有少部分还开着,却仍无人光顾,铺子内都积聚上了灰。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宁州有山有水,为何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于棉棉听得宋景然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这处妖气很重。”
好好的一座城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宋景然决定揪出这背后的妖物。
他对着马车夫道:“就停在这处吧,这一路辛苦了,代我们几位再朝你们家老爷道声谢。”
马车夫见了宁州城内这副模样,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您……您确定要停留在这处吗?”
宋景然环视一圈,认真点头:“嗯,我们就停留在此处。”
收妖人不可畏惧艰难,明知山有虎,也偏要向虎山行。
马车夫见几位留意已绝,道了一声“几位保重”,便驭着马儿掉头离开了。
四个衣着干净整洁、光鲜亮丽的人走在宁州街头,似是惹眼到了极点。
他们一路走过去,一路承受着不少目光。
那些衣衫褴褛的人,或赤裸裸地盯着他们,或偷偷的斜眼看着他们。
呆滞、嫉妒、不甘、渴望……每一个投来的眼神都极尽复杂,掺杂着多种意味。
“先找个客栈住下来吧。”宋景然声音平静道。
汪沁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在繁华的吴州待了一些时日,忽然间到了这处破破烂烂的地方,于棉棉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客栈……这边的客栈能住人么?
街道外面都颓成这样了,更别说屋子里头了。
街道外面都颓成这样了,更别说屋子里头了。
于棉棉垂着脑袋,只觉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忽然之间,余光中似有一个人从后侧方朝她冲过来,于棉棉精神一振,刚想躲开就被那人扯住了一条手臂。
她惊恐地回过头,定睛一看,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
“姑娘……姑娘你可有食物?”
于棉棉呆呆地点了点头:“有一些的,您稍等哈,我来拿。”
她说着就要从包里去拿,结果周围的人一下子全都拥了上来,将她死死围住了。
“啊啊啊!别抢!别扯我头发!”
“呼——”一道风裹着一团白气滚滚而来,一瞬间将围着她的人群打散了。
下一秒,项思齐就抓住了于棉棉的手臂,拉着她就走。
那些人群被不明物打到,短时间内也没敢再扑上来。
于棉棉扭着手腕,试图挣脱项思齐:“谢谢你帮我,不过我想拿一些食物分点给他们。”
“大可不必。”项思齐仍死死抓住于棉棉的手腕,拉着她向前走去。
本想说他这人冷血,话到嘴边,于棉棉还是止住了。
她行囊里总共没剩下几块饼了,可这儿的路边有这么多乞讨的人,要怎么分啊?若是只给那问她要的老妇人,对其他人来说是不是也不公平呢?
躺在路边的几乎都是妇孺和老人,更应该可怜谁呢?
就算一人一口吃着了,也吃不饱啊。再退一步说,就算这餐她有本事让这些人吃饱了,那下一餐呢……
如果不把根本问题解决,那这事就永远没有尽头。
这座城不会因为她施舍几块饼就好起来的。
如此一路向前走去,四个人在街头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家开着门的客栈。
抬脚踏了进去,满地灰尘飞扬,于棉棉挥了挥扑面而来的尘土,忍不住捂着鼻子咳了起来。
许是太久没有客人来了,客栈老板娘都趴在台前睡着了,宋景然连着喊了她好几声,她才迟钝地醒了过来,一双目子中仍是未困醒的呆滞。
“老板娘,我要四间房。”
“四间房,二十两银子。”老板娘掀了掀眼皮,拿出册子来给他们登记信息。
宋景然借此机会道:“请问宁州城为何呈现出如此萧条的模样?可否告知在下?”
似乎很少有人问这样的问题,客栈老板忽然间眼睛亮了一下,一瞬间又暗了下去。
“哎……说来话长呐,我们宁州本来也是一处繁华的好地方,只是……”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县令家里头有古怪呀。”
宋景然问:“怎么个古怪法?”
客栈老板娘似乎有些为难:“这……怕是说不得呀。”
宋景然自然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便直截了当道:“这其中可是有妖物在作祟?”
老板娘环顾四周,恐被人听去似的,尔后悄声道:“你们来了这儿,可见过青壮年的男子?”
几人面面相觑。
青壮年的男子么……确实没见着。
第75章 古怪宁州(二)
客栈内,宋景然继续向老板娘打听着消息:“您说此处青壮年的男子皆不见了,莫非是妖物所为?”
老板娘点了点头:“哎,可不是么……自打去年县令娶了小妾,他整个人就性情大变了呀!可不是被妖物迷了心智,才会这样么?”
宋景然本以为,这老板娘知晓些什么妖物的来头,眼下听她这么一说,很显然她也只是推测。
故而宋景然复问道:“县令性情大变?是怎么个变法?”
