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双翎皱眉看向了他。
她没有说话,却看得李县令喉头一哽。
李县令似也知道自己这问题问得实在荒谬,重重一拍桌子,“秦双翎,你就回答,你救那位沈公子到底图的是什么?”
秦双翎不说话。
李县令见她这番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竟不回答本县令?视礼法规矩为无物,就算本县令不治你,你就不怕老天发怒,让你妹妹回不来?”
秦双翎眉心一紧,陡然看向他,似想从李县令脸上看出什么。
为什么突然提到槐米,难道槐米的失踪和他有关系?
李县令瞪着眼睛回视她。
秦双翎并不想服软,可如今槐米生死不明,她不敢赌。
“是。”
她笑笑,“我是有所图谋,怎么了。”
师爷朝旁边看了一眼,又看看她,装模做样地提笔记下什么。
李县令哼了声道:“你图谋什么?图他的钱财?”
秦双翎笑了起来,坦然回视李县令,不答反问:“检举我人是谁?是潘娘是吗?”
李县令哽住,惊愕地看着她,“你……”
秦双翎继续道:“潘娘既然检举我意图不轨,那她有没有说,是她先用我妹妹断药威胁我,让我不得不救沈昼,救下他后,再获取他的信任,替她圈钱?”
李县令横眉怒目,“那你就说你是不是目的不纯吧?”
秦双翎顿了顿,垂眼道,“是。”这个无法否认,她最初确实是被迫救他,很不情愿,但相处之后,她也不想让他死。
师爷又朝旁边看了一眼,再看向她时,表情莫测。
李县令继续捋胡子,“那你接近沈公子是要做什么?外面人都说你要和他成亲了。秦双翎,你一个小小的贫家女,用了什么手段逼人家娶你?”
秦双翎冷淡了神情,“成亲是两个人你情我愿的事情。”
“你情我愿?”李县令哼道,“一开始你救他就是并非自愿,这还你情我愿?秦双翎,本县令命令你和沈公子解除婚约,和他把事情说清楚。”
秦双翎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展颜而笑,眼眸弯弯,被冻得白生生的脸颊氤氲了淡淡的薄红,一时间明艳不可方物。
李县令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师爷在李县令耳边说了什么,李县令动作一顿,怒火竟消失得一干二净,“要不然你妹妹可就危险了。”
秦双翎看向他,“我听懂了,意思是只要我和沈昼解除婚约,我妹妹就会安然无恙?”
李县令竖眉,“本县令就问你答不答应!”
秦双翎点点头,“好啊,如果您能做到,我答应。您是县令,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我妹妹有事,您用什么赔偿我,性命吗?”
她的话里有平静的讥讽,李县令气愤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才要发怒,却陡然一笑。
秦双翎看着李县令的神情,微微蹙眉。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李县令挥了挥手,那师爷立刻带了一个小厮过去,一起把旁边装饰的屏风挪开了。
李县令站起身,腆着脸笑道:“沈公子。”
秦双翎僵硬了一瞬,转身看去。
沈昼坐在里间的交椅上,此刻抬眼,看向了她。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肩头的雪已经化了,打湿了毛领,衔青站在旁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秦双翎对上他不带情绪的目光,只觉得不久前冒雪而来的霜寒后知后觉地侵袭入骨,席卷了她,让她浑身发凉。
自从她认识他以来,已经很久没有见他这样冷漠地看过她。
秦双翎忽然明白了。
原来李县令问她这么多,是因为沈昼在?
对了,她方才说什么了来着?
好像什么都说了――她救沈昼,是有所图谋,李县令提出让她和他解除婚约,她也应了,虽然是反讽,可她这样轻易答应的态度,落在旁人耳朵里,似乎就是不在乎。
秦双翎看着沈昼,好半晌,勉强抿出一个笑,“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说一声。”
沈昼不答,盯着她佯装镇定的模样,“你要和我解除婚约?”
秦双翎垂眼,“没有,我说着玩的。”
沈昼站起身,朝她走近过来。他到了她的面前,注视着她,“秦双翎,是我看错了你。”
秦双翎心头一颤,抬起眼帘,看见男人眼里的讥讽和怒意。
她唇瓣翕动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
沈昼看着她,点点头,“行,我如你的意。”他侧头吩咐,“看好她,直到走回家为止。”
衔青皱眉,“公子,外面风雪大了。”
秦姑娘身子不好,让她走回去,怎么行?
沈昼只盯着秦双翎,试图在她脸上看出什么,又也许在等她讨饶。
但他什么都没等到,心中怒意盛了,只冷笑道:“大了就撑伞,不然还要怎么样?”
