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受伤了。
秦双翎怔忪看着那些剑伤,眼圈又红了。
沈昼自然注意到了,解释:“我没事。”
秦双翎唇瓣翕动了下,轻声道:“沈昼,你到底是什么人?”到此刻,她才是第一次这样问他的身份。
沈昼平静道:“知道更多对你无益,你只要记住,我是你的夫君。”
即使还没有拜天地,他也已经是她的丈夫。
没有给她的仪式,等他事毕,他会悉数还给她,他会给她一个天底下最盛大的婚礼。
秦双翎看了他一眼,却避开视线,只低低嗯了一声。给他上药包扎。
沈昼从始至终都看着她。
紧接着,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脖颈上,“怎么受伤了?”
秦双翎僵了僵,只道:“洗澡的时候力道重了。”
今日她身上的木樨花香,尤其的浓。
沈昼徐徐抬眼,看不透情绪的眼睛看向了她。
“是吗?”
他盯着她,“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过吗?”
秦双翎若无其事地笑笑,“有啊,卢嫂过来送了两条鱼,我放厨房的水缸里养着了,准备等你回来吃呢,你想吃红烧鱼,还是清蒸的?”
她轻声说着,低头将碾碎的草药加了水搅拌均匀,糊在他的伤口处。
可,就在她碰到他的前一刻,沈昼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的力道颇大,握得她的手腕发疼。
沈昼盯着她,一字一顿道:“秦双翎,说实话。”
她以为他感觉不出她的异常吗?
方才见到她的第一眼,他便觉得不对,她自以为一切正常,没有露出马脚,可他的感觉敏锐,她在他面前几乎漏洞百出。
她瞒了他什么?
秦双翎垂眼,深吸了口气,“沈昼……槐米被抓了。”
“我知道,我会加派人手。”沈昼盯着她。
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秦双翎挣开他的手,蹙眉道:“你的伤还没上药。”
沈昼不再阻拦,看着她蹲下身体,仔细给他伤口上药,从始至终目光都凝聚在她脸上。
“衔青在外面吗?让他进来搭把手。”秦双翎顺口说着,往外看了眼。
可门外空空荡荡,并没有人。
秦双翎愣了下,“衔青没跟着你回来吗?”
沈昼垂眼看着她,“是。”
秦双翎明白了,心中一涩,“你……你最近是不是很缺人手?”他总是受伤,上次更是吓坏她了。这附近的守卫本已少了,如今就连衔青都不在他身边,想必是被调去做事了。
“不管怎么样,你妹妹我会派人找。”
秦双翎朝他弯出一个笑,“好。”
“你还没说你想吃什么鱼,红烧、清蒸还是油炸?”她复问道。
沈昼盯着她,“我不喜欢吃鱼。”
秦双翎陡然愣住,半晌,黯然道:“那好吧,我不知道你不喜欢……那我把厨房的鱼送回……”
沈昼拉住了意欲起身的她,在她不解的注视下,开口道:
“但只要是你做的,我吃。”
秦双翎低下头,抿唇笑了笑,拍开他的手,飞快转身出去,“那我做清蒸鱼了,你受了伤,要吃清淡点。”
沈昼目送着她的身影匆匆消失在门外,眼底的情绪逐渐消失,最后,归于死寂。
第68章
秦槐米失踪, 沈昼的人极力在天门县搜寻。
这几日,沈昼照常不在家里,潘娘、秦父和秦仲举也不知被弄去了哪里……
原本槐米在, 家里还有些鲜活的生气,可如今连槐米都失踪了。
家里空空荡荡。
秦双翎站在家门口,看着冬日萧瑟的田埂,竟有种今夕何夕的感觉。按理说槐米失踪, 她该很焦急,可现在她只觉得茫然。
太子的要求, 是让她在槐米和沈昼当中选择一个。
她一直坚强地活着,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带着槐米北上去京城,治好槐米的病,逃离这个家。
然后,沈昼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让她的生活不再那样压抑。她好不容易才燃起一簇希望, 如今却要她,在这两个重要的人里做出抉择?
她从没做过什么坏事。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她?
天气愈发冷了,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 银装素裹,冬天乡亲们嫌冷,不愿出门, 更别说大老远串门探望。
傍晚,院子篱笆里的鸡被冻得咯咯叫,秦双翎看了会儿雪, 过去给鸡喂饲料, 又多给它们铺了两层稻草,让鸡不至于冻死。
做完这些, 秦双翎呵了口气,搓搓手,掩去眼中失落,转身回屋。
远处有两个人踏雪而来,遥遥叫了声,“双翎!”