老板娘目光朝前放空,仿佛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在以前的时候,县令很关心宁州的百姓,宁州城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他很爱自己的夫人,这么多年从没纳过一个妾。”
宋景然点头,示意老板娘继续说下去。
老板娘眸子转了转,似在认真思考:“我想了想啊,差不多就是县令娶小妾那会子开始就变了。更要不得的是,宁州的青年男子,从那时开始,时不时的就要消失几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猜啊,是给县令家的小妾吃了。”
妖怪生吃那么多人?
汪沁向前一步问道:“难道宁州的青壮年男子,全是给妖物吃掉的?”
那这妖物,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
趴在柜台前的老板娘“哎哟”了一声:“时间久了,宁州其余的男子见了这样的情况,能逃的都逃走了,还有一些固执地要留在宁州的青年男子,最后也都消失了,连骨头都不剩呢。”
汪沁思考片刻,颇为冷静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若只是没了青年男子,日常生活也是可以持续下去的,宁州不至于会变成这般模样吧?为何那么多人在街边饿得吃不上一口饭?”
客栈老板娘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啊,本来呢,男子走就走吧,日子也是照样过。可是最近几个月地里长不出食物喽,我这客栈里头少有的菜,都是外面大老远运来的。”
看过书的于棉棉忍不住加快进度:“我看会不会是这妖物吃不到青年男子,所以发怒了,才让宁州的土地长不出食物,要活活饿死你们?”
老板娘眸子一滞,忽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是呀,姑娘聪明。”
简单了解了一下基本的情况后,几人便上了楼,寻了空房将包裹放了下来。
宋景然住在最外侧的一间,尔后是汪沁与项思齐,于棉棉住在最里侧。
房门推开,果不其然里头满是灰尘,墙角还结了许多蜘蛛丝。
考虑到可能需要住些天,还是要打扫一下的,只是客栈后头的井都没有水。
客栈老板娘表示,城内的水井都干枯啦,若是要用水,得拿了水桶去山里头取水。
于是放下包袱后,宋景然打算出发。
“沁儿,棉棉,你们就待在这里吧,我和思齐去就行。”
于棉棉笑道:“你们两个现在可是宁州城内的稀有品种,路上小心啊。”
宋景然抿嘴一笑:“棉棉你们放心,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
第76章 古怪宁州(三)
汪沁担心宋景然会有危险,她向前一步道:“师兄,我跟着你一起去。”
宋景然弯着嘴角轻轻摇头:“沁儿还是留在客栈吧,总要有个人保护棉棉。”
汪沁:“……”
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若是她去,于棉棉也得去,否则没人保护于棉棉,谁也不知道这客栈里会不会有古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是于棉棉也去,他们刚到这处人生地不熟,不知道会碰到什么。
于棉棉不想看他们因为自己而感到为难,干脆弯了弯身子,揉着大腿道:“哎哟,我腿儿有点酸,还是你们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的,这儿消失的都是青年男子,我又不是青年男子,不怕不怕。”
况且她还有系统的三次免死保护,暂且死不了。
【叮——请宿主按照虞棉行事轨迹行事,跟随宋景然一同前去山中取水。】
于棉棉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这宁州城井中的水一样。
谁让系统又来操控她了呢,她只好摆出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扭捏道:“如果你们不嫌我累赘的话,我也一起去吧,一个人待在这里,我想想也有点可怕。”
于棉棉可怜兮兮地抬眸看向宋景然,他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都在她期待的眼神中被放大。
只见他张嘴,“可以”二字刚好脱口而出,项思齐的声音掺了进来,完全将宋景然说出的那二两个字盖了个结结实实。
“你们去取水吧,我跟棉棉留在这里。”
于棉棉:???
这个时候!你这只狐狸插什么手!
于棉棉快被他气死了,项思齐又干扰她完成系统的任务!
上次干扰她买药坑汪沁,害得她被系统惩罚,发烧烧得都快把脑子烧坏了。
这次他又来干扰她跟着宋景然!
“既然这样,也好。”宋景然说罢,与汪沁二人一同走出了客栈的大门。
“哎!等等,我要也去!”
于棉棉提着裙子就要往外边跑,被项思齐一把拉了回来。
她又气又急又委屈:“思齐……你做什么呀!”
他沉默不言,拉着她快步走到二楼,推开他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你又要干什么?”于棉棉就是有九双眼睛,也看不透项思齐的心思。
把于棉棉拉进房中后,项思齐一个反手将身后的门合上:“你就待在这里,不许走。”
“可是我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呀。”于棉棉想了想,又添油加醋道:“你不是喜欢沁姐姐吗?你怎么能容忍她跟宋哥哥单独相处呀?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见他不回答,于棉棉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趁热打铁:“思齐,我们也跟着一起去吧……如果你不想去,让我一个人也行啊,我帮你盯着他们。”
项思齐眸光一沉,嘴角一翘,似笑非笑地盯住于棉棉的眼睛:“是谁告诉你,两个人单独相处就会发生什么的呢?”
于棉棉卡了壳,她吞了吞口水:“呃……也不是说一定,就是有这个可能,你难道就不担心沁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