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向他,却见他只沉默地望着自己。
“我一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沈昼笑了下,“但你们这种小姑娘好像都相信?那我也暂时勉强信一信。”
他的人生里,从未向神佛许过愿望,因为除了他自己,没人会帮他。
能保佑他的只有他自己。
他才是他自己的神佛。
秦双翎蹙眉,用力擦了擦眼睛,“你怎么不会哄人啊。”说了这么长一串,他就不能直接说相信吗?骗骗她也好啊。
“我没哄过人,所以可能得委屈你,”沈昼唇边噙着弧度,“先委屈几十年,等我老了,说不定就学会怎么哄人了。”
秦双翎心头一Q,差点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立刻推开他,转过身,往老树快步走去。
她走到树下,仰头望着高高的树枝,试了试,手却够不到树枝。
“够不到……”
沈昼走到她的身后,把她手里的红绸子接过来,抬手绑了上去,“可以了。”
秦双翎看着那两条被绑在一起的红绸,急了,“你怎么把我的也绑了……而且两条不能这样绑在一起的,你快解下来!”
“为什么不能这么绑?”沈昼反问。
“别人都是并排的,你直接把两条当一条绑了。”
沈昼轻笑了声,道:“这样姻缘不就解不开了么。”
别人是并排绑着,他却要和她绑在一起,他就是这样的人,他要和她纠缠在一起,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即便月老来了,也只能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们解不开的红线发愁。
秦双翎心头大震,怔怔地看他,一时间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话中暗藏的偏执和不死不休的缱绻,让她害怕,也让她无端地恐惧。
可她本该是开心的!
秦双翎握紧了手,又无力地松开,随口道:“就算是这样,另一条我也要自己绑。”
沈昼瞥她一眼,解了一条下来,却笑:“你绑得上去吗?”
秦双翎看着递到面前的红绸子,又仰头看看高高的树枝,陷入苦恼。
她真的够不着。
好吧。
沈昼注视她良久,又把那条红绸子绑了上去。
秦双翎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心头忽然掠过什么,“不该解的……”
不该解的。
这红绸只能绑一次,解了一条下来再绑上去,兆头不好。
沈昼淡淡看了一眼低垂的天幕,“还想在这里待着?山上很冷,快下雨了。”
秦双翎也抬头看去。
早上刚起的时候,天气不是很好吗?现在竟然阴了天,要下雨了。
“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沈昼忽然道。
秦双翎看向他,眼里盛着不解,“什么?”
她循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在山下见到了一片纵横的阡陌田野,冬季大家都没有开田,略显得寂静荒芜,但她忽然在那个方向看见了什么熟悉的景象。
恰在此时,沈昼低声道:“那是卢嫂的屋子。你还记得吗?你说那一带地理位置很好,屋子也好,你一直想买下来,昨日我已经叫人买下了,你想什么时候搬过去都可以。”
“……”
空气安静了很久,山巅之上,除了风声,只剩下风摇动老树的簌簌声。
叶如浪涛翻涌。
秦双翎看着那个方向,唇瓣猛地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眼泪从脸颊滚落下来,砸到地面,没入泥土里。
她再也无法遏制心中的揪痛,低哭起来,立刻道:“沈昼,走!”
她想扯着他离开,但终究是迟了一步,几乎是同一时刻,她的声音被什么更大的嘈杂声覆盖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四周忽然涌出无数埋伏的士兵,呈现包围的状态,将他们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
正对着他们的来时路,士兵往两边分散开,从中走出一道人影。
太子蟒袍加身,面上是张扬的笑意,负手走出,遥遥看着老树下的二人,“阿眉,在说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
秦双翎的身体彻底僵硬,朝太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转回头时,她对上沈昼的视线。
他正垂眼望着她,神色平静。但那种穿透内心的平静,比一切愤怒还要来得可怕。
“什么意思,秦双翎?”
