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腰——宴里春深【完结】
时间:2023-07-08 14:38:00

  她给他喂水,抑制着话中颤抖,低声道:“是你教我的,山的阳面,寻到草药的机会才更大。沈昼……你听见了吗?你不能死。”
  “你死了,这么多年你的辛苦不是都白费了吗?”
  她几乎呢喃着恳求,手中的水却丝毫没喂进去,悉数从他唇边流了下去。
  秦如眉咬牙,换了一种方式给他渡水。
  喂完水,她回到小溪边,耳边却依稀听见什么动静。她动作停顿,仔细分辨了片刻,手上的树叶忽然再握不住,飘落在溪流里,很快被水流冲走。
  一瞬间,心头有惶然涌起,席卷了她。
  太子的官兵正在搜人。
第48章
  断崖之上, 乱成一片。
  在秦如眉扯着邬宁坠入深崖的那一刻,衔青脸色煞白,但常年锻炼出的极敏锐的反应, 让他来不及悲痛,一瞬间掠过去,带人钳制住邬卢,避免后患。
  平妲看着那道毫不犹豫纵身而下的身影, 尖叫一声,冲到崖边, 却被阿偌死死拉住。
  “阿眉,付玉宵!”平妲绝望大喊。
  可底下什么都看不见,断崖之下,云雾翻腾,只能依稀辨认出树林茂密,让人心底发寒。
  徐妃白着脸, 紧紧捂住了承玉的眼睛。
  可承玉虽然年幼,却什么都明白, 张着嘴嚎啕大哭, “七哥哥,七嫂嫂……”
  江听音单薄的身子晃了晃,脸色顷刻间煞白, 扶着旁边的石壁,缓慢跌坐在地。
  她目光涣散,喃喃道:“他跟着她跳下去了……”
  他跟着那个女人跳下去了。
  没有丝毫犹豫。
  他就这样在乎那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要死了, 所以, 他也要跟她一起,是这样吗?
  那她江宛呢?
  他就没考虑过她吗?如果他死了, 她要怎么办?
  平妲的大喊响彻长空,可压根没有回应,那几道身影坠入云雾之下,再无声音。四周除了飒飒的狂风,只剩下苍鹰盘旋天际的破空唳声。
  “阿眉,嫂子,付玉宵……”平妲悲苦地大哭起来,哭了几声想起什么,转身扯住阿偌的手,如溺水之人抓住浮萍,“阿偌,快点回去告诉祁王,让他派人去找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见……”
  那个字,平妲说不出来。
  也不敢说。
  衔青已然带人掣肘住了邬卢,押了下去,阿偌和衔青对视一眼,道:“衔青,我现在带人回去通知祁王,公主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衔青眼中压抑着悲痛,闻言只挤出一个字道:“好。”
  见阿偌匆匆离开,满面泪痕的江听音终于回神。她猛地看向阿偌回去的方向,眼神是绝望之后的寒冷,扶着石壁爬起来,也跟着阿偌离去的方向,跑了过去。
  衔青看见她离开,心中一凛,叫道:“江姑娘!”
  然而,江听音连头都没回,这里无人敢拦她,她的身影极快消失在小路尽头。
  平妲依旧跪坐在断崖边,口中喃喃重复着阿眉和付玉宵几个字,衔青抑制着心中痛苦,低声道:“公主,侯爷和姑娘会没事的。”
  “你不要骗我,”泪流满面的平妲转过头,呆呆地看着他,“这么深的崖,这么深啊……掉下去,谁能没事?”
  衔青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
  但很快,他攥紧手心。
  不,侯爷和姑娘会活下来的。
  从前那次跌下山崖,他们不就安然无恙吗?
  这次也会。
  *
  阿偌回去通知祁王。
  彼时,会场里的秋祭仪式已经结束,辽阔的平原上起了大风,头顶的天闷闷轰隆一声,乌云翻涌。
  祁王从坛边走下,到了一处空旷之地,见众人都不在,皱眉道:“人都走了?”
  闻宗环顾四周,面露疑惑,“奴才记得不久前见过平妲公主,怎么这会儿不见了。”
  阿偌煞白着脸踉跄奔回,“王爷!”
  祁王心道不好,“怎么了?”
  “王爷,快派人进那座山下搜寻……秦姑娘和韫王殿下,坠崖了……”阿偌话都说不利索了。
  祁王看向那处山郊,脸色大变,也不问缘由,果断下了命令道:“不要惊动任何人,调动五百精兵进山搜人,务必找到七哥他们!”
  闻宗立刻带人去了。
  祁王神色震然,这才追问道:“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阿偌脑中已经空白了,喃喃道,“秦姑娘被邬宁所擒,用来威胁韫王殿下,秦姑娘直接扯着邬宁跳下去了,然后,然后……韫王殿下也跟着跳下去……”
  祁王难以置信退后一步,久久无法回神。
  阿偌绝望,哭丧着脸道:“王爷,怎么办啊,眼看着太子的人马已经靠近平栾,就要打起来了,这个节骨眼,韫王殿下生死不明……”
  祁王闭眼,沉声道:“只能等。七哥素来沉稳,凡事尽握手心,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就是加紧救援。”
  阿偌忙不迭点头。
  祁王心中灵光一现,怕错漏什么,马上追问道:“你回来的时候,断崖边有谁在?还有什么异动?”
