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马向前,对那首领说:“尊贵的使者,现在正是牧草生长的关键时期,得罪了!”
那首领哈哈一笑,说:“请吧!”
□□打一声唿哨,他身后的骑兵一拥而上,把马队围住,绕着马队巡视了一圈,见并无异样,彼此互使了一个眼色,又向□□身后退去。
那首领拿出一封诏书,高举手上。□□一见,赶紧下马,恭恭敬敬地施了弯腰礼,伸手牵过使者的马缰。
那使者纵身一跳,也下了马,搂住□□的肩膀,说:“安答,过虑了。引我见左贤王吧!”
马队后面还有一些来自大单于王庭的官员,□□与他们一一见礼后,就与使者并轡,引着马队向王庭骑去。
左贤王刘豹已在帐前铺排开欢迎仪仗,大单于的马队在庭前空地停下。使者来到刘豹和大阏氏面前,单腿跪地,深拜起来,又递上大单于的诏命文书。
刘豹弯腰回敬,引领使者入帐。
原来呼厨泉单于屡败于汉朝廷的军马,被迫投降汉朝,单于王庭被要求迁至阴山北。汉朝派使者出使单于王庭,授予大单于汉臣使节。汉丞相曹操要求大单于送还居留匈奴的汉中郎之女蔡昭姬。大单于以草原经受天灾为由,要求汉庭用钱物赎买蔡昭姬。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大单于就与左贤王大阏氏谋划好,提高昭姬地位,把她封为阏氏,以此向汉庭索要大笔赎金。
匈奴部落间本来可以相互赎买俘虏,价钱由被俘者地位决定,地位越高,赎金越贵。曹操怀疑昭姬是否真的在左贤王王庭,要求先送还再交赎金。大阏氏就让阿古达木取走昭姬的短刀,并派人送给曹操,坐实昭姬身份。曹操睹物思人,答应呼厨泉的要求,又一次派董祀等人到左贤王王庭来接人。刘豹知道大阏氏与呼厨泉串通一起,用昭姬索要大量赎金的事后大怒,但迫于大阏氏娘家势力,只好答应交出昭姬。当昭姬知道自己要被遣返汉朝时,大阏氏已为昭姬准备了所有归汉的准备。
左贤王的遣返诏书到达昭姬的毡帐,昭姬似被重重地敲了一棍,愣怔在当地。她怎么也不相信左贤王会突然答应她归汉,十二年的胡地生活磨圆了昭姬反抗屈辱的尖角,孩子的欢声笑语淡化了昭姬归汉的决心,当儿子被赐给封地时,昭姬已做了在胡地风雪中永久居留的打算。突如其来的归汉诏书让昭姬措手不及,她既感到理所当然,又觉得不可思议,一时间,心中竟五味杂陈起来。
昭姬走出毡帐,向四方环视,茫茫大草原上没有指示方向的标杆,她站在帐帘前眺望远方,太阳从那儿升起,那儿应该就是南方。昭姬看见远方山头上有个敖包,她朝那土堆跪拜了起来,心想,天神开眼了,让不幸的人有了出头的日子。
几只飞鸟掠过,昭姬转身看向毡房,又想,我应该准备些什么,准备好粮食,饮水,衣服,骑马牵羊?那条原本逃了好几次的路还在吗?这次是名正言顺地归汉,并不用逃跑,左贤王不会带人来追,而应该派人护送,因为还有他的儿孩子要走。一想到孩子,昭姬突然担忧起来,她想,我要带走孩子,左贤王肯吗?胡人最讲究子孙繁盛,儿子长大带兵打战,女儿长大部落联姻。想到这儿,昭姬心中一惊,孩子现在哪里?