衔青低头应道:“是,秦姑娘,我们走吧。”
秦双翎垂眼转头,跟着衔青一起离开了。
包厢的木门被打开,没再关上,就这样敞开着,寒风簌簌灌进来。
李县令打了个哆嗦,可沈昼没说话他什么都不敢做,缩着脖子讨好笑道:“沈公子,您贵人事忙,辛苦您走一趟了。”
男人的目光扫向他。
李县令又狠狠打了个哆嗦,笑容愈发谄媚。
“是你让她走过来的?”
方才她湿透的裙摆和鞋子,他看得清清楚楚。
走过来不行吗?这位主子方才不是也让秦双翎走回去吗?现在怎么又来质问他。李县令愣了下,捉摸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思,斟酌道:“是啊,这秦双翎是个硬骨头,小的想磨磨她的气性……”
“潘娘向你检举,你倒懂得来找我旁听?”沈昼微笑。
李县令额头冷汗直冒,心道这屋里也不热啊。
“这、这不是为了您的安危吗?”李县令赔笑道。
沈昼颔首,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大步离开。
他身后的随从也陆续跟上,李县令被那一眼看得心慌,留下一个随从问道:“沈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不说话,他看不懂这意思啊。
那随从瞥他一眼道:“如果被查出有幕后主使,请大人您捂好自己的脖子。”
说完便走了。
李县令瞪了下眼睛,立刻追出去,却只能看见随从消失的背影,就连叫都叫不住。
李县令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道:“给我把潘娘叫过来!”
师爷立刻去叫人。
没过多久潘娘便到了,她迎到李县令面前,笑眯眯道:“县令大人,那沈公子是不是知道秦双翎的嘴脸了?”
李县令抬手甩了她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
“要是本县令有什么事,你和你儿子也跟着一起死!”
潘娘跌坐到地上,难以置信道:“大人,我做错什么了?”方才她明明打听到沈昼离开时,脸色很差,事情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李县令想起随从那句话,忽然后怕,立刻扯起潘娘的衣领,质问道:“你背后有没有幕后主使?是不是还有别的大主子让你来找本县令?”
潘娘神色变化了一瞬,立刻道:“没有没有,只是我看秦双翎不爽,特地来和您说。您当着沈公子的面揭发了秦双翎,也能讨到好不是?”
幕后主使,有。
但她不可能说。
要是不久前太子找到她的事情被县令知道了,她不就完了?
她才没这么蠢。
那个沈昼她不知道是谁,但来头绝对不可能比太子还大。那可是太子啊!太子给出那么多的金钱……那么多钱,她几辈子都花不完,这天大的好事,她当然听命行事。
潘娘腆着脸笑道:“之后金子会送到您家里,可都是小民这辈子的积蓄。”
李县令四肢不勤头脑也不发达,并未深思潘娘哪来的这么多金子,只松了口气道:“没有幕后主使最好,不然给沈公子查出来,本县令也得完蛋!”
潘娘笑着,往楼下瞥了眼。
小蹄子,凭什么你过得那么滋润!现在被沈昼知道了实情,恐怕你早已遭人厌弃了吧!
*
夜里的街道昏暗,街边点的几盏灯并不足以照亮路面,衔青替她撑伞,看她提着裙摆,走得有些踉跄。
衔青注视着前方,半晌还是垂眼,犹豫道:“秦姑娘,你和公子服个软,他不会生气的。”
秦双翎轻声道,“他已经生气了。”
她说着,也自嘲笑起来。
真是……造化弄人。
谁知道这件事情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揭露呢?
路面坑洼,秦双翎踉跄了下,差些往前扑去。
衔青搀扶住她,转头往后看了一眼。只见一辆马车被牵到旁边――终于来了。
衔青看向她,低声道:“上车吧秦姑娘。”
秦双翎看他,“沈昼不是让我走回去吗?”
衔青只坚持地看着她。
秦双翎也不想折腾自己,能坐马车为什么要走?她朝他笑笑,转身爬上了马车,坐进车厢。
衔青站在马车外,看着那道帘子重新落下,叹了口气。
是啊,殿下是说过。
但那句话不觉得有歧义吗?
“看好她,直到走回家为止。”
殿下原话是这么说的,表面上看,是让秦姑娘走回村子里,可这话里并没说谁走啊。
马车走不也是一样的?
