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风云——二点六一【完结】
时间:2023-07-08 14:38:50

  阅兵台前是一带华屋,高高低低,东西延绵,青石台基有六十来级,台基两旁是一带玉石栏杆,黑红庭柱支撑起几十丈的高楼,高楼巍峨耸立,正中是一大殿,殿中置一大铜鼎,正是昔日邺城东北所掘之鼎。一人头戴七旒冕冠,腰系四彩赤绶,站在殿前,这人就是曹操,身旁有一众文武。殿内传出优雅的琴音,殿角转出一人,至曹操跟前,跪报:“魏王,钟鼓乐舞已摆设停当,只等魏王令下。”曹操扶起来人,说:“杜祭酒用心了,起来说话。”这杜祭酒名夔,字公良,参太乐事。
  杜夔起身,退至角门,看曹操及众文武进了大殿,他轻轻三击掌,两队舞女自殿侧东西厢房排列而进。杜夔手执一木槌,轻巧廊檐下一铜钟,“当”的一声,殿内的钟鼓依次奏响,清脆的乐音由殿角开始弥漫开来,舞女按踩节奏,甩袖,摆腰,扭胯,一会罗衣从风,长袖交横,一会浮腾累跪,跗蹋摩跌。文官武将早已各坐席前,纷纷举杯,向曹操祝酒,众人饮酒取乐,说事交谈,殿内一派祥和。众人一边吃喝,一边赏乐舞。东向坐席上走出曹操的一众儿子,他们各执酒走向曹操席前。曹丕为首,依次有曹彰、曹植、曹熊等,各为曹操祝酒,接着是曹氏族人为曹操祝酒。
  曹操几十杯酒下肚不觉感慨起来,端了酒杯向北向坐席上的文臣谋士回敬,为首的有程昱、荀攸、贾诩、陈群等。曹操说:“孤自黄巾造乱始,带三千子弟兵出谯城,辗转中国,为朝廷除□□,后值董卓专权,孤聚义兵除逆,七八路诸侯汇聚在酸枣,然各人各自心肠,孤独率一军于汴水与逆贼交战,终因寡不敌众,败走荥阳。家国飘零,各州郡纷纷自立,其中几人欲称王,几人欲称帝,唉!汉庭衰微,山河破碎,思之断肠。董卓亡后,李傕郭汜造乱,汉皇自西京东归,天下几无人护帝,孤筹得食粮,自兖州向西迎献帝于许都,自是朝纲重整。然袁术、吕布纷纷发难,袁绍在北独自为大,孤仅有兖州之东郡,财少,力薄,然为维护汉皇威仪,孤排除万难,伐袁术,灭吕布,平河北,如今北中国之民一心向许都,孤心甚感安慰。孤能有今天,全仗文官谋士运筹帷幄之功,武将军士冲锋陷阵之勇。”曹操说罢,连声感叹,众臣齐端酒,称:“魏王英武!”曹操又说:“今北中国虽已平定,然南方之孙权、刘备仍顽抗朝廷,孤不忍汉庭重陷累卵之危,必欲多求国中贤能之士为国家统一,四海安宁,民生繁荣出谋划策。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何曾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孟公绰为赵,魏老则忧,不可以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众文武听罢,各颔首称:“魏王英明,心怀天下,求贤若渴,臣等必尽心竭力,简拔贤能,效命国家。”曹操说:“卿等皆孤之肱骨之臣,国之栋梁之才,孤心甚慰。今阳春日暖,孤敬卿等多年追随之功,先满饮此杯!”众文武皆举杯满饮。
  堂中众人吃酒行乐,殿内乐音旋律开始变奏。曹操举杯走到殿侧,只见一乐工正在低首凝神,调试编钟,杜夔见曹操到来,忙迎上曹操。曹操问:“刚才所奏是何音?”杜夔说:“先秦古曲《广陵散》。”原来《广陵散》讲述战国时代聂政不畏□□,宁死不屈,刺杀韩傀的故事,曹操听后,心生感慨,渐行至殿门处 ,他站在檐前,远眺山河,只见太阳西斜,一弯月影如隐如现,有鸟雀扑棱棱飞起,环绕林木追逐,他向侍者说:“取我倚天剑来。”侍者转至殿首席前,取了倚天剑交给曹操,众文武也纷纷跟出殿来,曹操已于殿前空地,舞剑作歌,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歌罢舞止,众文武称颂。曹操回转身,仰望高楼,对天长叹,忽见正殿上方之匾额上空空如也。这时老臣贾诩上前,说:“魏王建此高楼,汇聚四方贤才,然此楼虽雄,还未命名,魏王何不趁今天宴会,命众人赋文,征取楼名?”曹操迟疑了一会,说:“此言颇和孤意!”于是曹操命众文士为此楼作文,命名。其后,有多人为此楼台赋文,皆不在话下,唯名难取,一时争诀不下。
