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宫的阙门中,有一华衣丽服的老妇人倚靠在铜凤下,叹说:“唉,收罗这么多姑娘没有一个顶用的。”边上有一贵妇人说:“老太君,三辅地区多的是名门望族,我们慢慢访,总有一个能匹配太师。”这老太君就是董卓的母亲,原来董卓没有子嗣,原配又早亡,一直没续弦,董母年迈,无力管理内宅,所以心中忧虑。
建章宫本是西汉武帝为求仙所建,位与长安城外,但与未央宫相通,中间只隔着一道护城河,两宫间有一跨城池的飞阁。董卓西迁长安时,收罗洛阳女子在未央宫中。董卓是孝子,往来两宫之间,一边孝顺母亲,一边夜幸未央宫。
董卓临幸女子极多,奇怪的是一直无子,其母张罗着要为董卓续弦。凉州有望族杨家,董卓提拔杨氏豪杰杨定为安西将军。杨定与扶风茂陵马家交好,相互联姻。马家先辈是光武帝时开国功臣马援,马援之女是明帝皇后,当世就有悠悠大经学家马融。杨定建议董卓娶马氏之女,收获名望,得到三辅地区望族的支持。董卓命马氏族人选出所有适龄未婚的女子供挑选。马氏族女不愿应选,纷纷选了夫婿完婚,最后马家上报的女子不是守寡的,就是貌丑的。董卓知道后大怒,召回吕布带兵围攻茂陵。
先说这马家本是武功起家,但后世学儒,武功荒废,吕布大军一到,马家庄眼看就要遭殃,眼见得一场杀戮即将开始,只见庄院前走来几个女娘,为首的三十几岁,高髻盛服,画愁眉,作啼妆,一步一折腰。
这女子行至吕布军前,深深一拜,颤声说:“妾马兰,原大将军马援之后,大司农皇甫归之霜妻,惊闻太师要降罪马家,特来为马家请罪。望吕将军带妾去见董太师一面,妾有要事相告太师。”
吕布带兵攻茂陵,原是为吓唬马家,并不真打,见马兰出首,找到了一个回师的理由,于是就带着马兰回西京。
这马兰是皇甫归继室,才貌双全,随皇甫归在军中。董卓曾是皇甫归下属,皇甫归签署的文书多出自马兰手笔。董卓曾遭皇甫归责罚,马兰为董卓辩白,董卓心中感念马兰。后董卓正室亡故,董卓一直不续弦也是这个原因。
吕布护着马兰的轿马往长安城而去,车行至平陵,后面尘土飞扬,早有探马报告吕布后有追兵。吕布止住马步,指使马兰轿马往一柳荫下停驻,自己迎上去。迎面骑来几十骑,为首的是一高鼻突眼,脸阔须长,身长八尺有余的青年武将。
吕布见来者不善,持戟大喝:“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武将说:“我姓马名腾,字寿成,太尉马日磾之族孙,你等拘执我姑姑意欲何往?”
吕布一听,笑说:“原来是马腾兄弟啊。我奉太师之命------”
话还未说完,只见马兰从车中走出,至马腾马前。马腾见了,忙跳下马来。
马兰说:“寿成你有所不知,我昔日随夫君在姑射山拒敌时,与董卓多有交往。今董卓掌得大权,要降罪马家,我想以昔日之情面,劝他收手。你等回去,静候音讯如何?”
