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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过了半旬。
小姑娘秦槐米被养得很好,走路也逐渐有力气了,偶尔有太阳的时候,就坐在门口晒太阳,摇着拨浪鼓,对着阳光笑。
沈昼这段时间时常不见人影,衔青也消失不见。
只有丰晴待在她们身边。
田里的活有秦仲举他们,忙不及的时候,沈昼的护卫也会顶上,秦双翎没事情做,也没办法上山摘笋――自从那次她和他一起摔下山崖,沈昼现在压根儿不让她上山。
这一日,秦双翎看着槐米蹦蹦跳跳的模样,忽然问丰晴会不会做木工,丰晴愣了下,摇头说不会。
秦双翎没说什么,自己去临近的山脚下搬了些木柴回来。
丰晴派人帮忙她一起。
秦槐米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稚声稚气地问,“姐姐,你做什么?”
秦双翎捏捏她的鼻子,“姐姐给你做秋千,到时候你就可以一边晒太阳,一边荡秋千。”
“好哦。”秦槐米拍手,很快却又好奇问道,“姐姐,你会做吗?”
“……”
秦双翎眨眨眼睛,“不会。”
她忽然又想,不知道沈昼会不会做木工。他那么厉害,门门精通,兴许可以问问他。只是这几日他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一整日都不见踪影……
他应该没空吧。
秦双翎眼中蓄起怅然,眺望远处的山水风景。
不过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她很满足。
秦槐米懵懂地看着她,“姐姐,你想神仙哥哥了吗?”
秦双翎低声道:“他才不是神仙。”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说了一句“没错,神仙不会亲亲”就走了。
留下秦双翎蹲在原地,脸颊火烧似的。
吃过午饭,何落妹来找她了。
何落妹今日只匆忙扎了一个麻花辫,跑来找她,一副出了大事的模样。
秦双翎看见她这般,笑道:“你怎么这副样子?如果你要来找我一起摘笋,最近可能不行了。”
何落妹在桌边坐下,灌了一茶壶的水,方道:“双翎,最近天门县好像来了很多外地人。”
“外地人?”秦双翎重新烧了一壶水蓄上,也在她面前坐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也不知道。”
何落妹皱着眉,绘声绘色讲着,夸张极了。
“那些人好像是京城来的大官,还是皇亲国戚?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官威特别大,打伤了县里好几户人家,一点道理都不讲,我当时刚好买菜回家路过,看见那伙人正在欺负人,把人家好好的汉子直接打趴下了。”
秦双翎的心逐渐沉下,“什么?”
心中忽然腾起了不大好的预感。和那日在茶馆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隐约觉得,这伙人可能和沈昼有关系。
沈昼当时昏迷在河岸边,而那条河的上游蜿蜒曲折,绕过很多城镇,她不知道他具体从何而来,但冥冥之中的感觉告诉她,他的来头不小。
他会和这伙人有关系吗?
“京城?”秦双翎咀嚼着这两个字,眉头蹙起。
何落妹口渴得不行,又灌了两口茶水,“对了双翎,我记得你娘也是京城人,还是我记错了,是京城还是平栾?”
“我娘是平栾人。”
何落妹耸耸肩,愤愤骂道:“那些人好像在找人,也在找什么东西,总之都绕不开京城和平栾这俩地方,你说我们这天门县一个小小的犄角旮旯,有什么好找的,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在这儿生活这么多年了,难道还有什么秘密不成?这些人是不是没脑子。”
秦双翎捧着杯盏,秀气的眉心仍然蹙着不解。
何落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生出什么大胆的想法,凑近她问道,“双翎,不会和你娘有关系吧?”
秦双翎对上落妹好奇的眼神,动作一顿。
何落妹用力眨了眨眼睛,“我听邻里街坊都说,你娘当年一看不是小户人家的姑娘。”
“我不知道。”秦双翎摇头。
她真的不知道。
娘离去时她还很小,娘弥留之际,只呢喃了一句关于胡杨树的话,说得很不清晰,她记下了,但一直没明白意思。
“好吧,我也希望你娘和那些人没关系。”何落妹坐回去,“那些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还是别和他们牵扯上……”
秦双翎也喝了口茶压惊,含糊地嗯了一声。
“还有一个小道消息。”何落妹神神秘秘地看着她。
在她疑惑的注视下,何落妹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太子吗?”
