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地赶路。村里其实很多人认识她,若换作往常,早热情地和她打招呼了,今日却都避开她的视线,当作不认识她。
秦双翎一直走到村口。
她四处环顾了一圈,见一户人家格外突兀――其他户人家都在做饭,炊烟袅袅,这户人家却毫无动静,安静异常。
想必他就在这里了。
秦双翎踌躇地站了一会儿,朝那户人家走了过去。她不知道沈昼在不在,但她特地挑了下午的时候出来,走到这儿,天色已然不早了。
他应该回来了吧。
秦双翎走近那户屋子,透过窗户,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衔青。
衔青在,他一定就在。
秦双翎心中一喜,朝那户房屋走过去,只是,看见下一幕,她忽然脚步一顿。
有人比她先了一步。
柳嫣抱着一篮子东西叩响了那户房屋的门。
她怀里抱着的东西应该是伤药和吃食。
没多久,屋门从里面打开,衔青走了出来,柳嫣和他说了几句话,衔青侧身,让柳嫣进去了。
衔青敏锐,视力又好,下一刻便看见了不远处雪地里的她。
衔青愣了片刻,还是转头进屋去了。
晚来一步。
算了。
秦双翎掩去心中低落,还有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慢慢转身离开。
丰晴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是监督也是保护,秦双翎往回走了一阵,却又停下步伐。
她走什么?
她来就是和他说清楚的。
柳嫣在,只是正好。
秦双翎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又转身走了回去。
另一边,屋子里。
沈昼坐在桌案前看飞鸽传信,片刻,搁下信封,揉了揉眉心。衔青找到时机立刻道:“公子,柳姑娘送伤药来了。”
柳嫣抱着篮子,忐忑地站在桌前,目光一直往沈昼身上飘,脸颊不知是被冻红的还是怎么的,神情不大自然。
“公子,你伤得很重,我特地去买了上好的伤药,很有用的。”柳嫣小心翼翼地说着,看见沈昼衣裳纱布上渗出的血迹,一面不忍,一面却又心中佩服仰慕。
沈昼皱眉道:“不需要,姑娘请回吧。”
话音落下,他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看向窗外。
窗子经过特殊的处理,外面看不见里面,从里面却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象。就在方才,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雪色里极为突兀。
但,那道身影停留了片刻,转身就走了。
……沈昼的眉心沉了下来。
柳嫣不知男人心中所想,见他脸色难看,以为他不喜自己,伤心地红了眼眶,“这药我是特地给沈公子你买的,我也用不上……不管怎样,沈公子你还是收下吧,东西放这儿……我先离开了。”
柳嫣擦了擦眼睛,转身打开门,跑出去了。
衔青到嘴边的一句“秦姑娘方才来了又走了”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外面,秦双翎刚走到门边就撞上了柳嫣,当即愣在原地。
柳嫣眼眶红着,秦双翎懵了一瞬――不是吧,沈昼这厮还欺负人家?他什么时候这么不是人了。
此刻她并未站在窗边,有墙壁遮挡,里头看不见她的身影。
没多久,衔青走了出来,看见她,神情惊愕一瞬,本要带上门,现在也不带了,识相地直接离开,给她留个门缝。
门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不消片刻,沈昼沉冷的嗓音传来,“衔青。”
衔青早知情知趣地走远了,秦双翎走到门边,推门进去,“你要关门,就不会自己关么,走几步路的距离,也要衔青帮忙?”
沈昼冷冷盯着她,“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
他的吐息重了一些。
秦双翎抿唇,轻声道:“本来看见有别的姑娘在,不想打扰你们的,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来找你,毕竟如果要解除婚约,事情得说清楚。”
那日她让衔青转达她不想解除婚约,可他并无半点回应,她便以为他是铁了心要和她解除婚约,断绝关系了。
听了她这话,沈昼却依旧沉默着,只一双漆黑的眼眸带着寒冷,鹰隼似的盯着她,像是要在她身上灼出一个洞。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
秦双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依旧没等到他说话。
“好吧,你不想说,那我改日再来。”她放弃了,轻声说完,垂眼准备离开。
只是,她才转过身,身后迅疾的风掠过,手腕已叫人捉住。
那只手的力道极大,滚烫,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原本开了一半的屋门被劲风关上,秦双翎猝不及防,被压着肩膀推到门板上。她和男人几乎只是近在咫尺的距离。沈昼死盯着她,略显嘶哑的声音寒风似的刮过她耳畔,“秦双翎,你还敢来。”
第70章
秦双翎在他的臂弯中轻轻缩起身体, 他的怒意太明显了,起伏的情绪无一不在叫嚣着需要发泄。
他说她还敢来……
秦双翎心头微颤了下,努力克制着害怕, 轻声道:“我怎么不敢来。”
沈昼盯了她片刻,沉沉发笑,“忘记你说过什么了吗?”