马腾说:“马家是望族世家,怎能让一弱女子单身前往长安为族人担责任。姑姑你回家,由侄儿前往,要杀要刮都由侄儿担当。”
吕布见两人相持不下,说:“久闻扶风马家,文能治世制典,武能定国安邦,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寿成兄弟,太师只是仰慕马家威望,想与马家结亲,并无歹意。你我共同护送马小姐前往长安,我保你等平安无事,若何?”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长安行去。
长安城未央宫西之幽兰阁前,有一侍妾倚在一花廊柱旁,向仪门外望去,只见董卓怒冲冲手持宝剑往前殿走去。
侍妾忽发一声清啸,继而绕着花廊随性起舞。廊顶紫藤垂蔓,柱侧荼蘼香浓,初夏熏风送凉,庭中舞影婆娑,又清歌一曲:夏已至兮草虫鸣,繁霜降兮草木零,秋已至兮时已征,思君子兮愁屏营。
董卓被歌声所引,望向幽兰阁,见了那清丽倩影,早把怒气消了,向凝香门走来,欲进不进。
那侍妾早至跟前,盈盈一拜,娇声说:“貂蝉拜见太师。”还未等董卓说话,早伸出一双葱嫩的小手,拉住董卓的袍袖,说:“太师,妾久不见太师,甚是想念。”
董卓忙搂了貂蝉向阁中走去。貂蝉说:“太师事务繁忙,貂蝉却闲,如能为太师解闷,貂蝉万死不辞。”董卓望着粉团似的人儿,心中充满了激情,想:我的人生正开始,一番大事业正等着我呢!于是说:“蝉儿善解人意,很好很好!”两人正在温存之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婢女报说吕布将军求见。
董卓弃了貂蝉,整好衣裳,走出幽兰阁。吕布正在凝香门外等候。董卓问:“奉先此行如何?”吕布说:“马氏之年轻女子都已出嫁。”
董卓说:“看来与马氏联姻不成。”继而想:马日磾今天早朝劝我启用袁氏。我杀袁隗满门,结仇太深,我怕袁氏恨我。袁氏与杨彪虽是姻亲,走动却不勤快。于是董卓说:“我早朝时升杨彪任京兆尹,我得选杨氏女联姻,杨彪是弘农人,弘农之南为荆州,如得杨氏在弘农帮我拒荆州之敌,那我在长安图霸业无足惧也。”
吕布说:“太师所虑极是周到。可我带了马氏一寡妇在未央宫前,她说要面见太师。”董卓说:“奉先帮我打发走,或交付太尉马日磾领走也可。”
忽然一顿,问:“什么寡妇,如此大胆,敢进京见我?”吕布说:“太尉马日磾侄女,大将皇甫归之孀妻马兰。”“马兰!”董卓惊问。
十几年前姑射山中气候恶劣,山势凶险,自己行军延误时间,皇甫归要按军令责罚自己,夫人马兰陈说利弊,救了董卓一命。那时马兰二十不到,皇甫归却年已七十,而自己正当壮年,每见马夫人在帐内执笔写文告,总令他想入非非。
董卓回想至此,忙弃了吕布,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吕布留在当地一脸惘然。忽然身后响起:“吕将军慢行!”吕布向门内一望,见貂蝉着一单薄禅衣,两鬓蓬松,粉颊含春。
吕布忙整容见礼。貂蝉说:“吕将军别来无恙!”吕布说:“托夫人的福,吕布一家安好。”貂蝉说:“妾与将军同是并州人,如今来此长安,妾极其思念并州,今乡人相见,倍感亲切。奈身处高墙之内不得自由。”说着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吕布说:“夫人可常到太常街寒舍坐坐,我那里出入的多是并州人,可解夫人思乡之苦。”
这时门外传来咳嗽声,原来是董卓贴身侍卫进来了。
此人名叫华雄,凉州汉阳人,身长八尺有余,鼻高眼突,满脸胡頾。这华雄力能扛鼎,又兼刀马娴熟,曾随董卓入山,独自擒住吊睛白额大虎,但凡董卓出入,华雄必跟随左右。今见董卓去迎马兰,不好跟从,就掉转身来,正好看见吕布与貂蝉说话。
貂蝉见华雄转来,匆匆瞥一下吕布,闪入帘內。
夏天炎热,董卓接了马兰入宫,住在清凉殿里。清凉殿本是西汉武帝时所筑,内置石头床具,再多用玉盘装冰块降温,酷暑之时皇帝与妃子住之。马兰住清凉殿之前与董卓约法三章,可与董卓联姻,促成董马合作,但只有夫妻之名,不行夫妻之实,再就是董卓不能以任何理由降罪马家。