昭姬回身走近毡帐,帐内静悄悄,昭姬想:孩子应该去骑马或捡鸟蛋去了,牧草肥美的夏季也正是鸟儿繁殖的旺季。
昭姬想趁孩子不在身边时收拾行装,她找出几个大皮袋子,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发现帐内都是胡人的用品,胡服、胡靴、胡几、胡床,竟然没有一样东西能证明自己是汉人。昭姬放下手中的东西,环视帐内所有的一切,产生了一种诀别的苦涩感。
昭姬倒空了儿子平时放玩具的皮袋子,从里面掉出一个锦囊,锦囊里放着左贤王赏她的珠子。昭姬捡起锦囊,打开看看,她想,以后再也不要这些饰品了,突然有一金簪子引起她的注意,她检出金簪子。这是一支金花簪子,簪柄已经起锈,只是那金花依然闪光。这是她周岁时曹操夫人丁铜卿所赠。几十年来,南北东西迁移,旧时的记忆被这金花簪子一勾起,全如昨日发生的一样,世事竟然如此奇妙,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人生的起始。洛河的风光,城南的寓所,溧阳的山水,陈留的人事,雍丘城逃难,胡地大草原受辱,人生几十年,就像写了一部大书,南北东西,风土人情,繁荣衰败,战争逃难,亲人离散,家破人亡,归乡,团聚?昭姬的脑海有一晃的空白,她突然想看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
昭姬在一柜子里找出一面铜镜,这是她生了女儿时左贤王赐给,镜面已经蒙尘。昭姬用毛毡擦拭了一下。镜面模糊,还好,能朦胧地照出影儿。这是自己吗?记忆里那个美丽高雅的小姐去哪儿了?镜中的胡女,虽然风韵犹存,然皮肤已不再细腻,胡地的风霜在脸上刻下痕迹。昭姬扔下镜子,想想十二年了,什么都变了,我能不变吗,不变的是潜藏在心底的归汉欲望。
昭姬在矮几下捡起教儿子读书识字用的木炭条,在一狼皮的背面写了起来:归去来兮,吾心已决胡不归!胡风吹雁翼,远别无人乡。君近雁来处,几回断君肠。昔奉千日书,抚心怨星霜。无书又千日,世路重茫茫!世路重茫茫!
不知何时,毡帘子被掀起,是阿古达木带来大阏氏的口谕,命昭姬阏氏在巳时起程。
昭姬大吃一惊,说:“为什么这么急?我还没收拾好。”
阿古达木说:“大阏氏已为昭姬阏氏准备了归汉的所有物品。”
昭姬说:“我的孩子还未回来,我要等他们一起走。”
阿古达木冷笑说:“昭姬阏氏放心,王子和公主已被大阏氏接去左贤王那儿,他们会在敖包山下等您。”
昭姬见帐外停了两辆马车,看情形路上的用品都已准备齐整。阿古达木不断催促昭姬起程。昭姬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私人用品,跟着阿古达木上了马车。还没来得及最后看一眼毡房,马车已被赶出好远。昭姬的心里有些不舍,但想到儿女已在敖包山下等着自己,就不再留恋了。
敖包山下,左贤王设帐,饯别汉使。昭姬的车马匆匆使来,还没等马儿止步,昭姬已经跳下车来。
左贤王迎上昭姬,为昭姬介绍汉使。那壮年的叫董祀,老成的叫曹庆。董祀和曹庆给昭姬行礼。董祀说:“某等奉曹丞相之命,前来迎接蔡夫人回乡。”昭姬忙还礼,说:“多谢汉使不远万里来此边地接昭姬。昭姬身无长物可以回报汉使,实在惭愧。”
这时左贤王已命人送上饯别酒。汉使接过酒囊,先祭敖包,再敬左贤王。
昭姬也接了一囊酒在手,她环顾四周,见除了胡人的兵马并无其他人。昭姬凝视了左贤王,正要说话,刘豹示意她去毡帐。
昭姬进了毡帐,里面空空如也。不久,刘豹进了毡帐,昭姬忙问:“我的孩子呢?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
刘豹说:“大阏氏已收养了你的孩子,你放心归去吧!”
“不,孩子不走,我也不走,我要孩子一起走!”
“曹丞相只赎买了你一人回去。”
“孩子不走,我决不回汉朝!”
刘豹迟疑良久,别过脸去,说:“你归不归去,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大单于已接受了曹丞相的赎金,草原的难关要靠曹丞相救援,不能因你一人再挑起胡汉相争。”
昭姬说:“昭姬是一卑微之人,并不会影响汉胡关系大局,昭姬不做罪人,也做不起罪人。”
刘豹说:“你是汉中郎之女,曹丞相之意中人,为了你一人之故,胡汉已多次交涉。今天,你的归汉已成定局。你喝了这囊酒,祭一祭天神,保佑大草原牛羊成群,子孙繁盛吧。我们也缘尽于此!”