秦双翎低声道,“我当初救你, 确实不是自愿,你当时也看得清楚不是吗?”当初她想要救他、同时却想丢下他的矛盾心理, 他不会看不出来。
“我不是说这个!”
沈昼冷然看着她,声音一字一顿逼出,“我在你秦双翎口中,就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一个筹码吗?你就这样轻易答应和我解除婚约,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秦双翎?”
她到这时候才发觉, 原来他在乎的不是欺骗,而是这个,
秦双翎愣怔地抬眼看他。
女子素脸俏白, 眼睛睁得圆圆,倒映出他的模样。
沈昼看着她这般情状,原本打算掐上她脖颈的手, 忽然无法动弹分毫。
这几日,他一面忙碌,一面却又满心都是她!
他是怒她的欺骗, 但这都是小事, 他真正愤怒的,却是她将他们的婚约当作儿戏般说笑的态度!
她把他沈昼当什么?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这几日他刻意冷落她,也在思考无数种报复她的方法,好让她也像他一样难受、痛苦。可如今看见她这样望着他,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沈昼嗓音沉怒,盯着她道:“说话!”
秦双翎蹙了下眉,见他眼尾都因怒火而微微泛红,她心中立刻酸涩起来――这几日,她其实很想他。
她一直若无其事地等他回来,好像不在意,可只有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煎熬。
那日和李县令说话时随意的态度,并不是她的本意。
因为她知道槐米在太子手上,而李县令不可能如此随意救回槐米,所以她才答应的。
她有十足的把握,才这样说。
却唯独没料到沈昼听见了。
她独独漏掉了这一点。
现在沈昼来逼问她,她要怎么说?她没办法把太子的事情告诉他,若他知道了,太子那边势必马上对槐米不利!
她要怎么说?她什么都说不了。
秦双翎唇瓣颤抖地翕动了下,眼前蒙上一层水雾,看东西都不甚清晰。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小声道:“我没有把我们的婚约当儿戏,你信我吗?”
沈昼呼吸浊重,只盯着她。
他们之间,一个抬着头,一个俯视而下,注视着对方,却都沉默着。
天色渐渐晚了,这里的屋子在村口,阻挡的地势少,风雪吹来门窗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拉扯在他们的耳边。
除了风声,只剩下他的呼吸声,夹杂着她偶尔吸吸鼻子的哽咽。
秦双翎见他一动不动,咽动了下喉咙,把酸涩咽进肚子里,然后伸出手,踮起脚尖环绕住他的脖颈,察觉他没有推开她,她就把自己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沈昼,”她压着哽咽轻声道,“这几日,我很想你。”
她很想他。
她行走坐立,泡茶做饭,脑海里都是他的影子,挥之不去,想要摒弃却毫无结果。
她这样中意他,现在却要面对是否将他推进深渊的决定。
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此刻,抱着男人,好像有了可以暂时依靠的港湾,秦双翎心中的城墙彻底塌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沈昼感觉到自己的衣襟处被打湿了。
她在哭……
沈昼闭了闭眼,手上青筋迸出,呼吸一次比一次沉重。到此刻,心中那股一直压抑着的燥郁再也难以压制下去。
他这段时间一直克制着不去想她,却无法抑制自己的念头,他不得不承认,即便他想将她忘记,也已经没办法。
他想了无数种对付她的方法,可现在她伸出手臂抱过来,在他怀里掉眼泪,他忽然一种方法都记不起来了!
她说她很想他,他何尝不是?
他都快疯了。
沈昼猛地将秦双翎扯下来,将她推到墙壁上,倾身而下压住她,重重吻住她的唇。
兴许说不上是吻,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咬,撕咬,野兽一般的撕咬,掠夺她的呼吸和空气,藉此来发泄心中无处可诉说的愤怒和狂躁。
秦双翎柔顺乖巧地依附着他,只是许久,被咬得嘴巴疼,眉眼一瘪,眼眶一红,豆大的眼泪珠子就又滚落下来。又哭了。
沈昼感觉到她脸颊上的湿意,动作放轻了些,没再那么粗鲁。
门方才已经被他重重关上,没有他的命令,外面的人不敢随意进来。
沈昼将她扯到床上,俯身压住她。
秦双翎被柔软的被褥环绕着,鼻尖嗅到了属于他的龙涎香味道。味道似乎也是一种记忆,时隔一段时日,再次闻到,便会勾起很多很多回忆。
脑海中尽是他们这段时间……相遇、共患难、共生死……种种经历。
她记得不久前她和他说过,她想买下卢嫂家闲置的那间屋子,以后和他一起住。
那时候她还以为日子就能这样平平顺顺地过下去,守得云开见月明,往后不会再有艰辛,他们能过得很好。
现在,有人却要她亲手打破这一切。
秦双翎无声流眼泪,埋首在他怀里,迎合他的亲吻。
在他逐渐失去理智的时候,她颤着声音,艰难问他,“沈昼,你到底是谁?”
