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眉动弹不得,被迫抬头看着他,呼吸似夜风绕了几个来回,终于开口,一丝哽咽,“我没想杀你,你信吗?”
风都停了。
付玉宵的视线攫在她的脸上,一双眼里尽是暗沉沉的浪涛。
“现在解释,迟了。”
他不相信。
秦如眉迎着他的目光,唇瓣翕动了下,垂下眼,“那……随便你怎么想。”
付玉宵却被她这种神情激怒了。
将她扯到面前,他倾身而下,咬住她脖颈。
他用了极大的力道,带着恨意咬住她。几乎顷刻间,齿尖刺破皮肤,锐痛剧烈袭来,秦如眉痛得低叫一声,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娇小单薄的身体颤抖起来。
她疼得厉害,手用力推他。他却变本加厉,咬着她,宛如茹毛饮血的野兽。
他的汗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砸落在她身上,那一瞬间的炽热,让她连灵魂都在战栗。
他就这样咬住她,将她的血液吞入腹中。
宛如最野蛮的野兽。
秦如眉听着耳边的吞咽声,一瞬间,惊惧、害怕、畏惧种种极为复杂的情绪交织着翻涌上心头,完完全全僵在原地。
他在做什么?
她震惊之下,伸手推他,却推不开,脖颈一阵阵的剧痛,渐渐的,秦如眉眼前蒙上一层雾气,哽咽起来。
似乎听见了她压抑的哭泣,脖颈处的锐痛逐渐淡了,择人而噬的野兽停了下来,原本吸血的动作放缓,对着那伤口,改为亲吻。
秦如眉又被那种令人灵魂发颤的战栗席卷了,趁着他沉溺进去,对她的桎梏稍轻,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
付玉宵没说什么,沉重地呼吸着,一双晦暗沉寂的眼眸盯着她。
他唇边有血。
脖子上的剧痛依旧在提醒她,方才他做了什么,这个画面简直让人心底发寒,让她想要马上逃离这里。
付玉宵见她依稀轻颤的身体,眼神暗下,“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我见一次,杀一个。”
他话中毫不遮掩的戾气让她心中一凉。
秦如眉气息不稳,害怕之下,努力平静的嗓音染上哭腔,“我和魏百川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
他道,“不然他不会活着离开这里。”
秦如眉唇瓣张了张,望着他的神情,哑口无言,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片刻,她喃喃地吐出几个字,“疯子……”
哪个人会喝血?
他竟当着她的面,痛饮她的血。
他就恨她至此……恨不得将她刮骨剔肉,连带着血液都要饮尽。
“我说过,既然招惹了我,就不要想着能够独善其身。”
眼看着付玉宵再次朝她走来,秦如眉脸色苍白,踉跄退后一步。
他似丝毫感觉不到痛,将她抓到面前,俯瞰她的神色,低哑的声音极寒,“记住了吗?再让我看到一次,我就杀一个人。”
“你不是最怕有人因为你而死吗?如果你胆子大,那就尽管挑衅我,到时候看看,是你秦如眉救的人多,还是我奚无昼杀得快。”
话音落下,他猛地松开手,冷冷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秦如眉站不住,跌坐在黄沙里。
远处,衔青看着她,眉宇紧皱,似想立刻过来搀扶,但终究被四周威压所迫,一狠心,跟着付玉宵离开了。
茫茫黄土之上,墨黑的天色,浓稠得像要滴落下来。
寒风席卷过秦如眉单薄的身子。
她抬起头,那道身影已然自驿站城墙大门外走了进去,所过之处,守卫跪下迎接。
脖颈处的伤口还在一阵阵发疼。
这是他的报复吗?
不杀她,却要杀她身边的人。
*
地方官员汇报,太子在平栾这段时间,治理民生,加之今年收成甚好,皇帝龙心大悦,决定在平栾城外举行秋祭,酬谢天地,并在秋祭当日打开平栾城门,迎各国使臣一同观览。
说是仪式,也是放松。
昌顺帝年岁已高,又病过一场,身体状况愈下。
太子在,祁王自然不能缺席。
但最近,坊间有人看见韫王的传言渐渐传扬,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跟随而来的臣子心如明镜,只作不知。
星历太史夜观天象,给秋祭选了个好日子,两日之后。
祁王一早去面见皇帝。
清晨,平妲拉着秦如眉一并前往会场,在最外层站着。会场守备森严,他们这些人必须跟在付玉宵身边,否则碰到太子党派,很可能保不住自己。
地坛辽阔,神幄列位,编磬排列,坛上设祝案,贡品齐全。四野聚集的人极多,黑压压望不见尽头,多是慕名前来瞻仰天颜的百姓。
平妲给秦如眉指认:“那个是怜贵妃,旁边那个是徐妃,她牵着那个小娃娃是十六公主,叫承玉。徐妃和棠妃关系不错,也是我们这边的人。”
秦如眉遥遥看去,见徐妃身边站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女娃娃,粉雕玉琢,和付玉宵有几分相似,坛上皇帝在行祝礼,她认真低着头,扣手上贴的花钿玩。
祁王没资格上坛,只在边缘站着。平妲看见太子款步上坛,神态自如,享受着众多倾羡目光,不屑道:“要是付玉宵在,还有他什么事情。”
“付玉宵来了。”平妲转头发现什么。
秦如眉一怔,终是忍不住转头看去。
她此刻置身人群里,本应被遮挡视线,但他很高,面上戴了银色面具,格外显眼,只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
他身后跟随很多人,衔青和江听音都在。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男人淡淡朝她看来。
这一眼很随意,丝毫不引起注意,却极精准地捕捉了她。窥探被发现,秦如眉不自在地僵了僵,匆忙避开视线。
平妲在她转头之余,看见她白皙脖颈上竟有粉红伤痕,吃了一惊,“嫂子,你又受伤了?”