董卓见了马夫人,解了几十年的相思之苦,见马兰与他说话,不管什么条件都答应了,只要能养着夫人就行。董卓看着马夫人进进出出,却只不能接近,心里的火越积越大,又兼身体肥胖,酷暑难熬,常走到清凉殿门首感受一下凉气,又怕呆久了马夫人生气见责,想貂蝉有趣,就跑去幽兰阁消遣。
第29章 貂蝉和马兰
近来无战事,各将军夫人相邀做汤饼消暑,特邀请董卓和马夫人出席。董卓请马兰一起去,马兰不答应,董卓只好带着貂蝉应约。
宴席设在李傕府中,男人们在中庭烹羊炮羔,斗酒自劳,夫人们在内室吃汤饼闲聊。来的多是武将及其家眷,如胡轸,杨定,华雄,吕布、徐荣等,文臣也有,如杨彪、王允等。
男人们自是胡吃海喝,高谈阔论,既讲战场胜负,也说朝廷决策。女人们在内室吃汤饼,热气腾腾的,刚一端起碗,人已被熏得直冒汗。斯文的小口嚼食,不喝汤,大方的连饼带汤吃个痛快。
凉州女人豪放,吃了汤饼热出一身汗觉得痛快,中原女人性格内敛,觉得做客必守礼,本不敢大快朵颐,但经不住凉州女子的劝诱,也喝起了热汤,结果个个热得热汗淋漓。李傕夫人早准备了香汤供各夫人洗漱。
貂蝉不怕热,走过一边,发现有一婢女站在屏风后,既不伺候人,也不吃汤饼,只在张张望望。貂蝉见她侧影俏丽,就走过屏风,一见,这女子脸上好一搭青记,只觉貌熟得很,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婢女见貂蝉看她,也不过去行礼,只快步避开。貂蝉一愣,想:在哪里见过?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是她,杜瑟!貂蝉只当没认出,走回厅中,与众夫人说笑,眼角却时刻关注这杜瑟,想知道她是何人带来,后来发现吕布的妻子匆匆起身告辞离去,想这杜瑟必藏身吕家无疑。
前庭中男人们吃得痛快时,有探马来报说长沙太守孙坚率兵至临汝,要向西进逼长安。
董卓忙于李傕府中商议军事。司徒王允说:“孙坚英勇,向为国家除逆,多有功劳。今带兵前来,应先好言相劝,看其态度如何。”胡轸说:“孙坚率众前来,不惧我们凉州军实力,实是对太师藐视,现朝廷应派一大将迎战,挫挫他的锐气,让他知道如今朝廷有凉州军做后盾不容小觑。”杨定说:“袁绍等人本欲与太师作对,如今知难而退,山东军现在只在内部争来斗去,这孙坚何人,也敢强出头,应给他一痛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劝招安的,有说迎战的。
董卓说:“朝廷自迁都以来,未有大型军事行动,三辅地区虽已臣服,但我等威望不够,致使盗贼屡有不规之举。正好借孙坚之事为我等立威。谁为我出战打先锋,立头功!”
王允说:“太师之西凉军士能征善战,将帅个个智勇双全,西凉军在中原早有威名,大军一到,我想孙坚之军哪敢抵敌。”
牛辅说:“太师,徐荣将军向在汴水一带,杀得曹操丢盔弃甲,几乎全军覆没,何不以徐荣将军为先锋,再遣军辅之?”
董卓点头看向徐荣,说:“徐将军之意如何?”徐荣说:“太师有命,焉敢不从,某即刻点兵迎战。”
“好!今日之宴,权当为徐将军饯行,望早奏凯歌回朝。”董卓说。
董卓调兵遣将毕,有一小黄门来报说皇帝召太师入宫商量要事。于是众人各自携眷归家。吕布家眷早已回家,而董卓要进宫面圣,就托吕布护送董家女眷回未央宫。
在太常街与长乐街交叉口处,吕布高骑马上,这时后面追来一骑,原来是司徒王允。
两人并轡而行,边走边说。王允说:“太师遣将,甚是英明。这徐荣军屡胜山东军,在中原地带已有威名,徐将军又英勇善战,此次出征胜券在握。吕将军有何看法?”吕布说:“司徒慧眼识人。”王允说:“只是西凉军将帅并无战功,却个个身居高位,先前徐将军打胜战,太师并不封赏他,而李傕将军、胡轸将军却一再得到提拔。只因他们管着军粮。可见行军打战英勇是重要,但没有粮草支持也是不行。”吕布说:“司徒所言极是,西凉军管着粮草,扼住前方将士的咽喉。我吕布自从投了太师,每有战事必出征,司徒你在后方可要大力支持。我们是并州人,并州人可要一条心啊!”------
看看到了未央宫旁,王允告辞走了。董家的女眷也一个个进了宫门。
貂蝉掀起轿帘子,向行在车旁的吕布瞥去。吕布忙上前探问。貂蝉说:“吕将军,妾刚才走得急,把一镯子落在李将军家。此镯子是太师所赠,妾怕太师知道怪罪,将军能否为妾寻来?”