他和太子竟然有干戈……而且看起来似乎还关系匪浅。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世家贵族的公子,还是京城里的……
沈昼的嗓音喑哑,响在她耳边,一字一顿,“你只要知道,我是沈昼,你的夫君。”知道的更多,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秦双翎瘪住嘴巴,眼泪从眼尾滑落下来,没入床褥中。
她居然出神了。
他和她说话,她居然在想自己的事情,听而不闻?
沈昼怒意一闪而过,捏住她的脸,“秦双翎,听见没有?”
她满头青丝都散了,凌乱地铺在褥子里,显出一种别样的、脆弱的美丽。
秦双翎被迫迎向他的怒视,愣了下,小声说:“听见什么?”
沈昼掐住她的腰,“我是你的夫君。”
他的动作重了不少,秦双翎觉得十分煎熬,又折磨,便忍不住哭鼻子,挣扎着想离开些,却丝毫动弹不得。
“听见了。”她只得服软应和。
沈昼继续冷声问道:“你还要和我解除婚约?”
他眼底有和她一样的深浓的沉沦,却清明地望着她,声音克制,又满带寒意,清明至极。
做着最糊涂最疯狂的事情,却又偏偏清醒至此。
如此矛盾的反差。
“不解了。”
秦双翎只得拼命摇头,发丝被泪水浸湿,糊在脸颊旁边,凌乱的。
沈昼伸手把她脸颊边的头发撩开,不知是汗还是眼泪,手触摸到湿润。
他注视着她,一字一顿道:“秦双翎,不要背叛我。”
秦双翎没来由的心底生出寒意,身子颤抖了下。
沈昼继续平静道:“如果有这一天,我就算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他和她成了亲,他会对她很好。
可若有一日她背叛了他,他兴许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那会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秦双翎的脸色慢慢褪成苍白,视线却被阻挡,她注视着头顶的房梁,感觉思绪就这样断了。
*
房门紧闭到第二日早上,清晨的时候,沈昼让人送了两趟热水。
拔步床边,秦双翎拉住想要起身的沈昼,见他回视而来,忍着心中战栗,道:“你还回去住吗?”
她还是希望他回家里,回到……那间柴房。
虽然现在那里已经被改造成了正常的起居屋舍,可那里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和普通的屋子不一样。
沈昼看了她片刻,淡淡道:“不回去了,那里位置不方便。”
这里的屋子毗邻村口,出门更方便。
他需要更省时省力。
秦双翎微微启唇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松了手,黯然地躺了回去,扯起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沈昼将她扯过来,“生气了?”
秦双翎垂着眼睛一声不吭。
沈昼明白了,皱眉道:“我会去看你。”
秦双翎依旧沉默,也不看他。
沈昼却明白了她未曾出口的话――这几日他一面都没见她,还说什么会去看她,都是胡扯。
他有些恼怒,却又无奈,“你说我这几日为什么不见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秦双翎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口吻仍是硬邦邦的,眉心一蹙,又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背对着他,依旧气呼呼。
沈昼看得脸色黑了,这回不再多说,直接把她扯了出来。
秦双翎只穿了件贴身小衣,皮肤接触到寒冷的空气,当即冷得叫了一声,缩起身体,怒瞪着他,“臭流氓!”
沈昼坐在床边,把她抱进怀里,帮她取暖,“别生气了。”
秦双翎翻了个白眼。
沈昼低声下气地说完,见她还不领情,不由沉声道:“秦双翎。”
秦双翎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下,不敢再胡来,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知道了。”
她缩在他怀里半晌,忽地想起什么,从他怀里探身出去,四处找东西,“哪去了……我的东西呢……”
沈昼问道:“什么东西?”
秦双翎眉眼带上了焦急,蹙着眉道:“我的帕子……”
沈昼从旁边拿出那条绯色莲花手帕,塞到她手中,“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