秦双翎转身看去,原来是何落妹和卢明石。
何落妹穿了厚厚的棉裙,因为冻得慌,头和脖子用布包起来了,只露出一张俏脸和辫子。卢明石穿得略单薄些,他比何落妹高一些,棉衣在他身上很宽松,他一边走,一边给何落妹打伞。
走到秦双翎面前,何落妹率先笑道:“阿眉,我们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阿眉。
这个名字……秦双翎好久没听过了。
她有些恍惚,好久,才嗯了一声,展颜而笑,“什么好吃的啊?”
卢明石看了何落妹一眼,何落妹才反应过来,讷讷道:“双翎,槐米还没找到啊。”
“嗯,还在找。”
秦双翎平静地应了声,视线掠过何落妹,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天色覆雪,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就连山和天的边界都是模糊昏暗的。
只有山脚下的村庄屋舍点着灯火,零星散落,莹莹成片。
何落妹看着她,安慰道:“别伤心,沈昼的人一定能找到槐米的。你看他多厉害,把你后娘和秦仲举那家伙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
提起这个,秦双翎问道:“落妹,你可知道潘娘和秦仲举最近住在哪里?”
她觉得很奇怪,一连这几日,潘娘和秦仲举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了。
何落妹纳闷摇头:“我也不知道,之前他们住在林阿嬷那间空着的屋子,但是我这两天经过林阿嬷家,他们都不在了。”
秦双翎皱起眉,经何落妹这么一说,心中那股诡异的感觉更浓了。
不在了?
那他们到哪儿去了?
一切都透着不寻常的气息。
卢明石脾性温厚,以为她担心秦仲举和潘娘会回来,安慰道:“双翎,别担心,你哥哥他们不敢来找你麻烦。”
秦双翎笑笑,不在意地推开门道:“外面冷,进来说吧。”
何落妹抱着怀里的食篮走进屋,卢明石也收起伞搁在门口,进了屋子。
“双翎,你家现在真好看,还暖和!”何落妹啧啧赞叹,把食篮放在桌上,看着墙壁道,“墙上还挂画呢……画得好精细,这画得不少钱吧。”
秦双翎看了一眼,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山水画是衔青让人拿来的,因沈昼之前在屋中书桌挥毫写字时,她在旁边模仿着,小心翼翼地铺开宣纸,也偷偷描了几个字――她不会写字,但对书法和绘画很感兴趣。
沈昼发现了,吩咐衔青,衔青便让人备下了很多笔墨,还拿来了很多卷轴。她自己挑了一副喜欢的挂上去,满心欢喜地打量着这间只属于她和沈昼的屋子。
也许沈昼以后会带她离开,他们不会住在这里,但是这件原本破败的柴房对她和沈昼来说意义非凡,她很喜欢这里。
这里有槐米涂鸦的痕迹,还是她和沈昼一起待过的屋子。
这里有她最重要的两个人的痕迹。
可很快,秦双翎出神的目光便被打破了,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垂下眼,掩去痛苦。
卢明石一直关切地看着她,立刻发觉不对,“双翎,你怎么了?”
何落妹一边端出还冒着热气的甜粥,一边看向了她。
秦双翎忙道:“我没事。”走到桌边,看见碗里的甜粥,愣住,“这……”
何落妹笑嘻嘻道:“这粥里我加了好多东西,红豆啊甜枣啊黑豆粳米什么的,味道可好了。”
可秦双翎在意的不是这个。
她茫然问道:“这上面的槐花……哪里来的?”
寒冬腊月,哪来的槐花呢?
何落妹理所当然道:“现在当然没槐花了,这是我前两个月晒干保存的,我知道你喜欢槐花,就加了点。”
秦双翎想起前段时间莫名闻到的槐花香,心头攒着不安,“落妹,最近这段时间,我总是闻到槐花的味道,是不是哪户人家移栽了槐树?”
“怎么可能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外面还下着雪呢,槐树都枯死了!”何落妹狐疑地看她,“双翎,你别是魔怔了吧。”
卢明石在旁边道:“别这么说,落妹。”又转向秦双翎道,“最近县里很多女子都用起了槐香,你闻到的可能是香薰的味道。”
秦双翎蹙眉,“很多女子用槐香?为什么?”
说到这个,何落妹不好意思道:“这个就要追溯到你身上了。”
“什么?”秦双翎更不解了。
“沈公子来咱们村子的事情,可多人知道了,外头都传沈公子英俊不凡,身价豪奢,一看便知道来头不小,再加上他对你这么好……很多姑娘喜欢他,都想见他一面。”何落妹咳了声。
“……”秦双翎疑惑,“那和槐香有什么关系?”