太子的目光落在沈昼握着秦双翎肩膀的手上,忽然觉得很是碍眼,皱眉道:“阿眉,到我这儿来。”
秦双翎退后一步,挣开了沈昼的束缚。
沈昼注视着她,眼里原本的温存一寸寸淡去。
沈昼看向了太子。
太子微笑着,“好久不见,沈公子,只是一朝再见,你怎么抱着孤的人?”他转而看向秦双翎,“你做得很好,阿眉,快到我这儿来。”
沈昼转头看向秦双翎。
他一言未发,但目光已经道尽一切。
他的目光隐隐带着逼迫,却依旧藏着一丝希冀,她还没有走过去,就证明太子只是玩笑。
此刻的情绪,秦双翎从未感受过。
脚下是嶙峋的石头,混杂着泥土,她其实幻想过无数次这一天的景象,但当这一日来临,她觉得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她一动不动。
太子微微沉了目光,却噙着微笑道:“阿眉,你有想要的东西,孤给你了,你自然也该应允你的承诺吧?不然孤可要反悔了。”
这话有歧义,好似很暧昧,但秦双翎知道他说的是槐米。
山顶上的风逐渐大了,带着凛冽的寒意,刮过她的身体。
头顶,树枝上的红绸飞扬。
秦双翎转身朝太子走去。
是下坡路,本该走得很轻松,她却迈步迈得缓慢。到太子面前的时候,膝盖的疼痛再次袭来,她踉跄了下,摔倒在地。太子伸手,把她拉了起来,把她抱在怀里。
“做得真好。”太子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和她姿态亲密。
秦双翎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慢慢的越来越严重。
她不敢回头看,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一道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让她神魂剧颤。
太子遥遥望着沈昼,微笑道:“沈公子,多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的女人,孤铭感五内。”
“只是很抱歉,你马上就要死了。”
说完,太子挥了挥手,“上。”
轻飘飘的一句落下,四周蠢蠢欲动的士兵立刻持兵械冲了上去,将老树下的男人团团围绕。
秦双翎被太子牵着离开。
即将离开山顶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
老树下的沈昼也在看她。
四面都是刺杀而上的士兵,他却无动于衷,望着她,唇边是微微的弧度。
是彻骨的讥讽和痛恨。
再之后的景象,秦双翎看不见了,离开前的最后一幕,充斥着兵刃相交的清脆声。
*
秦双翎被太子拉着,踉踉跄跄地走在他身后。
太子不知怎么了,拉着她的手劲极大,攥得她的腕骨都快碎掉。
终于,他们一路沿着宽敞的路下了山。
山脚处的房屋里的村民都被太子的人钳制住了,用麻绳捆绑着坐在地上,看见秦双翎被太子带下来,都冲着她着急地道:“如眉,救救我们,如眉……”
里面还有一个孩子,张着嘴哇哇大哭。
看见这一幕,秦双翎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大伯,徐大嫂,小春……”
这些都是山下的村民。
她心头恨怒,用力扯住太子的衣袖,“为什么抓他们,奚承光……快放了他们!”
太子看见她通红的眼眶,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好了,不就是怕他们捣乱么,现在你的事情已经完成了,而且做得很好,孤自然不会再绑着他们。”
说完,太子摆了摆手,“给他们松绑。”
邬卢让随从过去给村民们松开了麻绳。
那些村民大多数都害怕地退后,四散开去。
徐大嫂指着她,话里透出对太子的愤怒和恨意,“如眉,沈公子不是和你一起上去了吗?你怎么和这个……”
也有很多人附和,“是啊如眉,沈公子呢?”
“怎么没看见他?”
太子微笑道:“他死了,怎么了,你们找他有事吗?”
包括年幼的小春在内,所有人都震住了。“什么?”
徐大嫂震惊地看着秦双翎,喃喃问道:“如眉,这是真的吗?”
秦双翎回视着徐大嫂,唇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兵刃相交的刺耳声。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回答。
村民们的脸色又变了,这次比方才还要更可怕。
有人似乎想上前询问她,但是碍着太子的人虎视眈眈,那人才迈出一步,又退了回去。没人敢靠近他们。
小春年纪小,哭过了也就不哭了,擦了擦眼泪,疑惑地仰头问:“舅妈,死是什么意思?”
孩子稚嫩的声音回荡在人群中,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小春又转头看向太子,这个看起来身份尊贵的男人,下一刻却被男人的眼神吓到了,往徐大嫂背后退去,小手抓着徐大嫂的衣裳,躲了起来。
太子的视线从小春身上移开,望向村民们,“都放了你们了,还不走啊?留在这儿做什么,要看我和阿眉叙旧?”
他波澜不惊地微笑着,目光如同锐利的刀子。
那些人害怕之下,纷纷转身逃跑。
人群如潮水般褪去。
天幕阴沉得像是要覆盖下来,浓重的昏暗笼罩了这片村庄。
秦双翎像木偶一般呆呆的,一动不动。
太子看见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心头怒火涌起,将她扯到面前,“秦如眉,事情都做了,现在给我摆出这副模样,要给谁看?”
“沈昼死了,你该开心才是!往后陪着我,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这种好事换谁都欣然接受,怎么到你秦如眉身上就这副模样,嗯?”