  建安十六年的春天,天下名士豪杰集聚邺城,出入魏王府邸,这些新晋之士,有的能写会算,有的能诗能文,有的能拉能弹,有的能歌能舞。他们齐聚魏王府中,一为曹操出谋划策,二为教授魏王的公子 。说也奇怪,曹操的儿子众多,但几个成年的孩子皆卞玉儿所生,如曹丕、曹彰、曹植和曹熊,然卞玉儿长期居住许都。邺城的王府刚建,府中内院姬妾众多,却无人主持大局,于是有人建议魏王立王后。母以子为贵,曹丕、曹彰、曹植等皆已成年,又才能出众,理应立卞氏为后,而曹操却迟迟不做决定,令众人甚是不解。
第93章 昭姬报恩
  建安十六年的夏初,西凉马超作乱,朝廷要向西用兵,在此同时,孙权在秣陵建起石头城,改秣陵为建业,表示要与曹操对抗,建立自己的基业。曹操一边要平叛马超,一边要进兵合肥,阻止孙权称霸,于是就派曹丕去济阴、陈留等地视察军屯,筹集粮秣。
  陈留郡内有汴渠,睢阳渠,一年四季旱涝保收,然济阴多湖泊沼泽,没有排水蓄水渠道,丰水期湖沼泛滥,干旱时又湖床干涸,济阴百姓就纷纷逃亡到陈留、梁国等地。陈留、梁国豪族纷纷收留流民为自己私田耕种。时曹操为了分化南匈奴,迁南匈奴人口到内地务农,这些来自济阴的流民就假充是匈奴人投身豪族,这样导致真正上报的匈奴民人数与事实不符。陈留郡的屯田官无法安置匈奴人,匈奴人就在陈留作乱,抢劫官府。曹丕来到陈留,平定了几起叛乱后,听说当地的典农官不遵朝廷法令好好安置匈奴人,就逮捕了各县的屯田尉,调查匈奴人落户情况。屯田尉的辩说各有不同,曹丕一时间很难调查清楚。又因为济阴的百姓多租借官府公牛耕地,逃跑了就无法还租,济阴的典农官就组织人马到陈留追讨流民。这些县尉或典农官大多来自当地豪族,而陈留的豪族都曾为曹操立过汗马功劳。曹丕明知当地豪族有猫腻,但又不能得罪,并且,曹操曾下过命令,说有关屯田的事情都由自己独立处理,曹丕只能把各屯田尉拴了一串,押上牢车,送到邺城论罪。
  话说屯田尉中有一个叫董祀的,就是奉命接回蔡昭姬的那个,其先祖是光武帝时的洛阳令董宣。曹操敬重其先祖刚烈,又因为董祀出使有功,就任他为圉县屯田尉。董祀被抓,董家人四处托人说情,这惊动了隐居在陈留的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蔡昭姬。昭姬回归中原后,不肯去许都,也不去邺城,坚决回乡。昭姬来到故乡,发现族人死的死了,逃的逃了,自己家中的房产残损,田地被官府没收,可说是举目无亲,满眼凄凉,又兼思子心切,郁郁成疾,还好当地旧族都敬重蔡邕,就接济昭姬。昭姬收拾残破的旧屋住下,收集整理编修父亲的经书文案。曹操曾多次派人来接她去邺城,昭姬心中想着与刘豹的誓约,拒绝北上。
  一天,昭姬的丫环去街市卖布回来说城门口贴了告示,街市上不许交换买卖,有当官的被抓走,老院公抗了锄头回来也说陈留又要出大事了。昭姬听了大吃一惊,问是否要打仗了,老院公说:“官府又要换人了,董大人也被抓走了。”昭姬忙问:“是哪个董大人?”“就是常帮夫人去衙门里换书简的董大人!”老院公说。“这是为什么?”昭姬惊问。“要被抓去邺城杀头啊。”昭姬想想要有大事发生,她不能坐看董祀出事,因为董祀救过昭姬的命。昭姬赶去董府,董家冷冷清清,有人告诉昭姬,董祀被抓去邺城已有半月,董母气闷攻心去世,董妻难产死了。昭姬到地方府衙打听情况,求人说情,结果一无所获,因为屯田官不受地方官府管制,直接归邺城魏王府管。董祀是儒生,本在府衙做事,只因为接回昭姬有功,才被授予屯田尉,董祀之难由昭姬起。昭姬思虑再三,决定北上邺城解救董祀。