吕布答应了一声,又快马到李家取了镯子回来,进入前殿大门,向西,向幽兰阁走去,还未至凝香门,远望见貂蝉在那里招手。吕布把手中长戟靠放在宫墙边,把镯子递给貂蝉。
貂蝉谢过吕布,幽然说:“难为将军为妾办如此屑小之事。太师近来防守甚严,不容外人进出内宫,妾怕将军进不来,特在此等候。”
两人正在门口交谈,仪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还未等吕布转身,身后已传来一声喝:“你这狗才,竟敢在我宫中会我爱姬。”只见他把手中一物向吕布投来。吕布忙向边上一闪,那物砸在了青石地砖上,原来是一玉制朝笏。吕布抢过长戟朝另一门走去。
貂蝉吓得跪倒在当地,颤声说:“太师,妾把玉镯落在李将军家,特遣吕将军寻回。”董卓也不知什么原因气得发抖,说:“你这贱人,赶紧回宫去思过,看我怎么处置你。”
这时后面又跟来一人,原来是华雄。华雄说:“太师息怒。刚刚探马来报,孙坚伙同豫州军马已近洛阳。”“什么?这孙坚大胆。豫州军怎听他调遣?”华雄说:“豫州之孔伷屯兵在颍川,向来未行动,今见孙坚前来,就两厢合谋,合兵一处。更有汝南袁氏相助,三方共有八万军。”董卓说:“这便如何是好?”华雄说:“吕将军英武,太师何不遣他前去助战徐荣?”董卓说:“吕布有军一万,徐荣军一万,也就两万。我刚为朝中事恶了吕布,他不知何往。”华雄说:“吕布虽有小过,但他知道分寸。行军打战也不是儿戏,太师应遣人安慰他。”
董卓说:“你派人多送珠宝与他,让他马上率军出征,我再派胡轸为他副将,率军跟随,听他指挥。”
华雄走了,董卓回转身来,走向幽兰阁。貂蝉跪在那里哭泣不止,董卓要命人家法伺候。貂蝉说:“太师责罚,妾万死不辞。只是妾跟随太师,尽心尽力,今在死前,希望能为太师尽最后一份责。”董卓说:“贱人巧辩,实在该死,念你前功,容你把话说完。”貂蝉说:“太师府中昔日逃妾杜瑟至今未死,就藏在吕布府中,妾已探得实情。吕布向来垂涎杜瑟美貌,行下苟且之事。今天杜氏就混在李将军府中,也被妾识破,后随严氏早早回去。吕布知道妾已知晓实情,多次趁太师不在时,想谋害妾身,望太师明鉴!”
董卓听罢,气得直跺脚,说:“你何不早说?”
貂蝉说:“一来貂蝉心中还有疑惑,二来太师每到妾处,匆匆而别,妾并无多余时间与太师细说。今临死前,得太师垂怜,才有机会诉说。”
董卓一把拉起貂蝉,说:“哎呀,我已遣吕布前去洛阳迎击孙坚。”于是丢下一句“没你的事了”,匆匆出门叫来华雄,说:“你拿我的佩剑前去监督吕布,他如有不规之心,你可伺机杀之。”
华雄走了,董卓招来牛辅,匆匆进宫。
长乐宫临华殿里,司徒王允、讨掳校尉贾诩等正在与献帝就青州黄巾军攻侵兖州事谋划对策。王允说:“青州黄巾贼众多,势力大,历来祸害冀州,兖州,今朝廷西迁,对这两州管治更加衰弱,此二州郡守又各自拥兵自重。今冀州刺史被袁绍赶走,兖州刘岱不能笼络人心,朝廷应选能人重掌两州政事。”贾诩说:“此二州郡守多有能征善战之士,现可以朝廷名义命两州郡守领兵剿灭黄巾贼,如能胜,朝廷免了他的罪,赏他重领郡事;如不胜,让其两相削弱,减少对朝廷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