秦双翎摇摇头。
她只听过这两个字。
是京城皇宫里的那个储君吧?这种地位的人物,距离她们天门县实在太遥远了,她从前听了,也没有记在心上。
她们这些小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很好了,哪能接触到那么遥不可及的人和事。
何落妹小声道:“听说太子来天门县了。”
秦双翎一怔。
朝屋外看了眼,似乎怕别人听见,何落妹愈发凑近过来,“前两日有人见到太子了。”
“哦。”秦双翎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这是什么反应呀?”何落妹好笑道。
秦双翎疑惑看她。
何落妹被她看得不大好意思,期期艾艾地道:“那可是太子,地位好高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知不知道最近我们村里好多姑娘都往县城里跑?你说是为了什么?”
秦双翎愣愣道:“为了什么?”
“你傻呀!”何落妹无奈地推了她一把,“要是能被太子看中,那不是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嘛。”
秦双翎又哦了一声,没什么别的反应。
何落妹酸溜溜道:“你有沈公子,当然瞧不上这些了。”
提起沈昼,秦双翎垂下眼,神情有些不自然,往窗外看去。
“又在等你的沈公子回来啊,算了,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家去了,还要做饭呢。”何落妹起身走到门边,余光一瞥,新奇道:“哟,哪来的新鲜槐花!双翎,我带一束回去了,谢谢啦。”
说完,何落妹朝她招招手,人便跑没影儿了。
秦双翎的视线落在那几株槐花上。
这段时间,她时不时会闻到槐花的香味,但所有人都说没有,丰晴也摇头说没闻见,后来丰晴见她说得次数多了,以为她是想要槐花,便派人去寻回了这几株精心培育的。
她出现幻觉了吗?
她是病了吗?
可除此之外,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
夜里,秦双翎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尽是白日里何落妹和她说的那些话。
她总觉得有些心慌。
秦双翎强迫着自己睡觉,终于,当她终于有了一丝睡意时。
耳边却传来一声响动。
门被撞开,来人的动作克制得很轻微,没有造成很大的声响。
秦双翎吓了一跳,在黑暗中翻身起来,心跳如擂鼓。
竟然是沈昼。
他浑身负伤,低低喘着气,衣裳上血迹斑驳,触目惊心。
第66章
沈昼靠在门上, 额角皆是汗珠,压抑着痛楚,眉眼一片戾气。
怎么会这样……
秦双翎傻了眼, 反应过来,立刻下了床,跌跌撞撞跑到他身边,“沈昼。”
“门关上。”沈昼低声道。
秦双翎注意到屋门还大敞着, 外面田野阴沉,寒风簌簌, 忙去关了门。
她点起一盏灯,扶着他坐在床边。
“沈昼……发生了什么?”秦双翎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六神无主。
沈昼一言不发,淡淡垂眼看了她一眼。
“你没有出门吧。”
秦双翎摇头,“我今日都在家里。”
沈昼没有怀疑她,嗯了一声, 闭上眼睛。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痛苦,秦双翎立刻起身, 从后门出去, 取回干净的清水和伤药布巾,回到他身边。
把布巾在清水中浸湿,再次拧干回来, 她脚下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闭目养神的沈昼睁开眼睛,见她如此, 唇边翘起一丝弧度。
他没说话, 她却觉得被嘲笑了。
――他在无声笑她,好好走个路都会摔。
秦双翎有些不好意思, 张口就想同他呛声,可看见他伤重的模样,嘴边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她来到他身边,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撩开他的衣襟,看见横亘他胸口的两道伤口。
她愣住,下一刻,眼圈便红了。
沈昼掀起眼皮看她,嘶哑地笑了声。
“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秦双翎给他上药,咬唇压着哽咽,小声嘀咕,“你不会要死了吧。”
沈昼感受到她的动作,闭上眼睛,青筋迸起。
“很痛吗?我轻点。”秦双翎忙道。
她见他额角汗珠又起,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给他止疼,到最后整个人都慌了。
想起小时候娘给她吹伤口,她想也不想便凑过去,轻轻吹了两下,哄小孩儿似的,柔软的声音,“不疼了。”
男人的身体遽然僵住。
秦双翎以为他还是很疼,放轻了动作,又吹了吹。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他紧紧握住。
秦双翎呆愣住,慢慢抬起头,对上他深沉暗涌的眼睛。他正盯着她,如暗潮般的视线像是要将她吞没。
他哑声道:“秦双翎,你做什么?”
秦双翎有些回不过神,只道:“给你吹吹……你还疼吗?”