昭姬从刘豹的眼中看出了决绝与果断,心中的防线彻底崩塌。她扑通跪地,向刘豹磕头如捣蒜,泪已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心中对儿女的安危、挂念之情如狮毛一样张狂起来。昭姬泣不成声,断续哀求,说:“求贤王看在昭姬曾救过你的份上,让我和孩子见上一面吧!”
刘豹拉起昭姬,面对昭姬发狂的泪眼,叹息说:“十二年前,在雍丘城你好心帮了我,我铭记于心。你是孩子的母亲,我是孩子的父王,你知道我们胡人有规则,除非部落相互质子,王子绝不外出。”
昭姬哽咽说:“孩子还小,需要母亲,我怎能连一句话也没有就离开他们,你可怜可怜我,也可怜可怜孩子呀!”
刘豹说:“我是左贤王,自会保护孩子平安。现在孩子由大阏氏抚养,地位会更尊贵。”
昭姬说:“大阏氏向来不喜欢昭姬,也不怜爱我的孩子,我如此归汉,怎能忍心。我只有死路一条呀!”
昭姬说完,迅疾拉出刘豹的腰间佩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刘豹不料昭姬有此一招,但他领略过昭姬的刚烈,只得咬牙说:“如你不能安全归汉,你的孩子就成了王庭的罪人,将被赐死,你心安吗?”
昭姬一惊,掷开胡刀,顿时委顿在地。
忽然帐外响起嘈杂的声音,一声“阿妈”破空而来,穿透毡帐。
昭姬两脚一弹,直要冲出帐外,几个胡兵赶忙拦住。昭姬见儿子也被几个胡兵架着向外扭去。
这时刘豹示意胡兵放了孩子,放了昭姬。
昭姬扑倒在地,那孩子直冲过来,搂住昭姬的脖颈,小拳头直捶在昭姬的背上,一边哭着说:“阿妈为何不要我,为何不要我!”
这母子俩相抱头对哭,周边的人全别过脸去,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之情如狂风冲荡野草,卷起天边的乌云,遮住了当空的骄阳。
草原的雨说下就下,如果暴雨冲刷草坡,道路就泥泞难行。刘豹想拉开昭姬与刘意。昭姬紧紧不放手。孩子牢牢地圈住母亲的脖颈。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要为之动容。左贤王一手搂住昭姬,一手抚着孩子的头,说:“意儿,阿妈先去你外公那儿,等安顿好了过来接你。父王陪你读书射箭,等你本事大了,不怕草原狼了,就可以保护阿妈,接她回草原。”
孩子睁着狐疑的大眼睛,盯着父亲看。
刘豹对昭姬说:“草原的规则不会变,你好好安慰孩子吧!”
汉胡之间相距千万里,这一别就是天涯与海角,但草原铁定的规则极其残酷,父子相残的事并不少见。昭姬无法安慰自己,又怎能安慰儿子。
昭姬摸摸孩子,又摸摸自己,发现实在拿不出彼此相记住的东西。她借了左贤王的胡刀,割下自己的一绺头发,把它绑成一束,塞进儿子的胡帽的夹层里,给儿子戴好,哽咽着说:“孩子,你记住,阿妈永远爱你,你快快长大,保护妹妹,等你有出息了,阿妈就可以回来了!”