“这什么痕迹……你不会是被狼咬了吧,得让颜舒给你看看。”平妲越看越可怕。
秦如眉捂住伤口,“不用,已经好了。”
那日回去后,她不敢惊动旁人,只让禾谷拿了寻常伤药,这两日倒也恢复不少,伤口已经不深了。
平妲见她神情,若有所思,眺望远处那个银面男人。
祭坛仪式完毕,有外域使臣上前给皇帝说恭维话,送礼。平妲盯着场中那些人,皱眉,“没想到这些杂碎跟了太子。”
秦如眉问:“什么?”
平妲抬了抬下巴,“站在后面那个是乌荷的首领,以前在我们雅勒部,跟我阿爸做事。之后叛离雅勒,带着人,卷走我们雅勒的牛羊,自立为王。”
秦如眉见平妲脸色难看,明白了些,“他们不好对付吗?”
平妲嗯了声,“也不知道太子怎么收拢了这些人,本来我还以为我们有胜算,但是敌人这么多……之后要是和他们对上,我也说不准。”
那就是不乐观的意思了。
秦如眉沉默片刻,看向前方那道身影。
他似乎也在冷眼旁观会场的情况,颀长身影自带压迫,黑发、银面具、漆金黑衣,叫人窥探不出他的心思。
忽而,女娃娃稚嫩的嗓音响起,“七哥哥。”
秦如眉一愣,看见十六公主承玉不知何时钻过人群,来到了付玉宵面前。
“七哥哥,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承玉仰着头,肉嘟嘟的小手拉住付玉宵的衣摆。
承玉身边的嬷嬷立刻压低声音,“小公主,娘娘说不准问这些话,韫王殿下现在不能进去。”
承玉嘀咕道:“好吧。”
又仰起头看付玉宵,“七哥哥,你抱抱承玉,承玉太矮了,要被挤扁了,什么都看不见。”
付玉宵淡淡道:“在上面什么都看得见,非要下来?”
承玉大眼睛睁大,小小的眉头一皱,撅嘴道:“我想见七哥哥,还有……”
承玉瞟了旁边的江听音一眼,对上她略带冷漠的视线,往付玉宵身边靠了靠,伸出短短的手,稚声稚气道:“七哥哥,抱。”
秦如眉第一次见他面对小孩子,以为他不会伸手。
没想到付玉宵微微附身,把承玉抱了起来。
承玉咯咯笑了,坐在付玉宵手上,大眼睛认真看他的面具,伸出指头轻轻碰了下,“七哥哥,你戴的面具好可怕。”
“对了,七哥哥,我的七嫂嫂在哪里?”
承玉这话一出,付玉宵身边的人都愣了一下,江听音神情变得不自然,衔青则沉默,往旁边某个地方看了一眼。
付玉宵不说话,承玉咬了咬指头,换了一种问法,“七嫂嫂今天来了吗?”
付玉宵道:“来了。”
承玉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一下,探头探脑四处看。
平妲走过来,摸了把承玉的脸蛋,“小公主,猜猜你七嫂嫂是哪一个?”
