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付玉宵呼吸浊重,猛地扯开她。
秦如眉见他神情不对,似是抑制着内心的狂躁,乱了。她很熟悉他的反应,回过神,脸上滚起淡淡的薄红,不自在地退开了。
她特地坐到离他比较远些的地方,靠着石壁,抱住膝盖。
唇上火辣辣的疼,她尴尬地擦了擦,转头看向洞穴之外,雨势依旧不停,将洞口杂草砸得东倒西歪。
洞穴里就他们两个人,现在谁也不说话,分外尴尬。
秦如眉有心缓解气氛,可左思右想想不出能说什么,脑中浮现出他方才汲取水源的模样,滚烫着脸,嘀咕了声,“疯子。”
他就是疯子。
什么都不按常理出牌。
说完,秦如眉悄悄抬眼看了看他,见他只闭眼调息,神情冷漠,轻轻松了口气。
野果堆在角落,还没来得及拿进来,她过去拿了几个,借着雨水洗了,又擦干净,挑了几个滚到他身边,自己也拿了两个,坐在石壁旁边啃。
咬了一口,秦如眉被酸得五官狠狠皱起。
打了个哆嗦,她看着手上鲜红的果子,觉得自己被骗了。怎么这么酸?看起来很甜的。
她痛苦地咽下果子,又往他那儿看了一眼。
男人依旧闭着眼,没有发觉她从地上滚过去的几颗野果。
算了。
这么酸,不逼他吃了,等雨停了再出去找找其他吃的吧。
秦如眉如此想着,放轻声音,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伸手去拿那几颗野果。
还没拿到,她的手再次被他握住。
极用力,差点把她腕骨握碎。
付玉宵睁开眼,盯着她,呼吸一次比一次粗重,“你还敢靠近我?”
“……”
她咬了咬牙,闷闷道:“我拿果子。”
他是狗吗?这么敏锐,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他也能发现。
付玉宵看懂了她没说出来的话。
他当然感觉得到!
她身上的木樨味道几如钩子,只要靠近过来,就往他鼻子钻,让他本已极力平息的内心再次掀起狂澜,这个认知几乎让他发疯。
付玉宵扫了一眼眼前的果子,没说什么,用力掷开她的手。
秦如眉轻嘶一声,嗔怒地看他一眼,却不敢说话,揉着手腕,扫走果子,走到离他更远的地方坐下。
靠近洞口的地方有雨飘落进来。
她被淋得有些冷,身上原本湿掉的衣裳贴在皮肤,带来瑟瑟寒意,但洞穴里没有柴禾生不了火,现在出去找也不现实,秦如眉抿了唇,抱住自己。
听着外面的雨声,困意不知不觉便涌了上来。
这处洞穴应该是安全的吧,至少目前,太子的官兵没有找到这里,他们不用再逃。
就算祁王他们没有派兵寻找,付玉宵手下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理。
她好累啊……她想休息。
秦如眉靠在石壁上,终于放空自己,闭上眼睛。片刻,她脑袋慢慢歪倒,安安静静睡着了。
一盏茶后,付玉宵睁开眼睛。
方才调息过后,他原本紊乱的内息已经平静。
十多年日复一日的练习,他的身体很好,恢复能力很强,再加上秦如眉给他吃的护心丹,就算此刻他还没有完全恢复到正常,但行动已经没有问题。
至于脏腑的伤,之后再调理,现在可以压制。
只是,当他神智清明,看向前方,映入眼帘的却是这副场景――
女子穿着素衣,青丝流泻在纤细肩头,侧身对着他,靠着石壁睡着了。她的衣裳被雨淋湿,贴在身上勾勒出姣好的曲线。她现在似乎很冷,即便睡着,也无意识地蜷缩着身体。
单薄、无害的模样,让人不自觉在她身上停留目光。
她不喜欢明艳的颜色,衣物一向是素净的,就算有色彩的,也多是淡绯、青岚。
大多时候,她都穿未经重复染色的原始颜色。
从前她便是一身粗麻衣裳,笨拙地闯进他的视野。
那时她青涩极了,有时被他气急,还会又叫又跳,向他撒泼,完完全全的少女性子。
……
不远处那道身影瑟缩了下,他慢慢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把已经沉沉睡去的人儿抱进怀中。
他的力道不轻,不知为何,最近他总是失控,手下没个轻重,可能会把人弄疼。
果然,秦如眉睡梦中眉头紧紧皱起,不适地呢喃一声,在他的遮蔽下,推了推他,像是想推开什么妨碍她睡觉的东西。
付玉宵脸色沉下。
他对她敏锐至此,可她和他待了这么久,身体居然完全不认他?