殿下留了一丝余地,但一般人听不出来,只是他一直跟随殿下,察觉不对,才细细琢磨了这句话。
但殿下没松口,他也不敢和秦姑娘说。
衔青暗中叹了口气,也坐上马车,坐在车夫旁边指挥车夫,“走吧。”
马车一路冒着小雪回到了村子里。
衔青搀扶着秦双翎下来,再次嘱咐道:“秦姑娘,你记得跟殿下服个软。”
秦双翎站在灯下,踯躅片刻,终是问道:“他还会回来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问得小心翼翼。
衔青沉默,他作为一个下属,也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会回来。
空气安静了许久,只剩下轻微的风声,秦双翎小声道:“你和他说,我不和他解除婚约。”
衔青颔首,不再多说,向她告退后,上了马车离开。
秦双翎目送着马车远去,身后不远处,丰晴走了出来,“秦姑娘。”
秦双翎看见她,转身进屋,“外面冷,别站在雪里,进来烤烤火。”
丰晴却忽然道:“秦姑娘,沈公子不会只娶你一个人的。”
秦双翎步伐一顿,抬眼看她。
这一瞬间,丰晴竟不知道说什么。
她能看得出来殿下喜欢秦双翎,甚至……对她展露了前所未有的关切。这种关切比对江宛还要更重。超乎了殿下素来冷漠待人的特例。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若是让殿下选择,殿下会在江姑娘和她之间选择她。
可,那怎么可能呢?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贫家女,只因为曾救过殿下一命――甚至还带有目的。
殿下不会只喜欢她的。殿下的身份特殊,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何况江宛姑娘是江家的独女,又是江皇后的侄女,身份尊贵。
江宛才会是殿下名正言顺的妻子。至于她……算不上什么。
丰晴低着头,不敢看秦双翎。
没多久,她惴惴不安地抬起头,屋外却是空空荡荡,秦双翎已经进屋去了。
*
自从那晚雪夜天门县酒楼一别,沈昼一直没回来。
秦双翎等了好几日。
原本她还沉得住气,可伴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她逐渐坐不住了。
一方面是沈昼,另一方面,还因为槐米。
她其实一直在拖延太子的要求,心底期待着沈昼会把槐米找回来。可是沈昼没消息,槐米却拖不了……
这一日没有下雪,出了微弱的太阳,秦双翎踩着未化的积雪出去,在附近打听沈昼的消息。
她一户户问过去,打听到的消息,却是沈昼和另一个姑娘走得近了。
第69章
秦双翎又打听到, 那个姑娘似乎叫柳嫣。
她记得,就是她和沈昼坠崖后收留他们养伤的那个姑娘。
那几户人家和她说这件事时,见她身子单薄纤瘦, 听见消息时又神色怔然,看着她的目光里便带上了同情。
毕竟大家都知道,沈公子是喜欢她的。
他们都已经到了要谈嫁娶的地步,如今却起了变故。
外人不知道内情, 只以为沈昼变了心,纷纷说沈公子怎么如此负心薄幸, 耽误秦家女娃。
不过这户人家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陆大娘看看秦双翎,叹了口气,劝说道:“双翎啊,虽然你们没成亲,但旁人瞧着你们已经算得上夫妻了,夫妻之间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决的?你去找沈公子问一问……毕竟人家家世好, 你能攀上人家这种大户,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能争取的姻缘还是得争取一下不是?”
这话不好听, 但在一些人眼里就是事实。秦双翎没有回答,须臾,轻声道谢, “我知道了,谢谢大娘。”
末了她又问,“您最近可有见到他?”
陆大娘咬了口冻萝卜, 嘎吱嘎吱的, “沈公子应该是暂住我们村吧,但也让人买下了不少田地和屋子, 你去村口那儿找找,应该能找到他。”
秦双翎颔首,顺着陆大娘指的方向去了。
她才走几步,丰晴却闪身出现在她面前,“秦姑娘,您不能走远。”沈昼下过命令,不让她离开家附近方圆两里。
秦双翎解释道:“我是去找沈昼。”
她要找他,却并非因为是陆大娘说的不要放弃他这种家世好的男子,而是要找他把事情说清楚。她和他的婚约、他是去是留、还有槐米……太多事情要说清楚了。
丰晴皱眉,陷入踯躅――殿下并没有说明这个情况要怎么办。
秦双翎继续道:“如果他要罚,我担着。”
丰晴想了想,让开了路。
秦双翎提起裙摆,一边踩着薄薄的雪,一边顶着风走,这边到村口有一段距离,途中路口很多,四通八达,她猜测沈昼住在村口附近,是因为地理位置方便。
秦双翎走了一会儿,忽然看见路旁的积雪里埋着什么。
她走过去,蹲下伸手挖开,发现居然是个被冻住的冬笋,不知道是谁掉的。
冬笋。
略显得遥远的记忆又涌了上来――其实并不遥远,也才一两个月而已,却像是已经过了很久。
秦双翎盯着那冬笋看了会儿,视若无睹,站起身,继续往村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