  圉县离邺城少说也有上千里,坐马车快行至少要一个来月,昭姬收拾行装,套了辆马车,带上丫环和老院公直奔邺城。一路上风餐露宿,昭姬风尘仆仆地进了邺城大门,可魏王的府衙没人引荐根本进不了,昭姬只能在街上徘徊。邺城的繁华与陈留不同,这里高楼林立,街市繁华,贵公子架鹰骑马,娇小姐穿红着绿;显贵的器宇轩昂,掌权的颐指气使。昭姬在街角看眼前车来人往,回想十三四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过活,十三年的人生经历了一个世纪似的,前世、今生、来世,悠悠转动的车轮由远而近,由近而远,不停息地滚啊滚啊,一切都变了,昭姬确切地感到我已非我。每个人生随着轮子转动,慢慢地过去,融入泥土,又重生,世道在轮回啊。昭姬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有几个过路的向她投来怀疑的目光,昭姬看看别人,又看看自己,自己衣衫褴褛,满脸风尘,似乞讨者一样。又有几个公子从远处走来,眼角瞥见了昭姬,脚步远远地挪离,昭姬心中有所动,等他们走远,她慢慢地跟在后面。
  沿着御水河向西,街角有一楼,楼名揽月阁,阁中进进出出的都是达官显贵。原来揽月阁是一个舞馆,里面有来自各地的能歌善舞者。昭姬不敢靠近,只远远地在一老树下倚靠着。几天来,昭姬碰不到一个可以交谈的人,其实也不可能会有人与她交谈,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啊。揽月阁中灯火辉煌,热闹非常,昭姬的四周空阔如夜幕下的大草原。当夏夜的凉风吹起,蝉鸣响起,昭姬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她摘下腰间的胡笳,思想起远在天边的儿女,不知不觉中吹了起来。悠扬凄婉的胡笳声在夜空中飞扬,弥漫,渗透,异域的乐音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里飘荡,飘入掌权者的耳朵。因为匈奴人被分化南迁,一时难以安家,常在城市里游荡,引起□□的事情太多,在邺城凡与匈奴有关的禁止出现。衙役们循着声音抓捕了昭姬,结果发现是一个女子。
  第二天,邺城令审讯昭姬,以为是一流□□子,驱赶出境就是,但昭姬眉宇间的气度让邺城令稍稍不安。邺城令问昭姬为何深夜扰乱邺城治安,昭姬说我来自胡地,是被迫来到邺城,却因思念儿女夜不能寐,只以此胡笳寄托思念之情,没想到魏王治下的邺城如此惊惧胡人。邺城令说魏王治下的邺城人人向往,从不强迫他人。昭姬说魏王是我的故交,只是我在地上,他在天上。邺城令说你对魏王不敬,我可以下令处死你。昭姬说我情愿赴死,但我死前吹一曲胡笳,求你带给魏王。《蔡氏五弄》之《秋思》自胡笳中传出,袅袅乐音使邺城令大惊,他问:“你是何人?为何能吹《蔡氏五弄》之曲音?”昭姬说:“多谢官长还能记起家父遗音?”“什么?蔡中郎是你何人?”“正是家父!”“有何为证?”昭姬说:“我身上流着家父的血。”“这让我怎么相信?”昭姬从袖子里抽出一本经书,递给了邺城令。邺城令一看,只见书中笔画中丝丝露白,像枯笔所写,然骨气洞达,爽爽然有神力,这正是蔡邕的飞白书。邺城令看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赶紧扶起昭姬,说:“你果然是蔡家之人。我父亲曾拜中郎为师,中郎赠他书简,教他琴音,我故而识得此飞白书。然小姐为何落魄至此?”昭姬说:“一言难尽,但求官长带我去见魏王,我自有话说。”这邺城令叫吴质,是曹操信任之人,曾耳闻昭姬与曹操的往事。吴质叫来几个衙役服侍昭姬更衣梳洗,自己则快马加鞭前往魏王府。
第94章 铜雀台绝恋