七哥哥在这里,七嫂嫂肯定在旁边。
承玉的视线先从付玉宵身边的人一个个看过去,看见江听音避着眼神,脸颊微红,却直接跳过了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云娥。
都不是。
承玉慢吞吞地又往旁边看,看过平妲,杜黎,最后,视线落在秦如眉身上。
她认真看了秦如眉片刻,短短的手指着她,咧嘴道:“七嫂嫂。”
承玉这一指,众人都愣住,不知小娃娃怎么在这么多女子里看出秦如眉,纷纷也朝她看去。
秦如眉刹那间成了目光中心,愣住。
付玉宵看了她一眼。
面无表情。
承玉朝她伸出两只手,探身过来,“七嫂嫂,抱。”
平妲捏承玉肉嘟嘟的脸,“你七嫂嫂身体不好,别让她抱了。”
小娃娃扁了嘴,依旧委屈巴拉地看着秦如眉,眼里汪出晶莹的眼泪。
秦如眉把她抱了过来。
承玉这才开心,抱着她的脖子,贴着她的脸啵唧亲了一口,笑嘻嘻道:“七嫂嫂好香。”
七哥哥身上硬邦邦的,抱得她不舒服,还是七嫂嫂好,香香的,软软的,她喜欢被七嫂嫂抱着。
秦如眉看着承玉贴着自己的稚嫩脸蛋,眼神怔怔,竟出了神。
承玉歪头道:“七嫂嫂,你是不是不喜欢承玉,你怎么哭了。”
“没有。”秦如眉立刻弯唇,余光里看见付玉宵盯着她,想起什么,又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是你七嫂嫂。”
“胡说。”承玉咬着手指头看她。小娃娃视线下移,看见她衣襟里的伤痕,呆了,“七嫂嫂,你怎么被咬了。”
小娃娃稚嫩的声音一出,众人再次朝她看来,衔青那日目睹全程,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反应。江听音看见她脖颈似伤似吻的痕迹,攥紧手帕,目光隐隐嫉妒。
秦如眉僵硬片刻,只匆匆道:“被狗咬了一口。”
话音落下,不远处男人盯着她的视线骤冷。
秦如眉心中虽仍是不自主害怕,但如今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她理智上也不怕什么了。至多就是死在他手上。
反正他痛恨她,也不差这一点了。
秦如眉的视线落在承玉圆嘟嘟的脸上,沉默着。承玉在玩她的头发,手指头把她的发丝绕来绕去。
这个动作太熟悉,秦如眉鼻子一酸。
“七嫂嫂,是不是承玉太重了。”承玉不敢玩她的头发了,小脸尽是懊恼,自下而上看她,“你把承玉放下来吧。”
平妲自告奋勇,“公主,我来抱你。”
承玉看平妲伸手过来,大眼睛一瞪,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阿嬷。”承玉急忙向旁边的嬷嬷求助。
嬷嬷尴尬不已,对吹胡子瞪眼的平妲道:“平妲公主见谅,小公主有些怕生。”
承玉被嬷嬷抱回去,还在看平妲的脸。
阿偌低头咳了声,道:“公主,可能你的妆太凶了。”
平妲摸了摸脸,忿忿踹他一脚,“多嘴。”
晌午的时候,天色渐渐转暗,起了大风。
这是要降雨的征兆。
地坛上下,众人面面相觑,气氛转沉,星历太史眉头紧皱,赶紧卜算一卦,昌顺帝派大太监过去询问,星历太史支支吾吾,却说不出所以然。
不久前,承玉被几只蝴蝶吸引,追着跑了出去。嬷嬷也跟着承玉去了。
没多久,有婢女回来说:“承玉公主让秦姑娘过去。”
平妲立刻道:“我也去!小公主玩什么好玩的?”
婢女看了平妲一眼,“承玉公主原话只说……只说要七嫂嫂过去陪她玩。”
阿偌低声道:“公主,咱还是算了吧。”
“……”
平妲只好憋了回去。
秦如眉安静地看了那婢女片刻,转过头,看向人群中某一处微微折射银光的身影。
付玉宵没有看她。
婢女的话他不知有没有听到,但没有理会。
秦如眉收回视线,轻声道:“我跟你过去。”
禾谷也想跟过去。
那婢女领着她离开平栾城外,往山上而去,竟是越走越偏僻。
秦如眉攥着手心,方才那种不好的预感愈发浓烈,停下脚步。
婢女察觉到了,转身看她,“秦姑娘?”
“你要带我去哪里。”秦如眉竭力保持平静,盯着她,轻攥的手心,微微出汗。
婢女不语,低声道:“秦姑娘随我来就是。”可见秦如眉一动不动,婢女只得恳求道:“秦姑娘去吧,承玉公主只要您过去。”
这话的意思她听懂了,对方要求她必须一个人过去。
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秦如眉道:“承玉出事了吗?”
婢女匆匆转身带路,“您去了,承玉公主就没事了。”
不久前,承玉稚嫩的笑脸、亲昵的话语还在耳边,和记忆里仅剩的画面重叠。
秦如眉忽然知道对方是谁了。
能了解她的过去,还能有谁呢?
秦如眉跌跌撞撞踩着山路,进了半山腰,只见面前一处断崖,旁边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口,里面烧着火,噼啪作响。
“七嫂嫂!”承玉的喊声传来。
秦如眉心中一揪。
下一刻,只见洞口里款款弯腰,走出一个美艳的女人。
邬宁站好了,盯着她,笑意婉然,“秦姑娘,久闻不如一见,在下邬宁,想见你很久了。”
在她身旁,邬卢拎着承玉走出来,眼神凶煞。嬷嬷已经昏迷,口塞布团,被绑着扔在一边。
秦如眉认得这个矮小的男人。
邬卢是太子身边的人,是那日马车上被太子杀了,之后却活着重新出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