  阿偌回想着道:“在的人……有平妲公主,衔青,徐妃和承玉公主,江姑娘也在!”
  祁王立刻问:“江听音呢?”
  “江姑娘看起来很是悲痛,不过方才她好像一起回来了,”阿偌转头朝四周看,“但是我没看见她去了哪里。”
  祁王脸色一变,“她别做了傻事!”
  阿偌愣道:“什么……”
  “如果当真如此,五百不够,不够!”祁王急速思考,沉声说着,猛地看向阿偌,“你们带了多少雅勒兵过来?”
  阿偌哭丧着脸,“王爷,我们的人马根本都还没调到平栾附近啊。”
  祁王刚想回去让衔青调动他们的人,可转念一想,驳回了这个念头。
  不能派太多人进山救援!
  皇帝在这里,动静闹得太大,势必会引起怀疑。他们必须暗中行事。
  祁王无力深深吐出一口气,“如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老天造化了。”
  相信老天有眼,一定不会让他们失败。
  *
  礼待完各国使臣,太子送昌顺帝回了平栾城内休息。昌顺帝年事已高,人老了,不愿太过劳累,加之怜贵妃在旁,撺掇皇帝纵情声色,如今昌顺帝的身体已一日不如一日。
  走进平栾城大门,昌顺帝看向始终谦卑颔首的太子,眼中有满意,“光儿,你这段时间辛苦了。”
  太子依旧低着头,搀扶着昌顺帝的手,笑道:“为父皇分忧,是儿子应该做的。”
  昌顺帝颔首,“你做得很好,光儿,朕那么多孩子,就数你最为勤勉,宵衣旰食,朕都看在眼里,只是莫要太过劳累,注意身体。”
  太子笑道:“儿子会的。”
  “你像朕,年轻的时候肯干,也有能力,朕心甚慰。”
  昌顺帝说着,望着远处城墙上猎猎的旌旗,却想起什么,眼中浮起悲伤。
  太子像他,可在一众孩儿中,太子并非最像他的孩子。
  那个孩子才最像他。
  依稀记得幼时见到那个孩子时,他眼底的沉冷,已然是超出同龄孩子能拥有的稳重。
  那才是最有帝王之像,最像他的一个孩子。
  可惜……
  昌顺帝想起什么,闭了闭眼,遮掩眼中沉痛,再次睁眼,恢复平静道:“光儿,你去忙吧,有你母妃陪朕就行。”
  怜贵妃闻言,忙迎了过来,从太子手中接过昌顺帝,对太子使了一个眼色。
  太子若无其事,对昌顺帝恭敬颔首,“儿子告退。”
  见太子离开,怜贵妃试探着问道:“皇上,光儿这段时间表现尚好吧?”
  昌顺帝嗯了一声,“自然。”
  怜贵妃掩唇轻笑,“光儿一直勤勉,哪里都像皇上,能为皇上抚育这样一个孩子,臣妾此生无憾了。”
  昌顺帝却瞥了她一眼,“太子确实像朕勤勉,但恐怕只有这一点像朕。怜儿,你作为生母,也得劝他一声,身边有几个知心的女子就够了,不要弄一堆莺莺燕燕在身边,你以为朕不知道他身边多少女人?”
  怜贵妃神情一僵,挤出笑,“皇上言重了,光儿身边女子不多,他时刻谨记着克己修身,如今身旁不就一个太子妃,两个侧妃么。”
  “他在外面没拈花惹草?”昌顺帝摇头嗤笑,“怜儿,朕并非昏庸,光儿身边有个姓秦的姑娘,是不是兆州来的?我怎么听说那女子本是淮世侯府上的家眷,他却穷追不舍?”
  怜贵妃立刻道:“那女子德行有亏,是她勾引在先,光儿才被她迷惑了。您也知道光儿还年轻,定力差了些,不是他的错……皇上放心,臣妾一定找机会说说他。”
  说着,又挽住昌顺帝手臂,轻轻笑道,“皇上,毕竟有您珠玉在前做榜样,这么多年待臣妾一样的好,光儿又会差到哪里去?即便他当真走了歪路,臣妾也绝不会放任他糟蹋无辜女子的。”
  昌顺帝却沉寂着,没有说话。
  怜贵妃打量着皇帝脸色,试探道:“皇上,这么多年过去了,棠姐姐的事情,您也该放下了,当年本是她的错,您为何一直要放在心上呢?”
  昌顺帝脸色一变,牵动心疾,猛地咳嗽起来,“别在朕面前提这个名字!”