少女蹲在他的面前,仰着一张素净白俏的小脸看着他,一双明净的瞳眸里满满当当地装着他――在她的瞳孔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沈昼的呼吸沉了又沉,忽然将她拉起来,俯身急切地吻住她。
这个吻来得突然又迅疾,像是夏日午后的暴雨,风动雷鸣,骤雨便落了下来。
秦双翎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愣愣地睁圆了眼睛。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推开了他,“不行,你的伤……”
秦双翎不敢看他的神情,扫了他胸口一眼,匆匆端起木盆便又出去了。木盆里的水已然全部被染红,他的伤不轻,血甚至染上了她的手。
秦双翎换了干净的水,拿了屋中备用的纱布一并回来,蹲在他面前,给他包扎伤口。
沈昼似乎已经缓过来了。
他不再出汗,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她忙前忙后,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终于,给他包扎完伤口,秦双翎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精神紧绷,把他的衣裳脱下。
沈昼不悦地睨着她,“你脱男人衣裳,这么熟练?”
秦双翎又好气又好笑,“说什么呢你,混蛋。”她给他上药包扎,前前后后照顾他,他还这么说。
等到将他的上衣全部脱下,秦双翎却团团转,犯了难,“你衣裳在哪?”
他素来不在这里换衣,她不知道他备用的衣物在哪里。
沈昼淡淡道:“不穿了。”
秦双翎睁大了眼睛,“你……”
也在此刻,她对上了沈昼抬起的视线。
方才救人要紧,她心中没想那么多,只一心想帮他上药包扎,所以脱他衣裳十分顺手。现在理智回归,她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沈昼黑发披肩,裸着上半身,下半身的宽裤甚至也有些不整。
裤子……好像是不久前她见他伤口蔓延至了侧腰,着急之下,居然还想把他裤子扒了。
好在他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现在回想起来,秦双翎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脸颊烫得不能再烫。
“我不是故意的。”她无地自容地捂住脸,不敢看他。
男人只着一条宽裤,露出肌理分明的上半身,虽然伤痕血迹斑驳,可也掩不住阳刚之气。越是看他,她便愈发想起自己做了什么。
沈昼看着她,只笑了声,“是吗?”
秦双翎在原地懊恼许久,破罐子破摔,抿唇放下手,看了他片刻,忽然朝他跑过去,抱住他,赌气道:“算了,你觉得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吧。”
她不管了。
沈昼唇边弧度加深,抚了抚她的发。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秦双翎低声道:“睡不着。”
沈昼眉梢扬起,“因为我不在?”
“是是是。”
沈昼低声笑了一声,却没再说话,他一沉默,空气中便沉寂下来,窗外的冷风徐徐灌了进来,秦双翎颤抖了一下。
方才情况紧张,她来不及想那么多,现在冷静下来,却是每个细节都浮上了心头。
沈昼进来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是不想惊动其他人?
为什么?
他……又怎么会受伤?
秦双翎心中揣着很大问题,到了口边,却只问道:“你还疼吗?”
“嗯。”沈昼答得自如。
秦双翎愣住,又紧张起来,抬起头看他,“那我要怎么做?”
怀里的少女睁着明眸,满是忐忑。
沈昼心中微动,轻轻笑了下,“你亲我一口。”
“……”
他总竟想着这些东西。
秦双翎羞恼不已,可想到他还有伤在身。那伤口似乎是冷剑所伤,皮肉翻卷,狭长一道横亘在他胸口。对方一定很难对付,兴许……还人多势众。
还好他没事。
想到这里,秦双翎担心又后怕,终究看向沈昼,鼓起勇气,捧起他的脸。
她亲了他的脸一口,亲完之后,马上便退了回来。
沈昼眉眼压下,似乎不甚满意,道。
“不是这里。”
“你……”
秦双翎又羞又恼,看了他片刻,还是退让了,往他唇上浅尝辄止地亲了一下。
这一次,她依旧是飞快地缩了回来。
可是她的动作快不过沈昼,他大手一捞,她已然被他抓了回去,用力钳制在他掌下,被他吻住了。
一吻结束,秦双翎呼吸不匀地退开了些,嗔怒道,“你是伤患。”
沈昼看着她眼底浅浅的水光,尾音上扬地哦了声,“那又怎样?”
秦双翎理直气壮道:“你要好好休息。”
沈昼唇边含笑,看了她一眼,终究在床上躺了下去。
秦双翎见他消停了,轻轻舒了口气,也收拾好自己,最后,爬上床和他一起躺着。
“不问我为什么受伤吗?”
黑暗的静谧中,沈昼淡淡的声音传来。
秦双翎背对着他,抿着唇,“你若想告诉我,早就说了。”何必还要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