念及此,他心中怒火渐起,手上力道加重,愈发把她锢在怀里,压制她所有挣扎。
也许是真的疲惫,秦如眉没醒,委屈地皱了皱眉,嘴唇瘪下。
睡梦中的她似乎感觉到自己无法挣脱,只好放弃,转而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小巧的脸往他怀里一埋,遮得严严实实,最后蹭了蹭,居然就这样再次沉沉睡去。
付玉宵脸色更难看了。
这么睡,不怕憋死?
他把她扯开一些,她却又缠上来,轻柔的呼吸喷洒在他衣襟上,惹得人心潮不定。
……罢了,他自己过来的。
这个酷刑,他自己找的,就只能自己受着!
付玉宵闭上眼睛,抑制住心中蓬勃的念头,逼自己也调整呼吸,同她一起休息。
*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轰隆一声,秦如眉身体颤抖了下,醒了过来。
她畏惧地睁眼,面前却是男人的胸膛。
她当即愣住,瞪大眼睛,仰头看去。
――男人已经睡了,呼吸沉稳绵长,他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很好闻。
秦如眉目光下移,落在一处。
她居然还扯着他的衣襟!
怎么回事,她好端端睡着,怎么睡他怀里去了?
秦如眉大窘,想要从他怀里出去,可身体才稍微一动,男人的臂膀却严严实实地锢着她,根本动弹不得。
而且,她愈是想要离开,那桎梏就愈紧。
终于,秦如眉咬咬唇,放弃了。
抵着他的胸口,她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抬起眼睫看他,视线小心翼翼地落在他的眉眼,鼻子、最后是嘴唇。她用目光,无声地在心里刻画描摹他的模样,很久很久,直到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现在是谁呢,付玉宵?奚无昼?
还是……沈昼。
秦如眉出了片刻的神,朝外看去。
天色渐渐晚了,雨还没有停,但比下午时小了很多,簌簌砸在石壁顶。
透过洞口最顶端略显稀疏的杂草,她看见了外面漆黑的夜空。
现在这样,似乎就很好。
没有人会来打扰,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这里,他们可以不去管外面的事情,她不是秦如眉,他也不是韫王殿下,那些事情离他们很远。
一辈子这样……
秦如眉心中怔怔想着,枕着男人的手臂,重新抬眼看向他。
可下一刻,心口锐痛传来,她心道不好,脸色陡然苍白,用力攥住胸口,蜷缩起来。
她想要起身离开,用尽全力推开他。这一推居然让她挣脱出去了。
付玉宵醒了。
他看着她痛苦的模样,陡然皱眉,“秦如眉。”
秦如眉退后一些,额头尽是冷汗,压根说不出话。
“别过来。”
付玉宵脸色更沉,丝毫没理会她的话,起身走近她,“怎么回事?”
他看着她苍白脸色,了然过后,心中尽是惊痛和愤怒。
他不会看不出来她这是毒发的表现。
她中了毒?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为何丝毫不知?
之前颜舒不是给她诊过脉搏吗?说她身上只有致使她失忆的毒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只要恢复记忆,她就能安然无恙。
秦如眉汗湿衣裳,说不出话,看向他。
付玉宵对上她的眼神,心中一瞬间紧紧揪起。
滔天的愤怒席卷而上。
他将她抱进怀里,抑制着怒火道:“是谁给你下的毒,是奚承光那个畜生,是不是?”
秦如眉没有开口的力气,竭力等着心口的那阵疼痛过去。她浑身无力,也不和自己过不去,顺着他的力道靠近他怀里,贴着他,闭上眼休息。
这就是默认了。
付玉宵深深吐息,眼神顷刻间寒冷至极。
奚承光和他的仇已经不止一日,今日之前,他只想杀了他,但今日之后……他要留下他的命,让他受尽世上痛苦,再绝望死去。
“什么时候中的毒,之前我一直关着你,没人能接触到你。”之后她跟着祁王和平妲来平栾,更不可能接触到太子的人。
他也知道他一直关着她啊。
秦如眉难受之后,关注点直接偏移,忍不住无声翘了翘唇角。
付玉宵见她笑,眼神沉了,“秦如眉!”
她不敢笑了,绷住神情,小声嘀咕道:“就是我失忆之前啊……”
那就是她被太子掳走之后,一并被下了两种毒。
可是,他居然一点不知。
付玉宵想起什么,眯眸道:“颜舒……”
“不是她的问题,”秦如眉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乖觉道,“这毒奇怪,她当时可能没有发现,毕竟除了毒发,其他时间我都没有异常。”
她若有所思,“这毒应该很难解吧,连颜舒都看不出来……”说着抿唇笑笑,“付玉宵,你也别费劲找大夫了,直接帮我报仇,除了奚承光就好了,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
付玉宵握着她手的力道顷刻间加重,“你敢?”