  怜贵妃心中安定下来,笑意加深道:“是是,臣妾再不提了。臣妾扶您回去休息。”
  *
  太子一边往城外走,一边不耐烦地摘下垂冕,扔给旁边的随从樊是武。
  “拿着。”
  樊是武赶紧抱住垂冕,嘿嘿笑道:“今日站了这么久,又戴着这么重的玩意迎来送往,殿下辛苦了。”
  太子冷声道:“好端端搞什么秋祭,还来平栾视察,我看老皇帝就是活得太舒服,没事找事做。”
  樊是武立即附和道:“是是,为了应付皇上,殿下您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又要对付奚无昼那边,可谓太过辛劳。”
  太子冷哼一声,“不过老皇帝来平栾也好,城门一关,直接软禁了。省得到时候打起来,我还要分心应付京城那边,防止老皇帝派兵支援奚无昼。”
  说着,太子目光幽冷,“老皇帝估计还没想到自己儿子没死吧。数年前,他看似不喜奚无昼,实际却总是偏心于他,还在老臣面前说什么奚无昼最像他……也不看看谁才是这朝廷的储君,替他分担政务的儿子到底是谁!”
  樊是武想到什么,面露踌躇,“可是殿下,皇上身边还有一个常忠将军,听说常忠将军从前和棠妃交好,若是届时他……”
  太子唇边弧度阴骘,“你说的没错,是该防着常忠。若不是他,当年奚无昼也没办法活着离开皇宫,万一到时候他倒戈向奚无昼,这仗还真难打……听说他有个女儿,也带来平栾了?”
  “是,常香茹姑娘也来了。”
  太子眯了眯眼,“找个机会把她抓了,听说常忠极疼爱他这个女儿,到时候有她在手,不怕常忠轻举妄动。”
  樊是武立即应声,又嘿嘿笑起来,“殿下,听说常姑娘貌美,殿下何不直接把她纳了,如此常忠将军也便为您所用了。”
  “哼。”太子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常忠那个老东西固执得很,我要是派人上门提亲,估计直接给他赶出来。”
  樊是武也哼,“打了一辈子的仗,也没看清楚到底谁才是大郦未来的主子,真是可悲。”
  说话间,樊是武瞧见远处朝这里走来的身影,惊喜笑道:“哟,殿下您瞧是谁,江姑娘找您来了。”
  太子抬起眼,见江听音飞快而来,眯起眼睛,停下脚步,负手而立。
  美人脸上泪痕未干,神色惨白,眼中却压着决绝。
  “听音,你怎么过来了。”太子微笑自如。
  江听音盯着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你手下的人私自去擒了秦如眉,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太子笑容消失了,“谁?”
  “邬宁!”
  太子脸色沉下,“这个贝戋人……警告过她多少次不准轻举妄动,居然还敢任意妄为。她们人呢?”
  江听音扯唇一笑,加重了声音道:“秦如眉拉着她坠崖了!”
  太子眼神一变,但很快,他重新笑了起来,“你说的不是真的吧,听音,你最厌恶秦如眉,若她死了,你该很开心才是。”
  “我伤心,是因为奚无昼也跟着她跳下去了!”江听音压抑着哽咽。
  太子慢慢停住神情,扬眉道:“奚无昼也跳下去了?”
  很快,他低声笑了起来,“他还真是个情种啊,我早就说了,迟早有一日,他会栽在这上面!”
  “听音,那你现在来找我,是要做什么呢?”
  江听音对上男人的目光,唇瓣颤抖,低下目光。
  “我求你派兵去找他们。”
  太子含笑摇头,“听音,你也是聪明人,我巴不得奚无昼惨死,为何还要救他?”
  江听音无助喃喃道:“你不是喜欢秦如眉吗?他们跌下山崖,奚无昼肯定护着她,她不会死的。你若派人去找,一定能找到她,到时候她就是你的了。至于奚无昼……你不是想打败他吗?让他活着,正大光明和你打一场,让他在万人面前惨败,你才能真正扬眉吐气啊,不是吗?”
  太子看着她,微微眯眸,目光流露审视。
  片刻,他摇头一笑道:“听音,我真是看不懂你,你这么喜欢奚无昼,为什么还要让他如此?他注定会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可你宁愿看他活下来,在万人面前屈辱地被我打败,也不让他死在山崖底下一了百了。”
  江听音苍白着脸,回视他,“你答应吗?你不是很喜欢秦如眉,想得到她吗?”
  太子不置可否,忽然弯出一个笑,“可我也很喜欢你啊。”
  江听音唇瓣颤动了下,“那你去把秦如眉找回来,只要你找到她,把她从奚无昼身边带走,之后我就跟着你。”
  太子尾音上扬地哦了声,“如果她死了呢?”
  “死了也要把她带走!”江听音忽然崩溃了,“她就算死也不能和奚无昼死在一起!”
  太子终于微笑起来,“好吧。”
  “记住你的话,听音。”
  太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意加深,紧接着,对樊是武道:“让埋伏在平栾各山脚下的人去搜人。奚无昼如果活着,在保证他没死的情况下,随便打。至于秦如眉……无论是死是活,都带到我面前来,如果她活着,不许动她一根毫毛,必须毫发无伤把她送回来。”
  樊是武立即应下,动作极快地传令下去。
  “放心,我的人早已驻扎在平栾附近每一座山里,很快的。”太子含笑道,“现在已经有人在搜查了。”
  江听音脸上泪痕未干,颤抖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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