何落妹解释道:“隔壁村有个柳嫣姑娘,在打听你们,听说你喜欢槐花……消息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于是很多人就效仿了。”
柳嫣。
秦双翎想起来了,是她和沈昼跌落山崖后借住屋舍的那个姑娘。
说到这儿,何落妹无奈道:“双翎,如果不是柳嫣,我还不知道你和沈公子之前差点有性命之忧,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啊。”
秦双翎沉默。
“这件事情也传出去了,那些个年轻姑娘听说沈公子待你用情如此,简直了,那一个个的整日就想见沈公子一面,你可得小心点,别让他给人拐跑了,尤其是那个柳嫣。”何落妹越说越起劲儿,忿忿道,“她一直想着办法见你男人,整日就来咱们这儿晃。”
秦双翎端过甜粥喝了一口,入口的温烫恰到好处,暖融融甜滋滋的,她却有点食不知味。
她连沈昼的行踪都不知道,怎么防。
她也不想防着。
她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人,沈昼不是那种人。
何落妹四处环顾,“沈公子晚上不回来吗?”
秦双翎低声道:“他最近两日才回来一次。”回来之后只陪她半个晚上,就离开了。
何落妹拧起眉头,“怎么这样啊,他别是在外头有人了吧,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娶你?”
秦双翎喝粥的动作猛地一僵,卢明石担心地看着她,无声示意何落妹不要说了。
过了许久,秦双翎的声音才低低传来,“不急,等槐米找回来了再说吧。”
她不敢抬眼,怕自己的脆弱被人看见。
何落妹点点头,“也是,你别担心,槐米会没事的,你说到底是谁那么缺德啊,不会是人贩子吧……拐人小女孩也太缺德……”
卢明石皱眉打断道:“落妹!”
何落妹后知后觉地捂住嘴,不敢再说。
好半晌,何落妹才看她一眼,道:“双翎,时辰不早了,那我们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啊。”
卢明石也道:“好好照顾自己。”
秦双翎把他们送到门口,目送着他们的身影一前一后远去,没入雪地里。
丰晴这几日虽然在,但都没怎么出现,她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待着。
秦双翎忽然觉得很冷。
这种冷并不是单纯的寒冷,她其实穿得很暖和,可那股寒意就是往她骨髓里钻,躲避不了。
她感觉自己被卷进了一个不知名的漩涡。
不知为何,现在发生的种种事情,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离安宁的日子越来越远了。
秦双翎紧了紧衣领,转身回屋子。
屋门下有一盏昏暗的灯,她想回去等沈昼,今晚按理说他不会回来,但她还是照例想等等他。
也许他就回来了呢?
才走到门口,另一侧远处忽然又起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响动,似乎有一队人朝这里来了。
秦双翎警惕起来,退到门口,却发现带头的人,是天门县的李县令。
李县令背后带了一队人,走到她家篱笆外,“秦双翎,在不在,这里是不是有个叫秦双翎的?”
肩膀的伤口又有些隐隐发疼,秦双翎揉了揉肩膀,踩着薄薄的雪走出去,“是我。”
李县令身边师爷眯起眼睛,推了推眼镜,翻开天门县的户籍簿看了她一眼,低声对李县令说了什么。
李县令指了指那户籍簿,质问道:“秦双翎是吧,这上面怎么没你的名字?秦家只有一个秦如眉。”
“我改名了。”秦双翎想了个理由。
李县令皱眉看她一眼,压低声音,吩咐身边的随从,“人找到了,你去让人通知那位主子。”
随从应声去了。
李县令清了清嗓子,“秦双翎是吧,行,跟我们走一趟吧,本县令接到百姓的检举,有几句话要问你。”
秦双翎没说什么,跟着李县令走了。
李县令坐着轿子,随从分别走在前后,秦双翎则落在最后头,安静地跟着,脚印深一脚浅一脚,没入风雪里。
师爷转头看了一眼,“大人,这姑娘好歹也是那位主子最看重的人,就让她这样走,是不是不好?”
轿子里头的李县令一声悠转的哼,“很快她就不是咯。”
轿子在天门县一家偏僻的酒楼外停下。
李县令下轿甩了甩袍子,进了酒楼,秦双翎冻得身上冷,脚一路走来都僵硬了,不免停了停。
师爷催促道:“快点儿跟上啊。”
秦双翎平静地看他一眼,那师爷一哽,转头先走了。
二楼的厢房里,李县令啜了口热茶,坐下休息了会儿,方道:“秦双翎,听说你救了个姓沈的公子。”
“是。”
李县令一捋胡须,眼珠子一转,“你为何救他?”
秦双翎皱起眉,“这也要和您说吗?”
李县令神色不悦地沉眉,“本县令是在例行公事盘问你,你回答就是了。”
秦双翎沉默片刻,“救人就是救人,还要问什么理由?”
李县令掷地有声道:“那位沈公子身份贵重,我们县也要仰仗这位沈公子,有人检举你动机不纯,对他有所图谋,为了防止那位沈公子被你蒙骗,本县令要拷问拷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