孩子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只泪流不止。
“愿天神保佑,保佑我儿健康快乐长大!愿天神保佑,保佑我儿健康快乐长大!------”昭姬趴在草地上,嘴里念念有词,久久不起。
儿子被带走了,一步三回头。
刘豹示意胡骑先回王庭,又摘下别在腰间的胡笳,递给昭姬,说:“这胡笳是金竹所制,本有一对,十几年前我父王在中原兵败时赠我,我一直带在身边,这一把给你,另一把我给孩子。你们母子相别并非我狠心,而是曹操要这么做。你记住我的话,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再入中原,我会教我的儿子知道,他的母亲在中原,只有占领那里,才能母子团聚。”
昭姬接过胡笳,目送孩子远去的背影,说:“只要你真心对孩子好,真诚关爱他,我决不负你!”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浓,车前的风铃已然响起。儿子的背影渐行渐小,眼角的泪水渐渐干涸。啊,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汉胡兮绝国,何止千里万里。这一归汉长途走了四月余,漫漫路途上,昭姬念子成疾多亏董祀和曹庆照料,才于冬月回归故乡。然故乡早已物是人非,亲友离散。
且说刘豹回了王庭,自此发誓励志图强,虽然终刘豹一生未能重返中原,然而刘豹在七十多岁时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刘渊,半个世纪后刘渊到晋朝为官,后来在公元304年在蜀地自称汉王,308年正式称帝,成了中国历史上五胡十六国时前赵的开国皇帝。这虽然是将近一个世纪后的事情,但也终算刘豹没有食言,寄托刘渊完成自己毕生的宏愿。就当是如此,又能怎么样,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的也将成为过去,留下的只有供后人传说的话柄罢了。再说,自昭姬归汉后,曹操为了削弱并最终打败匈奴,他将呼厨泉的统治领地和兵马,即整个南匈奴分为五个部分,任命刘豹为左部帅,其余部帅也都由刘姓担任,诏命呼厨泉到汉朝为官,享受荣华富贵。自此之后,匈奴的势力变得分散,各部的实力越来越弱,渐渐消逝,匈奴最终退出历史舞台。
第89章 贾诩是毒士
建安十三年的春天,邺城南的漳水依然封冻,一骑如飞般跃过河冰,直投建春门。
门吏见来者骑驿站快马而来,必有急报,就大开正门。骑者驰过戚里,直至丞相府前。
原来荀彧自许都来信,说江东孙权为报父仇派大将凌统进攻江夏的黄祖。这黄祖是荆州刘表的水军大将,为刘表守江夏郡,抵抗扬州孙权的来犯。先前孙坚死于黄祖之手,孙权与黄祖有杀父之仇,双方几十年来一直相杀不断。现在黄祖战败,在逃离江夏时被骑士冯则枭首,孙权趁势占领了江夏。江夏地处豫州、扬州和荆州交界,其南面是长沙郡,属于荆州,却长期被孙权占有,现在荆州之主刘表年迈,无力东顾,江东的孙权势力范围扩大,大有吞并荆州之势。
曹操见信后,大吃一惊,忙问:“孙权今年岁几何?”
荀攸说:“二十有五。”
“什么!”曹操惊叫出声,“孤今年五十有二,终于平定北方之乱,孙文台之子何其雄壮矣!”
荀攸说:“主公,自孙策死后,至今七年,孙权在江东有张昭等人辅助,开疆扩土,攻杀异己,现尽得江东地面。江东地阔,更有长江天险。孙权从不服朝廷管制。若孙权再得荆州,就做大了。这实在是主公又一劲敌。”
于是曹操聚众商议。
御史中丞陈群说:“荆扬多水域,其兵善水战。北方多陆地,丞相之骑兵无人能敌,然而骑兵在多水的江南不能发挥优势。南北地理不同,作战条件不同,如之奈何?”
堂下文武官员议论纷纷,有的说南方蛮荒,多瘟疫,孙权名为占有,实际上各地山民□□,并不服从孙权;有的说招抚孙权,让孙权遣子入朝为官,孙权自然臣服;有的说打制战船,训练北方兵水战;有的说挑起刘表和孙权矛盾,让他们两厢攻杀,削弱实力。
总之,各种说说都有。曹操扫视堂下,见行军参事贾诩独坐一角,默默无言。
当晚更定,曹操身穿便服,带两个随从夜访贾诩。
贾诩闻报曹操造访,急起身迎操至内书房。
两人见礼毕,曹操问:“今堂中众人各陈己见,文和为何独坐无言?”
贾诩跪地谢罪,曹操扶起他,说:“文和但说无妨。”
贾诩说:“孙权在江东已历三世,其父兄在江东多有威望。孙权手下文官武将多忠心勇武。此一难也。江东有长江天险,北军要进入江东,必由水路过。南人行舟,北人骑马,自古如此,北人要想进入南方,必弃马行舟,行舟颠簸,凶险,主公要进入江东,必先改变行走方式,此二难也。当然北方有黄河,北兵也能水战,然黄河南北多平坦的平川沃野,而长江南北多山地急流,这两处的水战方式不同。”