他一字一顿,低哑的话语里压抑着暴怒。
秦如眉瑟缩了下,不敢对上他的目光,仍是不掩黯然,小声道,“我说的是实话。”
这毒是奚承光给她下的,他身边使毒的高手就一个邬宁,随便想想就知道这毒是邬宁调的,可是,现在邬宁已经死了,颜舒医术高超,又是邬宁的师妹,却也看不出这毒是什么。
世上还有人能救她吗?
“不可能,”付玉宵道,“我不会让你死。”
男人的声音森冷得可怕。
秦如眉背后发凉。
因为她从他的话语中感觉到了彻骨的、足够抵达死亡的平静。那表面极致的平静之下,隐藏着的,恰恰是完全相反的情绪。
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对此感到害怕。
秦如眉忍不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外面雨声逐渐停了,她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今天她只吃了那颗酸倒牙的果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吃。不过他好像也是这样,他也饿坏了吧。
付玉宵闻言起身,“我出去给你弄吃。”
“哎,别,”秦如眉小手拉住他,“晚上山里危险,万一……”
这里曾经有猎户住过,证明这里还安全,山里夜间野兽出没,加上又有太子的官兵搜查,说不准会出事。
付玉宵看向她,明白了她的顾虑,淡淡扯开她的手,“你男人没这么没用。”
又是“你男人”。
秦如眉的身体僵住了,滚烫着脸,不好意思再说话,松开了手。
付玉宵的身影消失在洞口。
她却没来由害怕起来。
方才有他在,她不觉得什么,可他走了,她才觉得独自一个人留在这里是多可怕的一件事。总觉得外面会有什么进来,四面漏风,就连洞口的杂草都摇动得可怕多了。
秦如眉抱住膝盖,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就当她感觉时间已经流逝过了一整个夜晚――又也许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她警惕起来,猛地看向洞口,慢慢退后。
外面的人进来了,是付玉宵,手上提着一只扒了皮的兔子,还有一些小怀香。
付玉宵见她脸色苍白,尾音微扬,“这么害怕?”
他嘲笑她,秦如眉这回却也不和他呛声,爬起来,飞奔过去抱住他。
于是付玉宵的动作便顿住了,任由她抱着。
秦如眉是真的怕了,把脸埋进他衣裳里,声音闷闷的,“我怕你丢下我跑了。”
男人沉默了很久。
秦如眉看不见他的神情,不知他此刻所想。
但很快,他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不带情绪的,“所以,你也知道我的感受了?”
秦如眉抱着他的手一僵。
是。
她从前丢下他很多次。
虽然每次都是为了救他,但阴差阳错的,总是没机会先和他说明。那时候,他醒来发现她消失了,应该也和她现在一样吧。
不……不一样,今日她知道他会回来,但从前她离开时,他什么都不知道。
秦如眉喉头一哽,眼眶酸涩,闷闷道:“对不起。”
“我不需要任何道歉,我也不接受。”付玉宵冷声道,“你记住就行。如果你以后再敢做这种事情,我怕我控制不住直接杀了你。”
她蹙眉,“那如果是你先放弃了我呢?”
“不可能。”
男人错过她,提着手上清理干净的兔子走进去。
秦如眉擦擦眼睛,轻哼了声,“就算江听音以死威胁你,你也只选择我吗?”
付玉宵步伐不停,“不要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我听说她的真名不叫江听音,她叫什么?她和你有什么过往?”她锲而不舍地跟过去。
付玉宵垂眼看她,眯眸,“秦如眉,你今晚话很多。”
“告诉我。”她执着地问。
迎着她睁圆了的明澈眼眸,付玉宵道:“她真名江宛,是江皇后的侄女。从前我势微时,她帮过我。”
秦如眉垂下眼,不吭声了。
付玉宵把她拎到面前,“又想什么?秦如眉,你脑子里都是什么?”
她纤长羽睫下,瞳孔动了动,“她很喜欢你呢。”
付玉宵眯眸打量她片刻,不置可否,居然不再说话了。他又转身出了洞穴,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用来生火的枯枝。
许久,当火苗从他手中窜起,付玉宵头都没抬,只淡淡道:“看够了吗?”
秦如眉被戳破,一窘,却轻哼了一声。
付玉宵拍拍手站了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秦如眉只觉得那道高大身影逐渐靠近,沉重的压迫感也愈来愈逼近,终于,当她踉跄退到石壁上,退无可退,忍不住颤抖道:“做什么?”
付玉宵微微俯身,在她慌乱睁大眼睛证明无事发生,心跳却快得如同小鹿乱撞一般时,他微笑道:“可以烤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