秦双翎被迫仰头看着他,片刻,轻声道:“槐米呢?”
她的声音被吹散在狂风中。
太子盯了她片刻,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目光微暗,摩挲了下她的唇,“不急,沈昼死了,你可以安心和我在一起了,先陪陪我?”
秦双翎看见他眼底的欲望,只觉得反胃,推开他。
“先让我见到槐米!”
她冷冷盯着他。
太子的神情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下,似乎有些卡顿,不大情愿,邬卢察觉到了,在太子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太子听完,方重新镇定下来,微笑着拂了拂衣袖,“行,带她去吧。”
邬卢看了她一眼,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给她带路。
秦双翎厌恶地擦了擦下巴被他碰过的地方,扭头跟着邬卢离开。
樊是武讨好地凑上来,“殿下,为什么还要带她去啊?瞒着她不是更好?”
太子不甚在意道:“她总是要知道的。”
樊是武道:“邬宁姑娘这次制毒,居然失手了,真是让人诧异,属下记得邬宁姑娘从未出过错。”
太子想起邬宁,哼了声,“她是失手吗?孤看她是故意的。”
不大听话、驯服不了的女人,总是会出其不意地给他制造点麻烦。
秦槐米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秦槐米活着,又不妨碍她什么,反倒死了却会给他带来麻烦。
邬宁不愧是研毒的人,果然蛇蝎。
不过,他就喜欢这种野性难驯的女人。
樊是武嘿嘿笑道:“邬宁姑娘是怕殿下变心,喜欢上秦如眉。”
所以,原本该对秦槐米留下一条命,但邬宁却下了死手。
想到秦双翎离开前苍白的脸色,樊是武不禁有些忐忑,“殿下,那个秦如眉知道之后……不会对您造成什么威胁吧。”
太子不屑道:“她能掀起什么风浪。”
“对了,奚无昼那边应该差不多了,可以去收尸了,派人上去看看。”太子侧头吩咐道。
头顶轰隆一声,闪电划过,把樊是武吓得直接跳起来,太子也微微僵硬了身体,但很快就强自恢复镇定。
太子暗暗唾骂了声,“什么破天气。”
说完,太子也不敢多待,皱眉道:“让马车过来,这儿环境太差,孤待着难受!”
太子的语气难掩急切。
樊是武也感到了害怕,立刻让护卫把马车拉过来,离开这里。
*
秦双翎没有被带到任何一个房屋里,却是被带往了荒郊野外,更偏僻的地方。
视野越走越开阔。
四周荒凉异常。
冷冽的寒风割着脸颊,秦双翎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咬牙,对邬卢道:“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邬卢一声不吭,只在前面带路。
秦双翎停下脚步,看了邬卢一瞬,转身回去,“奚承光在哪里?我要找他!”
邬卢嘶哑的声音冰冷传来,不带感情,“到了。”
秦双翎看向邬卢,“什么意思?”
“秦槐米在前面。”
邬卢说完,身影消失不见,竟是直接离开了。
秦双翎脸色苍白一寸,沿着邬卢指的方向踉跄跑去。
她绕过这片隆起的地势,看见一片辽阔的原野。
在她的前方不远处,用木柴堆起一个高高的架子,架子底下的空间被枯枝堆满,旁边的土地,铺了一张木席,上面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秦双翎顷刻间脸色煞白,再也想不了其他,飞快跑了过去,跪在地上。
“槐米……”
小家伙安静地躺着,神色平静,脸色透着中毒后的青黑。
秦双翎抖着手,轻声叫道:“槐米。”
小家伙没有反应,她心头一片茫然,差些没哭出来,用力按了按秦槐米的人中。
秦槐米慢慢睁开眼睛,却只能睁开一半。
“姐姐……”小家伙看清了秦双翎,稚声稚气地呢喃了一句,声音轻轻的,“不要哭。”
秦双翎应了一声,眼泪砸落。
“姐姐不哭。”
秦槐米小声说道:“姐姐……我又梦见娘亲了……”
娘还亲她的脸蛋呢。
娘香香的,温柔极了。
她生病了,很难受,身上好痛,走路也痛,她之前问姐姐,娘在哪里,姐姐说娘在很遥远很安宁的地方,过着宁和的生活。
她说她也想到娘身边去,姐姐却生气了。
现在她可以去找娘了吗?
秦槐米很小声很艰难地说,“姐姐,槐米一点都不难受。”那些坏人都不知道,不久前有个路过的老爷爷来看过她,给她吃了甜甜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