  时已深夜,魏王府中还灯火通明,原来曹操正患头痛病,太医和众姬妾来来往往忙碌不已。吴质深夜造访,内院总管本欲拒绝,不料曹操于榻上坐起,忍住头痛,说:“吴质是邺城令,无事不会深夜到此,快召来见我!”吴质进来,见曹操头缠着纱布正卧枕上,忙跪下谢罪。曹操挣扎起来,示意左右都退下,问吴质何事求见。吴质低首说:“魏王,臣下在揽月阁外逮到一个人,自称蔡邕之女。请魏王示下。”“你说什么?”曹操惊问。吴质递上昭姬所给的经书,曹操翻书,见书中字,浑身一震,惊出一身汗来,忙下了榻,还未穿鞋,说:“你带我去见她!”吴质说:“魏王稍息,我带她来见您就是。”“不,我自己去见!”侍者忙给曹操穿戴好,太医本想阻止,但见曹操神色,毫无病态,就悄悄退出。
  午夜的月色清朗,几丝云彩拉扯开长长的云絮,似遮未遮,马蹄声“得得得”地踩在青石地砖上,渐渐终止在邺城府衙前。曹操一把推开签押房的门,昭姬静静地立于一文书柜前,昏黄的灯给她的脸染上一层晕黄的光。门开处,曹操的脸迎面扑来,曹操还是那个曹操,只是两鬓添了沧桑,眉宇间更加刚毅,他逼视着昭姬,两眼灼灼。昭姬不觉后退了一步,背靠上了柜壁,无处可退了。
  两人相互凝视了良久,昭姬忽然盈盈拜了下去,叫了声:“魏王!”曹操一愣,猛醒了过来似的,转身看见吴质正端了茶盏进来。那吴质放下茶盏,退了出去,拉上了门。曹操说:“我派人去接你,你为何拒绝?”昭姬强忍的泪水终于满出了眼眶,一时接不上话。良久,说:“我已不是以前的的我了。”曹操说:“我现在有能力让你平安,你不要担心什么,你来了就别走了!”“我习惯了漂泊!”昭姬低垂了头说。曹操仰了头,说:“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你在洛阳遭羌人迫害被我救走,现在你又在邺城深夜流浪,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不同,我现在要娶你入主魏王府。”“不!”“为什么?”昭姬幽幽地答说:“我在最落魄时你都突然出现,及时救我,然我们相遇总在夜里,注定见不了光啊。”“那年我们在洛阳寓所商讨国家大计,成就大事业,今天我们相聚不是更好吗!”曹操靠了过去,昭姬退无可退,只是仰了脸,对视着曹操,抽噎地说:“我们不一样了!”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海誓山盟犹在耳,物是人非情已变。
  当夜两人相聚理应有说不完的话,然郎有意妾不敢,曹操只能空欢喜一场。曹操吩咐吴质好好安置昭姬先住下,自己回府理事先。曹操走后,昭姬回想此行的目的,却不知如何向曹操开口。第二天吴质送昭姬去一新置的宅院时,昭姬询问这陈留屯田尉犯罪的事情,吴质告诉说魏王极其震怒,不过事情已调查清楚,虽与当地豪族有关,但必须抓几个人顶罪,无疑这些被押到邺城的人是最好的人选,案件已交给廷尉府处理,三日后要在南郊行刑。昭姬听后,心中汤煮一般,只求吴质带自己面见魏王,吴质说魏王已去武安视察军马,两天后才能回来。昭姬只得向吴质说出自己上邺城实是为了救董祀而来,求吴质帮忙向魏王陈说事实,救董祀一命。吴质说屯田尉的事只有魏王能定夺,旁人都没有情面,后来吴质答应魏王回府时带昭姬面见。
  两日后昭姬随着吴质去魏王府。魏王府厅堂里高朋满座,不是显宦就是权臣,人人都知蔡邕,却无人认识昭姬,听门人传报昭姬求见魏王,个个都想一睹为快,然众人见曹操神色有些凝重,就要告辞回避。曹操见状,说:“蔡中郎虽已弃世多年,然中郎的道德文章泽被后辈,昭姬传承父亲家学,众人不妨一见。”昭姬虽已经历岁月沧桑,然大家风范仍令众人眼前一亮。于是大家纷纷向昭姬讨教蔡邕经学之道,昭姬一一解说,娓娓道来,深入浅出,既展家学渊源,又有个人主见,令人折服。后来众人提起此行目的,昭姬说自己是有私事求魏王,众人才一一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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